“但照俺老汉说,他们说的都不准,”老汉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俺是正经见过哩,那日大壮上工回来,路上俺还见着他,除了气虚点,整个人好着呢,伶俐的很,结果叫他回到家去,当晚就发癔症了。”
“恩,”陈崇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追问到,“您再回忆回忆,这李壮发了癔症以后,可有什么奇怪的言语或举动?”
“那可多哩,这发癔症哪有不说胡话的,”老汉点了点头,忙回忆道,“俺就记住,自打他疯了以后,白日里就跟他那哑巴娘一道,在村里到处扒人家的门儿,嘴里还神神叨叨的,也没旁的话,就俩字儿,小人儿,小人儿,这算怪不?”
“怪,很怪。”陈崇虎点了点头,对这事儿有了个初步的印象,“得,您老方便告知我一声,这李壮家在哪儿?”
“就在村那头的头家,黍子地旁的第一个,院子很破,但是屋子很亮堂那个,”老汉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其实要俺说,这大壮也真是可惜的,好容易跟对了人,过上好日子,连带他老娘能享福,结果就闹出这档子事儿,唉,麻绳专挑细处断。”
陈崇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告别了老汉,快步的朝着李庄头走去。
…………
有着老汉的指引,陈崇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李壮的家。
他家四周的围墙还是那种土墙,稻草和泥,石头垒成,一有雨雪日便松垮,但他家的屋子确实如老汉说的,挺亮堂,应该是新起的。
陈崇虎向来照顾伙计,不管是平时的吃食还是给的工钱,在整个槐县是排得上号的,李壮也是個孝顺的,还没来多久,一个是咬牙攒了几个月,硬是起出这么一间宅子来,不叫他娘受冻。
陈崇虎轻轻一推,院门没锁,里面四处是杂乱的痕迹,哪怕是冬天,也有顽强的苔藓爬满了院里的地面,显然是久没打理,显得格外荒凉。
如果要把建筑物比作人的话,那人就是建筑物的血液,一旦没了人气儿,建筑便会急速的衰老。
陈崇虎又顺着那苔藓走到家门口,敲了敲门,又等了片刻,屋里边静悄悄的,始终不见有动静。
陈崇虎透过门缝撇上一眼,屋里杂乱不堪,桌子侧倒着,碗也砸碎在地上,没人收拾,隐隐透露出是一种腐朽发霉的味道。
……
“干甚的!”
还没等陈崇虎有进一步的动作,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暴喝。
陈崇虎猛的扭过头,看向身后,一个中年女人正站在院子门口,手里扛着一根扁担条,横眉倒立,盯着陈崇虎。
见陈崇虎这等壮汉朝她看来,那女人先是一缩,后退两步,破口大骂。
“没天理日了!人家娘跟儿子一道疯了,光天化日的,还要叫你们这些闲汉给扒窃,不怕遭报应哩,真到要生儿子没屁眼儿,才有你后悔的!”
这女人嗓门极大,调性贼尖,哪怕是当年当阳桥的张三爷,怕也得逊色三分,只是一瞬,便在四周传开来,几户人家纷纷探出头来,想要寻摸个究竟。
陈崇虎捏了捏眉心,有些哭笑不得,倒也不恼,仍然是四方阔步,大摇大摆的,朝院外走来。
“干甚!做丑事不叫人说,”那女人一边骂,一边又蹭蹭蹭退了好几步,“俺跟你说道了,俺老汉就在一边呢,青年你哪庄的,上俺们李庄欺负人来。”
那女人这般说着,四周人看向陈崇虎的眼神越发不善,只是碍于他异于常人的体型,也没敢说些什么。
“我想许是误会了,”陈崇虎走到院外站定,打了个四方揖,礼到头不低,开口道,“在下姓陈,名崇虎,乃是槐县人士,并非是盲流闲散,还请放心。”
……
“陈崇虎?可是虎爷?”一旁立马有人接起了呛,“我说看着眼熟,哎呦,张庆嫂,你可冲撞了贵人,你不知道,咱们李庄上槐县的道,那可是人家虎爷捐的,这传出去别叫人说咱李庄人忘恩负义。”
“虎爷?”那被称作张庆嫂的妇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出现了尴尬,惶恐,后悔等等神色,怔怔的望着陈崇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欸,”陈崇虎摆了摆手,“多余的话不必说,刚刚虽是粗鄙之言,也出自急公好义,我不是小气之人,我今天来此,是为了来寻李壮,他是我肉铺的小伙计,我听人家说他发了癔症,不放心,便来看看,可有人知道李壮在哪儿?”
“俺知道,俺知道,”那张庆嫂也顾不得尴尬,听见陈崇虎这般说,立马接腔道,“当时看到了,他上张德家门口去了,我带您去。”
陈崇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张庆嫂的好意,若是他在这拒绝了,这女人估计十天半月回去睡不上一个好觉了。
这便是乡望带给他的影响力。
…………
张庆嫂一改刚刚的蛮横,殷勤的给陈崇虎带路,一边各种吹捧着陈崇虎,说什么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说李壮跟对了贵人之类的。
陈崇虎只是听着,并未做任何表态。
李庄本就不大,没走几步路,张信嫂便领着陈崇虎到了张德家。
老远的,就见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扒在人家门上,手舞足蹈的,背上还背着个干枯瘦小的小老太太,嘴里也呜咽着,状态之诡异,声音之凄厉,叫人心头直犯嘀咕。
而不远处还有一排老头老太太坐在那里,也不出声,就看着这动静,时不时指点两句,叹口气儿,不知在嚼些什么舌根子。
陈崇虎深吸一口气,阔步走上前去,眉头一皱,心思愈发沉了下去。
李壮那是十里八乡的好后生,何等精壮的小伙子,在他那里能沾些油水,平日里更是红光满面,哪怕上次受重伤,不过是面色铁青。
但如今一见,陈崇虎几乎要认不出李壮来,面容枯槁,衣衫褴褛,颧骨突起,整一副饿鬼相,他背上的老娘也没好到哪去,双眼无神,只能死死的抓着儿子,看不出一点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