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崇虎一时也顾不得别的,猛的上前一步,闪身到李壮跟前。
到了近前,陈崇虎看得更清楚,李壮的神色是一种处于漫无目的的空,又沾染一些诡异的凄厉,抬手敲着人家的门,不知是无意识,还是在渴求什么。
“小人儿,小人儿……”
李壮的口中一直喃喃着,他的声音低且沙哑,但这两个字却异常清晰,像是被他镌刻进了骨头里,从骨头缝里榨出,才能从嘴边溜出来。
“李壮!回神!”
陈崇虎稍稍退后两步,免得李壮受到太大的冲击,然后运起气血,猛的一口喝出。
如龙吟,似虎啸,似玉华山头天倾,似始皇辇下挥锤,带有浓重的煞气和诛邪辟易的气势!
李壮叫这么一喝,浑身抖动一下,却没有多余的反应,木偶一般机械的转头瞥了陈崇虎一眼,眼睛死死盯着他,身上却没有别的动静,只是不断的敲着门。
“小人儿!小人儿!”
李壮嘴里发出的声音越发的凄厉,就这样歪着头看着陈崇虎,说不出的诡异。
……
没用,虽然有些反应,但李庄确实是完全癔症了,并非是如此简单便能唤醒的。
至于像范进中举那般,叫陈崇虎抽他几个巴掌,那更是无稽之谈。
就凭借现在李壮的体态,再吃上陈崇虎两个巴掌,不会有别的可能,绝对是见声倒地,命染黄泉,岂不是因小失大。
陈崇虎皱了皱眉,扭头走向身后的张庆嫂。
……
“虎,虎爷?”张庆嫂身子抖一下,低眉顺眼,试探着问到,“您是有甚吩咐?”
“恩,”陈崇虎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庄上,有没有腿脚轻便的后生,叫他过来。”
“有哩,有哩,”张庆嫂仔细的分辨着陈崇虎话语中的意味,微微犹豫一下,猛的一咬牙,“俺家小子从小出了名的淘气,上房扒瓦,撩猫戏狗,腿脚快的很,俺这便叫他去。”
张庆嫂说着,见陈崇虎没反对,猛的扭头便朝着家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
没半刻钟的功夫,就见张庆嫂领着一个睡意朦胧的青年上前来,像献宝一样推到陈崇虎面前,道:
“儿啊,快叫人,这是救济我们庄的贵人,虎爷!虎爷要叫你做事,这是我们家的福分,还不快磕头!”
那青年听母亲的话,也不多说,作势便要拜下。
“不必这般,”陈崇虎伸手抬了那青年一把,也不介意张庆嫂那般势力,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后生,你现沿着道,速速上槐县去,上城口的那间医馆,把里边的郎中,李二爷请来,就说是我陈崇虎叫他来给治病,他自会跟你过来。”
“哎!”那青年答应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他娘张庆嫂,就见张庆嫂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也不多言,默默的记住了陈崇虎的话,点了点头,扭头朝着李庄外跑去。
这小子倒不如他娘张庆嫂聒噪,却是个办事儿的材料,陈崇虎暗自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李壮的身上。
…………
槐县城,门口。
今儿個又轮到曹五当值,临近年节,县里查的严,曹五也不敢太怠慢,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排查的来往行人。
“姓名,”曹五随口问道。
“鲁三问。”那汉子答到。
“路引。”曹五又问道。
“欸,这个。”那名叫鲁三问的汉子忙从身上翻出一块儿牌子,递了过去。
“嚯,济南府来的。”曹五看见路引,不禁对面前的人高看一眼,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就见面前这人,皂直裰背穿双袖,青圆绦斜绾双头。鹭鸶腿紧系脚綈,蜘蛛肚牢拴衣钵。嘴缝边攒千条断头铁线。
穿这般的干练,像个江湖人士,面相倒是憨厚板正,叫人不自觉的生出好感来。
那汉子身后还拉着一辆红木座的小车,看样是挺精巧,上面的花纹镌刻的全无俗态,曹五心头一紧,有了判断,此人应当不是常人,至少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是,从济南过来。”鲁三问点了点头,“有甚问题?”
“没有没有,”曹五立马赔笑的摆了摆手,忙又说道,“寻常流序罢了,不知好汉身后的箱子装的是甚东西?”
“喔,”鲁三问眯了眯眼,笑了笑,拍了拍曹五的肩膀,说道,“是些木头把玩的摆件,是我走街串巷吃饭的家伙。”
“不知可否打开,叫小人看看?”曹五试探的问了一句。
“官爷,样多件散,此地实属不便,在下绝无假言,便放我过去吧,”鲁三问叹了口气,上前半步,从怀中排出一钱碎银子,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曹五的手上。
“唉,哎!”曹五一惊,赶忙把那钱递了回去,忙解释道,“好汉,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近些日子,上边下了死命令,不瞒你说,我昨还叫敲打过,您别为难小人,便叫我瞧瞧您的箱子,免得叫您蒙上不白之冤。”
说这般话的时候,曹五心里简直似在滴血,但这些日子上边三令五申,各方面查看的都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实在没那胆子顶风作案,收受银子,只希望别叫牵扯到头上。
鲁三问沉默半晌,叫曹五的心理愈发忐忑,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
一直到身后的人已经开始不耐烦的催起来,那鲁三问才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便开箱叫你看罢。”
见鲁三问松了口,曹五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反倒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战战兢兢的上前,抬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眼,打开了鲁三问的箱子……
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箱子打开了,从里面跌出了几个关节相当灵活的木偶娃娃,木偶娃娃还有手柄和提线,随着娃娃落在地上,也胡乱的散开。
“您看吧,我说了,这玩意儿很难收拾的,”鲁三问深深的叹了口气,走上前,开始认真的收拾他的木偶娃娃,用袖子认真的擦去他们身上沾到的泥土和雪花,神情之认真,简直像是宗教徒在供奉时一般的虔诚。
曹五的心里猛的一松,怔怔的后退两步,呼出一口气,强撑着才没让自己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官爷?现在我能过去了吗?”鲁三问收拾好箱子,又问道。
曹五木木的点了点头,鲁三问就这样过了关,朝城中走去,等他回过神来,鲁三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街的尽头。
一直到着急进城的农人,把着他的膀子甩了甩,曹五这才回过神来。
只觉得恍然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