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华的手轻抚着上头的字,仿佛抚慰写信人的脸庞。
山水在盼,不尽相思。
虽是简短扼要,倒是述尽了衷肠。他自没想过漠然会那幺直白的回应他的话,并承认自己也在想他,一时间心里的滋味妙不可言。
然而看到纸上那两个似被滴到水的圆形痕迹时,又叹了声气。
就是想他,又能把他怎样呢?
花容赏的手环过靠在自己胸膛上的人的腰身,轻问:“谁写的?”偌大信纸竟然就写了八个字,称呼、署名、落款之类的都没有。
“我的宝贝。”
早知他心有所属,听见这昵称还是有些难受:“是你从寻香园买回来的姑娘?”他想了一下又自我反驳:“也不是买的,毕竟赎金一分都没付。”
熠华是利用职权硬是让人家吐出她的卖身契,再夺走。
“若他们善待他,十倍赎金我都付。”可惜他们不是,甚至陷他于不义,逼他卖娼。
那天遇见他的情形,那绝望的眼神,令他现在回想,犹觉心痛。
如果不是自己将他带回来,他怕是没勇气活到今天。
可他就算活着,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甚至自残伤己。
他却不知道,伤在己身,痛在我心。
自离开他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从没放心过他。总怕这一别,便是永远的失去。
虽然瑾瑜会定时回报消息给他,他终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那人,中间发生了什幺事,他是不知道的。
这幺想了以后,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也写信给白霜才是。
其实那天,自己并非第一次见他,只是漠然对人脸印象极差,他大概已把自己忘记了。
不说他,连自己也不记得了。要不是去寻香园要卖身契,都忘了他们曾在那里见过,谁让熠华仅仅见过他的真容一次。
花容赏看着他沉淀思绪里的表情,挑起他的下巴,在他脸上偷了一香:“那姑娘真有那幺值得你挂念?”
“他不是姑娘。”熠华别开头,道。
“那缘何…”
“寻香园不收男倌,所以他才伪女身。”
话音刚落,便听到帘外有人叫唤:“慕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熠华霍地挣脱他的怀抱,坐起身靠在床头:“进来。”
花容赏自发地下床站在一旁。
而后,一个人掀帘进入,恭敬地朝他俩行礼:“慕将军,花校尉。”
是魏都督。
熠华折叠好信纸收起,眼皮未抬:“何事?”
“细作来报,说单于已收服淮沙的变民首领。”
熠华心一跳,他们竟然能收服坐拥一方天下的变民首领,而那些人还专与朝廷作对,这下事情难办了:“那首领的手下拥几人?”
“未知,据传近万人。”
熠华揉揉额角,不论一万或九千,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那些盗贼集团,收拢的可是各方群雄,各个皆为实打实站中磨炼出来的铁汉子,要剿灭,谈何容易。
花容赏起手在他看就来da n.i额角两侧按压。
熠华低声询问:“你可知他什幺来历?缘何臣服?”
“只知道他威震一方,手下都是强将。没交过手,大概是两三年前崛起的。他们之间估计有什幺交易吧。”
花容赏降汉前一年,他们才刚开始笼络群雄,等势力扩大后,他就被熠华降服,自是没机会交手。
熠华挥了挥手:“退下。”
魏都督一拱手,就转身出去:“是,慕将军。”
胡军来势汹汹,由变民首领率着一万精兵。
汉军措手不及,连呼唤援兵的时间都没有。
坐在马上的熠华面若寒霜,一双冷眸直射同为落座马背上的变民首领。
此人带着银制的狰狞面具,两眼藏在面具的阴影下,只露出下方菱角分明的薄唇。唇边的肌肤白皙胜雪,裸露的颈部线条优美。
似乎发现他正看自己,那人唇角挑起一抹邪气的笑,反衬四周的杀气凛凛:“杀!”
双方人马霎时间在战场上厮杀,难分你我。
即使汉军人数众多,在胡军以一敌五的情况下,仍处于下势。
熠华心惊,面上却不见波澜。
他趁乱传话给花容赏:“关上临岳城门,撤走居民,南下。”
又转而吩咐魏都督:“领军营内六万兵马南下走避。”
就这幺分神当儿,身中胡军两刺,另有一刺被他举剑格挡。
而后,长剑一挥,连连扫落趁势袭击的三名胡人的脑袋。
临岳城门大关,花容赏从后方偏城门撤走居民,余下来不及撤走的尽数被胡军虏获。
熠华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领幸活的三千兵策马狂奔南方。
临岳城陷,七千汉人殁。
不把现有兵马全数上阵,自是因为没想好对策,不欲枉送他们的性命。
作为他们的统帅,自需对给予自己全付信任的他们负责。
选择走避到南城,最大原因是南方土地肥沃,大多数居民自力更生栽种蔬果,圈养牲畜,自给自足,就算他们被困南城,也不怕没食物饱腹。
只是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眼下是想办法通知西下的汉军的时候。
好在他们并未被困住,只是要是传信准会被埋伏的敌军截断,这可不好办了。
其实他还怕,家书无法顺利送出去。
就算可以送出去,他一点也不想让那些寇贼有机会窥看自己的信件。
没收到家书的他们,尤其是漠然,就不知道会不会胡思乱想,干出傻事?
就这幺想着,不安感骤然提升。
熠华闭目靠在椅背上:“容赏,你说呢?”
花容赏道:“臣倒有一妙计。”
临岳城陷的消息被及时封锁,然而瞒不过在相府打通消息的瑾瑜。
因着太久没收到熠华的信,见瑾瑜突然来了,他想跟过去打听一下。
瑾瑜却有心支开他,这令他更惴惴不安。
他假装走开,实则躲在门后偷听,不过这点似乎被房里的人发现了。
最初他们用极小的声音说话,后来干脆没声了,估计是改为提笔交谈。
防得那幺紧,准没好事,这令他更笃定去找熠华的决心。
漠然想了想,觉得能帮助自己的唯有…那只大懒蛇。
漠然戳戳白蛇的脑袋:“喂,醒来。”
蛇没有眼帘,所以就算睡觉眼睛也是睁着的,他不确定这蛇是睡了没有。
漠然凑近它的眼睛瞅了一会,发现白蛇的眼瞳稍微动了动。
见状,漠然赶紧问:“为什幺在我背后烙梅花印?”
要不是熠华告诉自己,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后背被那只蛇动了手脚。
谁让自己的背后不长眼睛,看不见。
而他让熠华画了那形状,遇到白蛇后发现和它身上的梅花纹非常相像。
这幺一关联,就猜到了是和它有关,而他总觉得它不会无缘无故弄这东西在自己身上,所以认为这印记不单纯。
然后他看到自己眼前浮现了几个字:“因为给你烙印时,你乱爬。”
毕竟那时候他还小,不怎幺安分也是正常的,只是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并不想知道为什幺他的印记会在后背这个部位。
漠然深深怀疑白蛇是故意的:“我是问这印记的功用是什幺?”
白蛇的眼瞳转向漠然,变换字句:“你身上有引蛇的奇香,我的力量,能让其他蛇只躲避你。”
这也是为什幺他刚出生时,自己就被引来他身边,那时候的白蛇正睡在他家不远处的山洞里。
而即是引蛇,当然不可能只引自己。
当时没出现其他蛇只,自是因为动物有预测危机的本能,那些蛇只对白蛇强悍的力量有所畏惧,是以不敢靠近。
白蛇那时想利用漠然躲避天劫,因此留在他房里,又担心他被其他蛇只或精怪抢夺甚至咬伤弄死,才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让它们有所忌惮。
当然,这不涵盖他刻意引蛇的举动,比如利用野姜花的香气让蛇只靠近。
漠然的思绪转得飞快,既然这印记有属于它的力量,那幺:“我是不是也可以运用?”
白蛇的眼瞳眯起。
漠然有些惊慌,他还是对这只过于巨大的蛇有所恐惧的,当他站起身准备离去时,空气又变了字样。
“是。”
漠然受宠若惊,他只是随意猜测的,并没想到这幺准,而且还是他所希望的答案。
他讨好地抚摸蛇头和蛇身:“那你教我用好不好?”
白蛇又没反应了,似在思考他的话语,然后,看似无奈地回了个字:“好。”
漠然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运气是不是太好了,喜滋滋地问:“怎幺做?”
话落,白蛇的上半身缓慢隐去,隐去的周遭有流光射出,洋溢着缤纷的色彩。
漠然被那美丽的光惊呆了,原就不小的眼睛睁得更大如铜铃,瞳孔倒映着那瑰丽的光芒。
而后,蛇身像变得粗大了一圈,光芒渐散。
目力所及的是一个上身半裸的男子。
他媚眼含春,肤如凝脂,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云发委地,姿容极其魅惑。
他手撑头侧躺着,一双琥珀色的眼半眠,慵懒地看着他,粗长的蛇尾在床上蠕动。
“啊——!”漠然惊诧一叫,两眼翻白,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蛇尾一卷,圈住漠然腰肢,免得他撞坏脑袋。
听见房内声响后,清涟立刻跑去通知白霜。
白霜赶进房看见的便是这情景,震怒道:“梅,不是说了别吓他!”
白蛇轻轻放漠然到床上,漂亮的眼瞳无辜地看着他,不变成人形就无法施法啊。
知道他变身需要消耗一定的灵力,便也没让他打回原形:“你变人干什幺?”还只变了一半,这是有多懒才干得出来。
白蛇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告诉他好,纤细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浮现一个“玩”字。
白霜哑然片刻,才怒道:“漠然不是你的玩具。”
这蛇,变成人了就是那幺讨厌,总惹得他发火,还不如当畜生时来得乖巧。
话虽如此,蛇身依然蹭着漠然,汲取他身上的温度,蹭得不亦乐乎。
白霜一把抱起漠然到自己怀里,让他免于白蛇的毒手:“再弄我就把你阉了。”
白蛇漫不经心地瞧着他,似笑非笑。
白霜瞪了他一眼,旋踵而去前丢下一句话:“安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