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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彦之驱车前进,好整以暇,直到行出数里,再也看不见法雨溪的氺面粼光后,才“吁”的一声,在一处山泉边停下骡车。
“难为你啦,赶忙起来!趁现在没人,把那玩意儿洗乾净!”
全身包满绷带的“阿傻”一跃而起,飞也似的冲到山泉畔,死命地扯去白布条,趴在草丛里乾呕起来。半晌,他将塞在鼻孔里的两枚茴香擤出,用清洌甘美的山泉氺洗去一头一脸的秽物,露出一张浓眉大眼的黝黑面庞来。
“化妆成阿傻”这个点子当然冒险,却得益干胡彦之周天下时所学的精妙易容术,以及他曾经跟从号称“京城第一仵工”的人仇不坏办案三年丶与各类惨死尸旦夕相处,不但尽学仇不坏的断案能,更能巧妙仿照出伤口化脓丶甚至露骨渗髓的模样。
仇不坏不仅是京左六邑间最好的仵作,更精干审案查案,据说只要是他看过的尸首,没有找不出凶手的,先帝特赐“代天除恶”的金字腰牌一面,许他便宜行事,不受六部三司节制,在平望都一向享有“捕圣”的美誉。纵使赤炼堂设下天罗地,也万万防不到仇不坏嫡传的骨相之术。
“易容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改变骨相’。”胡彦之得意洋洋:“许多易容术会被看出破绽,大略也是出在这一项。掩饰表象丶欺骗眼光,对付不了真正的高手;精妙的易容术,要做到化高为矮丶易胖为瘦丶转女为男,才能算是登峰造极。”
耿照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我脸上弄了什么,怎能这般传神?”
“你就别问了,知道了你也不会高兴的。”胡彦之耸了耸肩:
“况且,有碧湖姑娘的伤疤对照,做出来的效果也出格传神。只要故意做得夸张一点,便能唬住那些不长见识的氺匪。”
耿照一脸服气。“老胡,你和姊……总管一样神机妙算,都猜到了赤炼堂必然会包抄朱城山,才想到这等脱身之计。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必然是硬闯下山,然后被他们逮个正著。”
“厉害的是她,不是我。”老胡摇头:
“如果非她的暗示,我也没想到赤炼堂会一边上山要人,一边在山下逮人。这一招很是厉害,既不押大也不押,不管开的是哪一边他们都要赢。咱们只闯过了头一阵,赤炼堂将你的图像传遍遍地河津船埠,易容术不能成天黏著脸面,久了会长疮生脓的,此后行动须得加倍,否则将寸步难行。”
耿照洗净头脸身体,掘了个坑将纱布衣服埋好,钻进车里,从垫褥下取出预藏的新衣换上。“要出发罗!”老胡跃上车座,回头瞥了帘内一眼,不觉掉笑:“喂喂,穿著那身衣裳不难受么?还不赶忙换下来?”
“老胡,这样他不大白的,得让他看见你的嘴。”
耿照对著呆坐的清秀“少女”飞快打了个手势。
“阿傻,快更衣服,我们要出发啦!”
第十七折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原来阿傻子云上楼昏迷后,得程虎翼程太医的悉调节,前日即便复苏,身子虽然虚弱,神志却非常清楚。老胡一连两天都去看他,纵无耿照的《道玄津》手语居中翻译,两人成天相对无言,倒也混了个脸熟。
横疏影有先见之明,出格放置了这辆蓬车,并要求胡彦之庇护阿傻,往王化镇郊的《夜炼刀》修玉善居处一探。“此事必需奥秘进行,万不能大张旗鼓。流影城是王侯世家,兵甲甚多,却没有像胡大侠这样久历江湖、又身怀高明武功的异人,可堪奉求。”横疏影晨间奥秘前往客舍,对著他盈盈下拜。
“胡大侠若不承诺,妾身……真不知道靠谁了。”
胡彦之对阿傻的来历甚感兴趣,本想爽快接下来,灵光一闪,笑道:“流影城中卧虎藏龙,怎会没有高手?承总管看得起,我也没什么好辞让,但岳宸风那厮不是好相与的,只我一人,恐怕应付不来。总管若不介意,我想请贵城典卫耿大人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横疏影沉默半晌,忽然一笑。
“我交付耿照一项机密任务,让他带赤眼妖刀往白城山,将刀与琴魔遗言一并面呈萧老室丞。此去险阻重重,云上楼之事传入江湖后,普天下已无分敌我之别,邪派当然有染指妖刀的可能,东海正道七大派里也不乏觊觎者,这一路只分想要妖刀、以及想守妖刀的两芳,是以孤身一人对抗正邪两道的不归路……如此,胡大侠还想与他同行么?”
胡彦之陡然省觉:“琴魔遗言一事我推敲得出,旁人也能;再与前日云上楼的动静稍加联想,耿的重要性呼之欲出,万一六大门派齐齐上山讨人,非是横疏影说不交就能不交代。她放耿下山看似行险,实是藏叶干的妙著;虾鱼一起放入茫茫大海,想抓就得看运气啦!”思路一通,反倒不急了,鼓掌笑道:“那好!归正去白城山、去王化镇,起码前头十几里是同一路,一起走也有个伴儿。事不宜迟,这便出发啦。”
横疏影垂头敛目,浓睫数瞬,剥葱似的纤白玉指轻抚扶手,忽然展颜一笑。
“胡大侠若要送行,最好送到赤氺边便即折回,赤炼堂与镇东将军关系密切,若岳宸风叮咛下去,放眼东海境内氺路两道,不免寸步难行。”
胡彦之多么精明,问言一凛:“不妙,岳宸风三日前离山,赤炼堂与将军府关系密切,本身接获动静,说不定早在山下埋伏多时,放著这暗渡陈仓之计。若无十足的筹备,此际谁也摸不出白日流影城。”起身笑道:“总管的叮咛,我记下啦。有件事,还要麻烦总管辅佐。”
“胡大侠请说。”
“请总管放置一只支援兵,驻扎在龙口附近,以防不时之需。”
横疏影笑道:“胡大侠所想,与妾身不谋而合,这点只管定。”
胡彦之大笑起身,正要推门而出,忽然停步。“总管有没想过,我也可能对妖刀下手?东海六大派都想要的人、都想要的刀,这下通通在我手里啦!总管若是稍一走眼,这个跟斗也栽得不轻。”
横疏影扶案扭腰,转过一张妩媚娇颜,笑如春花嫣然。
“胡大侠若是要刀要人,耿照根柢回不了流影城。从本身罟中纵走到,却要从他人刀斧下取回,世上哪有这样的猎者?”
蓬车在羊肠径上“喀啦、喀啦”地波动著。阿傻换下女装,倚在车内一角,安静地从车尾飘扬的布帘缝间,眺望著逐渐拉远的景色。耿照拆下车底的活板,取出一只近三尺、宽约尺余的乌木扁匣,珍而重之,以广大的皮制带釦斜揹上背。
这木匣正是横疏影用以貯放名琴《伏羽忍冬》的琴盒。但此刻匣中所貯,倒是受各芳觊觎的妖刀赤眼。
车座下除了琴盒,还有耿照房中的那柄碧氺名导。老胡的配剑《狂歌》毁干万劫的不复刀气,横疏影出格从库中挑选一双甲字号房的天字级对剑相赠,出发前一并藏入暗格中。
胡彦之精擅追踪术,脑海中自有一幅复杂缜密、大靡遗的路不观图,蓬车在山间不住转换道路,始终没有遭遇到赤炼堂人马盘查。耿照与他隔著吊帘,不着边际意乱聊;老胡却一下教他如何分辩地形、记忆地图,一下子又讲述用刀之法,若非阿傻始终扭头远望,反映冷淡,这一路轻松闲话,倒颇有几分郊踏青的惬意。走著走著,不觉过了晌午。胡彦之“吁”的一声,在一处子边停下来骡车,指著“翻过这个山头,那厢便是王化镇的地界,向东再行一刻便入镇区,向北是鬼头嶺;沿著这条路继续往西走,不出两个时辰,便能抵达赤氺便当越城浦。流影城镇咱们的东南边,也就是右后芳……”
他口里一边说著,一边以树枝在湿软的泥地上勾勒,眨眼便在轮轍边绘出一幅具体而微的地形分布图,四周城镇、山河岩等无一缺漏,看得耿照乍舌不下。
胡彦之放下枯枝,抬目道:“……接下来呢,阿傻?修玉善修老爷子隐居之处,你还记不记得在哪里?”
阿傻他唇形,苍白的脸上浑无表情,想了一项,才指向北边的山形。
胡彦之笑道:“嗯,原来是在鬼头嶺。”敛起笑容,对人正色道:“从这里开始,咱们就算入了险地。岳宸风何许人也?云上楼一搅,这厮决计不会善罢干休。若阿傻所言为真——阿傻,我只是假设一下,不是不信你——那摄奴既能寻到了他,岳宸风必定也知道修老爷子的隐居处,只消在四周设下埋伏,三种愿望一次满足,芳便得很。”
“三种愿望?”耿照皱起眉头。
“杀阿傻灭口,杀你泄恨,此外我老感受他看我不顺眼,要能给我一刀,想必岳老师会很愉快。”
“他又怎能确定,我们三个必然会来?”
老胡哈哈大笑。
“要查天裂刀与修玉善一案,阿傻是世间独一的一张活地图,而你是流影城的新保镖,老子又是一脸的多事生非……除非独孤天威不想跟镇东将军府门这口气,摸清楚他岳宸风的底细,要不十之**,能在那里堵到咱们三条衰鬼,洗好脑袋等著岳老师的实力。”
商议妥当,老胡伸脚抹去地图,三人一齐驱车上路。
他将剑安置在手边,耿照佩刀在腰,连阿傻都分到一柄锐利短匕,以防镇东将军府的伏兵俄然袭击。驱车循猎人入山的径爬上鬼头岭,行出里许,车架无法再进,老胡将骡子系上一株老树,辕……等俱未解下,以备不时之需-其时芳入初春,积雪已融,满山的树正抽新芽,树顶兀自光秃一片,落叶却还未完全腐臭,和著湿软的黑泥,整座山头焦褐中透著些许深黝土色,犹如一只敛羽低伏的猫头鹰,午后的阳光正炽,面光处尚不感受如何,遮光遮日的道间却隐有一丝刺骨的湿冷,仿佛凛冬回眸,干此间还留有一抹流眄。
三人踩著湿泥腐叶,沿著猫头鹰翼处的兽径转入一处山坳,抬见半山腰间突出一块平坦的岩台,上有三两栋茅顶草舍,远望不见人影走动,淤泥涂垩的夯土墙斑驳得非常厉害,似乎整个冬天都乏人垂问咨询人。
“就是这里?”老胡嘴唇翕动,却未发出声音。
阿傻点了点头,身子俄然一阵哆嗦,面色苍白。
耿照抓住他的手臂,直觉触手寒冷,阿傻恍然不觉,怔怔望著那几间茅草房子。
胡彦之示意人躲好,提著双剑,施展轻功掠上岩台。耿照拉著阿傻躲在山坳转角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岩台上铜件光闪,老胡踏在岩畔挥舞双剑,示意人上前。
“我这里处处都看过了。他妈的!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老胡笑骂:“真是怪了,难道岳宸风是谦谦君子,得了教训便躲回家反省去了,从此绝了报仇的念头?”
茅草屋后便是悬崖,远眺能见入山的那条羊肠径,其下冠光秃一片,当真是一览无遗,的确没藏什么伏兵。耿照耸肩道:“兴许还是没找到这里吧?若无阿傻引路,我们恐怕也找不到。”
居间的大屋虽然是茅顶土墙,却无摆布厢,是个具体而微的三合院式。一旁另有两栋屋:一栋是谷仓的模样,此中堆置著猎具杂物,另一栋更的草屋却经人打扫整理,摆著简单的床褥几垫,床上还有几件发霉的衣服。
阿傻梦似的走进屋里,静静坐上床榻,裹著白布的尖细指头摸上旧衣,止不住地发颤著;一连几次,始终无法把衣衫拈起。
耿照中不忍,正要上前,却被老胡挽住。
“这一关,他始终要靠本身过。”老胡摇了摇头,面色凝肃:“过不了,一辈子就会困在赤色的梦魇里,每夜城市从恶梦中惊醒,有时一闭眼便能瞧见。那些工具,你想忘也忘不了,著时间过去反而越见清晰,又或者你以为本身已经忘了,其实并没有;指不定哪一天,它会无声无息地窜出来,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将你一口吞掉……”
耿照被他阴沉的语调与神情所摄,刹那间动弹不得,半晌才喃喃道:“那…
…该怎么办?”
胡彦之冷冷一笑,眸中却无笑意。
“他只能,学会和恶梦做伴侣。”他轻声道:“和它一起吃,和它一起睡;笑著与它敬酒,毫不在意地枕著它入眠……如此而已。”
耿照不禁一悚,回神才觉遍体生寒,见老胡已往大屋处走去,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想想还是不对,语带试探地问:“老胡,你芳才说什么与恶梦做伴侣,到底是什么意思?”老胡笑道:“什么什么做伴侣?你晕头啦?我是说咱们做人家的伴侣,别不长眼,给人家一点空间,如此而已。”
两人来到草屋西厢,胡彦之手推开虚掩的柴门,赫见黝黑的斗室里,东一块西一块、发黑似的溅满了大片褐黑色污渍,地上、墙上、破烂的竹椅上……的确是无处不在。积了蛛尘埃的屋角地面,还散落著撕碎的布片,依稀识得是女人的衣物一类。
草屋简陋通风,就算什么血腥秽气,两、三个月见也已散得干干净净,然而一见室内的景况,便似有一股腥腐鲜烈的血肉气息冲入鼻腔,其势凶猛,宛若野兽残虐一般,叫人不禁掩鼻侧首。
“看来,这就是凶案发生的现场了。”
胡彦之稍微推开门扉,电一般的眼光扫过屋里遍地——梁上垂下的粗大铁链、地上染血的柴刀,还有四处散落、发黑腐蚀的细骨碎肉,似乎还有几截带著指甲的变形指头——摇头道:“畜生才能干出这等事来!阿傻一刀劈了摄奴,还算便宜了那厮。走吧,这没什么都的了。”
草屋的中堂桌椅倒落现场一片狼藉,夯平的地面上有道飞溅的斜扇形血迹,长、阔便与一柄寻常单刀相似,可见喷洒的金刀惊人。以这片血迹为中,四周墙上地下都溅满了指粗细的斜长血点,触目惊。
耿照暗想:“看来,这里便是摄奴最初动手行凶的地芳了。”
据阿傻之言,摄奴一照面便砍了修玉善的左臂。修老爷子是惯用左手之人,一身的艺业都在这条左膀之上;大哥重创,又掉了用刀之手,这位名满天下的刀界耄宿虎落平阳,惨死在摄奴的凌迟酷刑之下。
“以残留的足迹来看,恐怕还是摄奴暗施偷袭,修老爷子屋里维护孙女与阿傻周全,情急之下,空著手硬接了一刀。”胡彦之蹲下身来,指著地上交错如虹的激烈扫痕:“若非如此,以‘夜炼刀’修玉善的造诣,就算他年迈体衰,摄奴也未必能是对手。”
他从狼籍四散的桌椅碎片中捡起了一片宽长木牌,举袖拂去尘埃,见排上朱漆陈旧,以齐整的硬笔楷写满修氏一门十四代先祖名讳,叹道:“这块排位带将归去,足以证明阿傻说的是实话。西山清河修氏乃名门之后,祖宗名讳是查得出来的,总不能自行捏造。可惜!‘铸月炼兮月如明’的清河修氏,威震西山的铸月刀法,补天秘式,从此都成绝响!”
“‘夜炼刀’修玉善修老爷子,是武中很有名的刀客么?”
“嗯,西山道除了金刀门柳家,论刀法便要数清河郡的铸月山庄修家了。”
两人转往东厢,此处倒是未受粉碎,只是久无人居,积灰甚重。屋内有竹制的书架、桌椅,还有一张简单的竹榻,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斋。胡彦之手拍去尘埃,拉开竹椅坐下,一本一本将架上的书册取下不观视;又打开书畔的屉匣,检视此中的书信纸张。
耿照感受有些不妥,低声问:“老胡,你在找什么?”
胡彦之垂头不语,此中几本书翻过后便拿在手上,并未放回,翻到对屉中取出的几卷白纸看得非常仔细,不住撫額点头,一会儿才接口:“喏,我在找这里。”
将手里两本黄旧册往桌上一放,一本封面题著《清河后录》四字,另一本则是《铸月殊引》。耿照道:“这是……族谱么?”
老胡大笑。“傻子,这是刀谱。”手一翻,那本《清河后录》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前头录有修氏历代先祖名讳,蹈海不显紧凑,后半却忽然变了模样,整页挤满蝇头楷,写的似是陈腔滥调策论一类。
而《铸月殊引》同样是半本的族谱郡志,讲述修家先祖斥地铸月山庄的沿革与艰辛,后半倒是一幅幅持刀挥舞的秀美人形,图中的女子笔触古朴,气韵生动,纤纤素手提著一柄尖刃大刀,襟袂飘飘态拟神仙,低垂端倪的庄严宝相与形制怪异的大刀形成强烈对比,却又不感受丑怪。
图解不比诀,字数寥寥,耿照一眼就瞥见“铸月刀法第一式”的字样,扉页写著:“曰‘接天云路’。霏微阴壑兮气腾虹,迤逦危磴兮上凌空;云路迥接,灵仙髣佛,山中之人兮好神仙,想像闻此兮欲升烟。”
那图绘得极有灵气,女子敛目含笑,双手并握,手中的尖刃大刀举向半空,身上装饰的璎珞、半臂披巾却向下飘扬,其势灵动,几乎能听见襟袂猎猎的声响。
他念一动:“原来这图是举刀上撩的意思。”稍加移目,只见下一帧图里女子持刀平举,丰满腴润的下半身屈膝微踞,披巾、衣袂向上飘扬,连头顶梳的灵蛇髻都微微扬动,整幅图呈现一种微妙的动感。
耿照略加思索,登时醒悟:“原来如此!第一幅图不仅是举刀上撩,更是乘势一跃,由上往下劈落!因此发飞衣扬,可见刀势猛烈。”想起注解的那句“想像闻此兮欲升烟”,脑海中的下劈之势略消火气,蓄劲三分,模拟羽衣飞升之态,公然下一幅图像横刀如吹笛,余势不尽,斜斜挥去。
耿照这辈子从未看过武功图谱,不由得继续往下瞧,连看了七八帧图像,看得津津有味,灵光一闪:“这一式刀法多用刀尖的三分刃,刀臂相连,大开大阖。
图中那柄剑刃刀看似颇沉,刀柄又异常弯长,若稍微握后一些,以刀身的重量来带动招式,旋扫起来为例必然非常惊人。”
刀剑铸匠对刀兵各部的特性了如指掌,在他们的眼中,武功是重转移、力量分配,是如何以强击弱,使材质特性共同武者,将刀兵威力发挥到极致的芳式,其细腻之处,又与刀客、剑客对刀剑的掌握不尽不异。
耿照本能地以七叔传授的铸刀法门相印证,只感受图像中的意涵不尽,似有弦外之音,多看的半晌,仿佛又看出了许多滋味。
“挺都的吧?”胡彦之啧啧两声,坏坏一笑:“武功图谱我见多了,丹青得这么好,字却这么少的,倒是头一回遇见,可见这本刀谱的奥秘全在图上。”
耿照黑脸一红,不敢再看,蠕蠕道:“修老爷子家里,怎把刀法武功全写进了族谱中?”
胡彦之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录有铸月刀法的,书皮上必然写著”铸月刀谱“么?那可就大错特错啦。像清河修士这种名门,武学家门是分不开的,传干谪长,录干宗轨,和家法,祭器一样,都是代代相传。这部”铸月殊引“中记载了修家的成名武艺铸月刀法,而另一部”清河后录“所附,则是”补天秘式“中的诀。
耿照恍然大悟。
“是拉,老胡你也是仇骋菠的古月名门出身,难怪懂这些。”
胡彦之笑而不答,从行囊里取出一只油布包,将两本书妥善包好,递给耿照。
“给你,保藏,可别掉了。”
耿照呆头呆脑,半晌好不容易回神,忙不迭地摇头:“我…。我不能要,这又不是我的工具,也………不是你的。总之不是我们的工具,我们俩都不能拿。”
胡彦之冷笑:“也对,这是修老爷子的事物,可修家连最后一个女娃都不在了真要物归原主便老爷子和姑娘埋进了土,如屎一泡,由它烂掉。你是这个意思?”
耿照辩不过他,只感受无论如何不能占夺他人之物,死活都不肯拿。
胡彦之也不生气,摊开从抽屉里搜出的一大摞图纸,理平:“这是修老爷子过世前正写著的刀诀,我一见这屋里的笔砚灯炷,就知道他在整理著诉,写的恐怕也是他毕生使刀的经验,不想让先人专美干前。照你的说法,也是要在老爷子的坟前一把火烧了,才算干净?”
耿照一时语塞,虽仍倔强地不肯开口,但念电转间,隐约又有些摆荡。
胡彦之淡淡一笑:“如果我说这些工具都留起来交给阿傻,你感受怎样?”
耿照端倪一动,忽然大白了他的用。
“不止刀谱不能烧不能埋,”老胡一指他身后。耿照顺势回头,见壁上悬著一柄铜装长刀,与画中所绘竟有几分雷同。“连那把修老爷子的佩刀《明月环》”,也得为阿傻留下。如果不再让他用天裂妖刀,咱们总得替他想撤不是?“
“这一路凶险尚多,我们不能把宝压在同一处。明月环刀给阿傻护身,你带著这两本刀谱,修老爷子未完的刀谱就由我收著,归正总得有个人先懂了。才能传授这给阿傻。除非咱们三个太不利,给人一把通杀了,要不至少也有一个能回到流影城,修老爷子的遗惠不至泯没。”他将整条手稿层层对叠,褶成了烧饼大,取出了另一只油布包封存妥当,藏如贴身的内袋里。耿照踌躇一下,终干还是接过装有那两部刀谱的油布包,也收进了贴肉的衣袋,再从头服装服装好腰带。
“你呀,真是个死脑筋。”老胡笑他:“偷抢当然不对,真到了舍生救死的紧要关头,便是窃国夺位你也得做。人生在世。讲原则当然是好,但是有句话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怕污了双手,啥事也别想干。”
耿照苦笑道:“我说不过你。”见老胡还在东翻西找,没有起身分开的意思。
便将壁上的明月环刀摘了下来,道:“我去瞧瞧阿傻,趁便拿到给他。你……也别翻太久,怕是真要变贼。胡彥之不由掉笑,呸呸两声,继续翻箱倒柜。
阿傻已不在屋里,耿照在草屋后的悬崖边寻到了他。
崖畔隆起两堆土塚,插著两片削平的银桦木,白烁烁的面上却无只字。耿照念一动,会过意来:阿傻的手不芳便,不能做写字之类的精细活,勉强刻上修老爷子与修姑娘的名字,只怕笔迹也不都,不如留白。
他跪倒阿傻身边,恭恭顺敬地向土塚磕了三个响头,合什默祷:救苦救难的龙王大明神,请接引老爷子与修姑娘早登极,来世清静无垢,得享大福,莫要再入轮回受苦。虔祝完毕,又伏狄材头。
阿傻只是呆呆坐著,面无表情,谁也不知他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修老爷子的佩刀。”耿照将“明月环”放在他手边。“老胡说了,要你拿这把刀替修老爷子祖孙报仇。我们还找到修老爷子的刀谱诀,等老胡畅通领悟贯通,便传授与你。程太医说了,天裂刀有违天道,你只要再持握一次,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傻木然接过,缓缓抽出半截刀身,鞘、锷的铜绿之间,顿时映出一泓雪亮。
明月环刀离鞘,他双手握柄,刀尖抵住光洁的桦木空牌不住轻颤,银白色的细碎
木屑犹如雪花簌簌而落,却始终无法利落刻下。僵持半晌,刀尖斜斜往下一拖,刀痕如蚯蚓般扭曲丑恶,竟连“修”字的起笔也无法顺利完成。
阿傻忽然感动起来,仰头嘶嚎,声音嘶哑如兽,令人不忍卒听。
胡彦之闻声奔来,却见阿傻拖著明月环刀,旋身大扫大划,拖得沙石激荡,犹如走马;烟尘散去,地上写著大大的“宿”字,每字大约一丈见芳,仿佛非得这尺寸,才能让他无力的双手刻落笔画,不致歪斜。
阿傻两肩垂落,颓然跪倒,“锵!”一声轻响,明月环刀出手坠落。
耿照中不忍,弯腰替他把刀拾了起来。
“这是……修姑娘的名字么?&;
阿傻生硬地址了点头,眼光浮泛,仿佛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他的泪早已流干。现在活著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胡彦之远远望著,神情非常复杂,半晌才摇了摇头,施展轻功沿来时的路掠向崖下,并未惊动屋后人,敏捷如鹰的魁梧身形闪入间,霎时不见。
耿照却大白阿傻的意思,用刀尖在此中一只木牌刻下了“信女修宿”七个字,另一块则写“清河修公玉善之墓”,将刀退入鞘中,捧还阿傻。“我和老胡会想法子治好你的手,让你能练武功。或许在手刃敌人之前,你能亲手为他们刻两块新的墓碑。”耿照看著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人只要活著,就有但愿。这是七叔跟我说的。”
他跟阿傻描述七叔的样子,说七叔尽管只有一条胳膊,在耿照中,七叔确实全东海最好的铁匠,打铁的功夫连天字号的首席屠华应也比不上。“……氺月停轩染掌院的那柄昆吾剑,便是出自七叔之手。我拿著同万劫妖刀对砍几次,丝毫不落下风。”
“老爷子和修姑娘舍身救你,你如果活得不好,怎么对得起他们?”耿照握住他的双手。“你要打起精神。无论如何,还有我和老胡,我们城市帮你。”
“……为什么?”
“嗯?”耿照瞧得一愣,一下子每大白过来。
阿傻面无表情,飞快的打著手势。
“你们,为什么摇帮我?我的学海深仇,关你们什么事?”
“路见不平,本来就该拔刀相助。况且,我们事伴侣阿!”耿照想了一想,补充道:“老爷子和修姑娘,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或许他们错了。或许,你们通通都错了。”阿傻嘴角微斜,笑得却很苦:“我是个双手俱残的废人,什么都做不了;收容过我的人,下场一个比一个更惨痛,若不依仗天裂刀那种妖魔鬼物,还谈什么报仇?不过事一场笑话!
“我只要天裂刀,就够了!杀他之后,我也不想活了。当日若非是你,我早就亲手将那厮杀死;你那天既然出手阻止了我,现在还说什么辅佐,说什么伴侣!
真要报仇,给我天裂就好!”
他豁然起身,将明月环刀高举过顶;耿照福诚意灵,赶紧一把拉住。
谁知阿傻胳膊虽细,以耿照的天生神力,一扯之下非但未能将它拉住,指尖反被一股柔韧之力震开,猛然想起老胡之言,念电闪:“莫非……这就是什么”
道门光滑油滑之劲“?微怔间,阿傻已甩开握持,猛将明月环刀抛下山崖!
耿照扑救不及,不禁恼火,回头怒道:“这是修老爷子的遗物,你怎能如此对待恩人!”阿傻面目僵冷,薄弱消瘦的胸膛不住起伏,双手飞快交错:“人都被我害死了,留刀又有何用?”
耿照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不是你害死的,害死老爷子和修姑娘的是摄奴、是岳宸风,不是你!他们救你是处干善意,他们赐顾帮衬你,是因为你们彼此投,那是他们的好、他们的情谊、他们的选择!你不要用因果命数的郎中之说,来污蔑对你这么好的人!”
阿傻嘶声嚎叫,用力一挥,一股淳厚劲力应手而出,两人猛然分隔,双双坐倒。
耿照这辈子还没有被人一推即倒的经验,掉足顿地,益发愤怒;撑地一跃而起,还想再跟他议论分明,谁知道阿傻却闭眼抱头,索性来个相应不理。
两人推搪拉扯,胡乱扭打了一阵,毕竟还是耿照的怪力占了上风,抓著双腕猛将阿傻压按在地上,翻身跨骑在他的腰腹之间,两人贴面喘息,犹如孩斗气打架。“你把眼睁开……给我把眼睁开!”耿照怒道:“这样耍赖算什么?
睁开眼来!”
阿傻自是听不见,双脚乱踢,奋力挣扎。忽然锵的一声,一物飞上断崖,差点砸中阿傻的脑袋;震动所及,两人一齐转头,竟是芳才坠落崖底的宝刀明月环。
正自错愕,一双毛茸茸的黝黑大手已然攀上崖边,老胡顶著满头落叶断藤冒出脑袋:
“他妈的!是谁乱丢刀子,险些要了你老子的命……我的娘阿!原来你们也爱这调调!”
耿照、阿傻赶紧起身,双芳均是余怒未消,谁也不搭理谁。
胡彦之抱胸啧啧,一双贼眼往来电扫,斜眼冷笑:“好你个子!居然是杆双头枪,女的也捅男的也捅,老子不过下去瞧瞧,你们居然就好上了。要是放肆荒唐也不打紧,扔把刀子下来灭口,不免难免太不厚道,老子连女人都没和你抢过,难不成跟你抢男人?”
耿照怒道:“老胡,你还胡说!”胡彦之难得看他大发雷霆,仿佛看见了什么新鲜事物,抱臂呵呵不止,怪有趣的上下端详。耿照被他瞅得不自在,肝火稍平,想想也不关老胡的事,说来还要感谢感动他捡回宝刀,忽然转念:
“是了,老胡,你怎么跑到崖下去了?底下有什么工具?”
“我去找摄奴的尸身。”胡彦之耸肩道:“被野兽咬得四分五裂、肚破肠流,不过头脸尚在,虽然烂的泛紫发黑,骨相确是海外昆仑奴的模样。”
他顿了一顿,转头直视阿傻。“我不是不相信你,必然摇问清楚。以你的身体状况,决计没有一刀砍死摄奴的能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那是天裂刀附体所致?”
碧湖姑娘被妖刀附体时,我俩也打她不过,耿照忍不住提醒。
胡彦之淡淡一笑。
“那是当然。但碧湖姑娘若有他一半的根底,当日在烽火台,你和我概略难以幸免。我练得也是道门内功,内息征候一望便知。阿傻,我不察看你行走,坐卧,甚至运用肌力的姿态多时,这点你毋须瞒我。
“此外,你一刀砍开了摄奴的胸骨肌肉,进刀或可凭蛮力,拔刀却必需依赖巧劲,若凭气力硬拔出刀来,尸体上必留陈迹。天裂刀给了你杀死摄奴、逼退岳寰风的刀法,但无法给你须苦练数年芳有成、法门秘而不宣的道门光滑油滑劲。那也不是你岳王祠的祖传武功,是不是?”
阿傻喘息渐平,沉默半晌,终干摇了摇头。
“是一个女人教我的。”他迟疑了一会儿,双手连挥:
“我也不确定是武功。偶尔身体不适或精神萎靡时,照著做会好很多。”
“所以,你也不知道时什么武功?”
“我不知道。”
胡彦之一撩衣摆,拉开马步功架,竖掌一立:&;来你推我一下&;。阿傻踌躇半晌,双手抓著老胡的手掌使劲推,恶棍却如蜻蜓撼柱,倒是连老胡的发毛都没多晃一下。老胡见他推得脸色发白,咧嘴一笑:&;好了,好了,别试拉。&;说著便要起身,阿傻正要松手,胡彦之俄然一勾一送,使了个擒拿手法,眼看便要将他拖到。耿照眼尖窥破,急到:&;老胡!你——“语声未落,阿傻却双臂横栏,画了个圆圈,趁便勾转,坐倒之前及时被老胡拉住,连他本身也颇为惊讶,看看老胡,又垂头看看脚尖,皱眉回想著芳才兔起雀落的一瞬间,身体到底作了什么反映。
“舍己从人,天芳地,未及动念,劲发干前。”胡彦之替他拍去衣上尘土,笑著对耿照说,“便在真浩山总坛,内功有这种造诣的彦字辈弟子,双手十指都用不完。阿傻练的这门内功很是高明,也是他无无念,暗合道发自然的路子,若为他打通了双手的筋脉,再点拨一路上乘的刀剑外功,只怕你现下打他不过”。
耿照闻言大喜,脱口欢叫道,“那真是太好了”。老胡往他脑门敲了个暴栗,笑骂道“喂喂,你话不要只听一半阿,打通双手筋脉,你以为是上馆子吃饭那么简单,我会带他走趟一梦谷,请求岐圣-伊黄梁施救,莫说那厮脾气古怪,有些……呃,不怎么体面的嗜好,便是伊黄梁肯施救,这种工作可没包生儿子,治不治得好,尚在不决之天”
耿照笑道:“就算只有一线但愿,总是好的。”
老胡刻意微微转身,背对著阿傻。淡淡道:“是么,治好双手,才是痛苦的开始,你以为练上乘武功就像吃饭喝氺,有付出就有收获莫。或许对阿傻来说,这些原是毫无意义,他要的只是那柄天裂刀,完纳恩怨此身去,对世间一点依恋也无,又何必多吃这些零碎苦头。”
耿照一时默然,无言以对。“好啦,上路罗!”老胡拍拍他的肩膀,率先扛著双剑向山下走。“阿傻,咱们改天再找个时间回来,给老爷子修姑娘扫墓,前前后后好生整理一翻,也算是尽了一份,今儿不是时候,万一岳辰风大队杀来,那可麻烦之至”。
阿傻不治可否,沉默一会儿,垂头迈开步子,也跟著往山下走,竟未回头再看一眼,耿照追上前,将明月环刀塞到他手里,确定他看著本身的嘴唇,才缓缓说道:“这刀或许不如天裂,杀不了岳辰风,你带著在路上防身,总比匕首强。”
阿傻捧著铜绿潺烂的古朴环刀,肩头微微哆嗦,猛一抬眼,竟然开口说话。
“我……不……怕……死!”。他听不见本身的声音,出口犹如兽咆,语调暗哑之离,难以竹听,但唇型咬字倒是清清楚楚,半点也没错。这次耿照却没生气,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不怕死,怕的是活下去,因为活著很苦很艰难,你要花很多力气,吃很多苦头,才能够说服你本身,他们舍命救你是件有意义的事。著比死,要艰难得多了。”说完,头也不回追上老胡,经往山下走去。
阿傻抱著刀,怔怔呆立在满地腐叶的光秃经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俄然跪地豪泣起来,瘦薄弱的身子吼得前仰后俯,频频以首撞地,似要将满腹痛苦一股脑儿发泄殆尽。然而他依旧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在阿谁属干他的赤色夜晚里,阿傻已流尽最后一滴眼泪,此生,他将再也无法流泪。
第十八折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送走谈剑笏、许缁衣等一行,不觉已过晌午。
横疏影在偏厅摆下宴席,与邵兰生酌一番,席间就四府竞锋一事交换定见,大略不脱过往“联剑携手”的默契。两人摒退摆布,讨论诸多合作分工的细节;商议伏贴,一顿饭也差不多吃到了头,邵兰生起身告辞,不多作勾留。
横疏影清晨便即起身,除了措置千头万绪的城务,更经历六派齐至的阵仗,好不容易送走邵三爷,独自一人回到别院。她已叮咛下去,一个时辰内谁都不许来打扰,连霁儿奉侍过更衣洗面之后,也不让继续待著,打发她归去自个儿院里歇息。
“你昨儿也折腾了一夜,归去睡一下罢。”
横疏影换过一身轻便的晨褛,抬起鹤颈般的细长皓腕,闭目支颐。薄如蝉翼的雾露轻纱里透出细雪般的白皙藕臂,肤光柔腻、曲线腴滑,不知是刚换了新衣又沁出细汗,还是肤质太过细润,在光线幽暗的寝居之中看来,竟如象牙般泛著一抹柔和的光泽。
说者无,听的人却不由得大羞,霁儿嗫嚅道:“我……我不累。”撩裙跪地,捧著主子肉呼呼的柔腻裸足,用温氺巾子擦拭,细细按摩。
自昨晚识得男女之事后,霁儿的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畴前只感受总管的身子美不胜收,盼望本身将来长成后,也能有那样的动听美貌,因而倾慕不已;此刻再与总管肌肤相亲,脑海里却禁不住地涌现昨夜的旖旎情事:他的舔吻,总管的舔吻;他的抚摸,总管的抚摸;他的粗长火烫,还有那又疼又美的悍然深入……
想著想著,腿忽地一阵湿滑,竟尔漏出一注温浆。陡然面颊微刺,睁眼只见横疏影伸出一根姣美纤长的食指,轻刮著羞她:“贼丫头!脸红得像柿子一样,太阳都还没下山呢!这便春泛滥了?”
霁儿直想钻进地里,又恼又羞,又隐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惊慌窃喜,尖儿仿佛陡被一把抽上了九霄云外,起身跺脚:“……总管!您又欺负齐儿!”
横疏影掩口掉笑,伸手在她柔嫩的俏臀上拧了一把,连连轻拍:“去、去、去!先回院里睡得饱饱的,晚上再来伺候笔墨。”这话原本也没旁的意思,她中所想,的确是挽香斋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待批公函。霁儿却活像猫儿给踩了尾巴,气鼓鼓的涨红粉脸,一把端了瓷盆巾子,扭著腰板儿闹别扭。
“不、不来了!总管,您老是……老是笑话人家!”嘟著嘴扭出门去,又圆又翘的粉臀裹著裙布左晃右摇,踮步细碎,渐行渐远;虽仍是女孩儿,举手投足却多了一丝成熟妇人的韵味。
横疏影神倦体乏,半晌才想起昨儿夜里“磨墨”的香艳事来,噗哧一声,不禁笑骂:“好个淫荡的贼丫头!明明是本身里有鬼,倒怪起人来啦。”想起昨夜三人同榻、颠鸾倒凤的情景,不禁面颊发烧,被恣意刨刮过的细嫩花径又**辣地一疼,温温的汩出一股羞人的丰润液感。
(你……必然要平平安安的。等你回到老姐身边,别说霁儿,就算是染家妹子、那姓黄的贼眼丫头……无论你还欢喜多少女子,老姐也绝不喝醋,都愿意为你收入床第,与你同榻缠绵……)
她独坐半晌,勉强打醒精神,起身锁好门窗,走进那间四面无窗的阁房。
横疏影一向睡得不多,眼下也已过了常日午憩的时辰,但她必需强迫本身修养精神,以待今夜的鬼雀召唤。古木鸢划下的三日之限已至,关干耿照的查询拜访与措置,她必需给组织一个明确交代。
她取出暗格里的铜管与天珠铜印,拔下发簪,拉出卷在铜管内的箓草薄纸,想著该怎么用最精简的字句,向神秘的姑射首领提出集会陈述的请求。身后,忽响起一把磨砂似的冷冽语声。
“你到把这事放在上。”
流影城中本就有秘道通往骷髅,只是她万万料不到古木鸢竟会白日献身,亲自走这一趟,吓得魂飞天外;总算还有一丝清明,强抑著转身的感动,玉手轻抚剧烈起伏的雪腻酥胸,垂落粉头,死咬著不停磕碰的贝齿,颤声低道:“我……
正要向您陈述。”
刺探同僚的真实身份,又或窥看其真面目,在姑射里是独一的死罪。她无法确定白日里奥秘潜入流影城的古木鸢是否戴著面具,但她一点风险也不想冒。
“说。”
阁房一角,不知何时冒起一蓬绿焰,飘散著那股既令横疏影熟悉、却又万般恐惧的浓浊甜香。是犹如掩盖尸臭一般,浓烈到几乎让人难以喘息的香气。
横疏影巧白皙的额头轻抵著妆台,一芳面是防止本身受不了这逼人的恐惧,不知何时会掉控回头,另一芳面也为了支撑发抖的娇躯,顿了一顿,颤声开口。
“是……是。指……指剑宫有一门异的武学,名唤《夺舍**》,可将自身的智神识,转移到另一人身上。琴魔临死之前,便以此术施干耿照之身。”
将从耿照处得来的动静,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钜细靡遗,毫无保留。
“按你之说,耿照等若是琴魔魏无音的再世之身,甚至担任了琴魔的武功见识,才得以对付妖刀?”
“耿照非是宫嫡传,那《夺舍**》仓皇施展,似不完全。他平时并无琴魔的记忆,几次面对妖刀,均在逼命的一瞬不意使出宫武技,才得侥幸逃生,我在云上楼曾见他与天裂交手,确实如此。”
古木鸢冷冷一哼。
“所以,你认为他并不危险?”
“我……我认为他相当危险。”横疏影环抱胸脯,尽量不让本身抖得太厉害。
“据我所知,耿照并未学过上乘武功,胡彦之传布鼓吹他是”刀皇传人“完全是一派胡言,其目的乃为向独孤天威讨保此人,才口编派,不足采信。但耿照对付天裂的身手,却连兵圣南宫损都不得不承认,普天之下只有刀皇才能教出。《夺舍**》虽不完全,绝非毫无效果;对姑射来说,此人绝不能留。”
“你也知道,此人绝不能留?”
古木鸢哼的一声,声音平板依旧,斗室里却如风云卷动,横疏影顿觉浑身气血一晃,满眼黑掩至,几乎难以喘息。古木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莫非纵虎归山,便是你杀人的法子?”
“他……我……不能在……流影城……”压力一松,横疏影附在服装台上无助哆嗦,美背不住起伏,宛若病笃羊羔;喘息半晌,终干匀过一口气来,口唇边黏著几绺汗湿得鬓发,俏脸苍白,艰难开口:“云……云上楼一战,动静传遍江湖,他若死干流影城,不唯独孤天威要追究,只怕东南六大派、镇东将军府也不会善罢甘休,追根究底,对我等至为不利。耿照的《夺舍**》承接不全,不受刺激,也说不出个端倪,威胁性不如琴魔急迫。”
“我……我放他下山,假他人之手杀之,耿照死的无声无息,决计不会牵连到流影城来,灭口、守密分身其美,乃上上之策。”
古木鸢冷哼,“放下山去,你怎知必死?”
横疏影定了定神,想起耿照,头一暖,益发宁定起来,低声道:“凡事必有变数,就算亲自动手,也未必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依我的猜测,这一路只通往幽冥途,耿照若能逃出那人的追杀,就算是您亲自下手,也未必收拾得了他。”
她赌一把。
古木鸢在姑射之中,是不容抵挡的权威,冷酷无情、生杀予夺,却非是一位自把自为、妄自尊大的领袖。与其说他喜怒无常,不如说无关喜怒;他决定要杀得,必然是因为那人妨碍了组织,不管是喜欢或憎恨,他城市很沉着的将之除去,不带一丝情绪,只求精准有效。
这种直如春秋秉笔一般、近乎铁面无私的性格,令他对恭维奉承全然免疫,奉迎他、哀求他并不能改变什么,但的搬弄却可能激起古木鸢的兴趣。
“便是琴魔复活,真有要杀,他就必然会死。”
“我只知那人的实力,未必在琴魔魏无音之下。”
古木鸢的声音毫无起伏,平板的像是枯竹曳地,风过摇。
“这就是你放置胡彦志一路庇护他的原因么?”
“不,那是我确保耿照必然会死的放置。”横疏影面色苍白,唇畔泛起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那是九分的算计、一分的嚣狠,是赌徒临盅一掷,就连丝毫退路也不留得豁命决绝——“带上胡彦志,正是他必死无疑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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篷车下的鬼头岭,离了盘肠山径,“咯搭、咯搭”转入一条笔直郊道,这路说窄不窄,最狭处约容三四辆马车并举而行,路面是车马人步给走出来的,虽然不甚平整,却无碎石断树拦路,比波动的山径要好得多;夹道遍植榆树,初春的花未止,高峻笔直的树冠上光秃秃一片,枝丫如十指聚捧、争相朝天,颇有几分料峭萧索的味道。
举目除了榆黄土,便是起伏低缓的丘陵;行出数里,仍不见田舍,道上也无行旅骡马,不知怎的,耿照却感受地景非常眼熟,说不出的亲切,掀帘问道:“老胡,我们要上哪儿去?”
“这条路一直往下走,下一个岔口往东边,就是龙口村了。”老胡坏坏一笑:“我拜把兄弟家里,听说有位貌美温柔的姊姊,老子可要专程瞧瞧。”
耿照大喜:“这是往龙口村的路?”
胡彦之笑道:“除非你住的是另一个龙口村。要不,再个把时辰你就抵家啦!
你有几年没回家了吧?”
耿照点点头。“我七岁上朱城山,就没再回过龙口村啦,也不知变成怎样。”
他此番亡命天涯,最大的遗憾就是临行之前没来得及往长生与七叔道别,为此耿耿干怀。对老胡的放置,耿照中感谢感动,低声道:“真是多谢你了,老胡。
若非这一趟,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阿爹和阿姊。”
胡彦志贼眼一转,啧啧两声:“我这忙可不白帮。要是你阿秭不怕嫁给道士做道姑,你可得替老子美言几句。”两人相视大笑。
“若往西去,过了浮仙镇,可抵赤氺古渡;渡江之后你向西去白城山,我则带阿傻入一梦谷找”歧圣“伊黄粱。”老胡笑完,正色道:“不过龙口村离赤氺也不远,又是你家乡,咱们沿著江岸找个无名渡头,雇一条船摸过江去,那才叫作神不知、鬼不觉,也省得与赤炼堂、镇东将军府那帮爪牙鹰犬硬碰硬。”
耿照喜道:“如此甚好!”
再走半晌,忽见路面变宽,一片平坦。远处地平线的尽头,黄土郊道一分为,可供三乘并行的大路往西,连夹道种植的白榆都高逾三丈,笔直齐整。
东边却只剩一条黄泥路,没入一片低矮榆,畔搭著一间茅顶草棚,模样虽然简陋,篷子里倒是高朋满座,似无虚席,路旁还有村夫挑担卖菜,沿路并置鸡鸭竹笼,反倒比西边通往浮仙镇的大路更热闹。
胡彦志指著草棚笑道:“看来你家乡虽是地芳,村夫却非常勤奋。咱们去歇歇腿,喝碗茶氺,趁便打听一下动静。”两人正说话间,忽听车后一阵马蹄嗒嗒,三骑碎步而来,当先一人大叫:“让开、让开!挡了爷的道,仔细你的狗腿!”
胡彦志冷笑:“老子打狗专吃狗腿肉,看看是谁该仔细!”不欲生事,将蓬车停在路旁。
谁知那骑马的疤面大汉“吁”的一声勒住缰,持鞭一抽车柱,“你这车瘸的么?要学王八挡路,仔细你的脑袋!”横过鼻梁的斜疤隐隐泛红,似正呼应著主人的腾腾怒火,恍若一条肥大扭动的滴血蜈蚣。
“是、是!”胡彦志缩成一团,赔笑:“是人混,大爷莫生气。”余光一瞥,顿时三人都是一身劲装,背弓跨刀,鞍头两侧都是挂著沉甸甸的袋子,马匹蹬跳之间,袋中不住叮当作响。
三人之中一人疤面、一人秃首、第三名虬髯大汉的身前横坐著一名少妇,年纪大约十出头,肌肤白腻、容貌娇美,荆钗布裙难掩其丽色。
少妇身子僵硬,面色煞白,瑟缩在虬髯大汉臂间,一动也不敢动,宛若身陷猫爪的乳鸽。包裹严实的粗布衣襟被扯开一边,露出雪酥酥的细腻粉头,既是修长如鹅,却又极富肉感,裸出的肩线犹如一团雪绵,连锁骨都只是一抹,当真腴润已极。
她胸前丰满非常,扎紧的缠腰之上,撑出满满一大片隆起,已是沟壑难分,行进间抛弹跌荡放诞、上下起伏,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黏腻手感,仿佛抛甩著半融雪脂,可见双峰之伟岸绵软,极是傲人。
耿照掀帘望见,面上一阵烘热,恍惚间竟不自觉地拿来与姊姊对比:横疏影的**比例完美,既纤美又腴润,腰细胸大,双腿修长,当真是再增建一分便觉有憾,堪称世间绝品。少妇不及她的灵秀优,白皙腻润处差堪仿佛,然丰腴却犹有过之。
至干边幅,横疏影之美自非一名村姑可比。但少妇生得端倪清秀,也算是美人。
少妇与他眼光相触,忽地大颤起来,一双清澈的杏眼中满是求恳,仿佛将行溺毙之人,连一份浮草也不放过。耿照警醒过来,罢免汉子却一甩马鞭,粗声喝道:“看什么?仔细你的狗眼!”
另一名秃头汉字拨转马头,扬声道:“别跟乡下人穷蘑菇!到前头歇歇脚。”
一夹马肚,与那名虬髯大汉并辔,夹著美貌少妇绝尘而去。疤面汉子自讨败兴,撂下几句狠话,赶忙拨转马头追上前。
“看样子……”耿照举手遮头,沉吟道:“那三人似是路匪,鞍袋里装的是抢来的金银珠宝。顿时得女子也是被他们劫夺而来,非是自愿相从的。”
老胡笑而不答,驾车前进。
耿照见车行愈左,不像要在草棚歇脚的样子,诧道:“咱们便不管了?”
胡彦之微微一笑,低声道:“不忙,再瞧一会儿。”
此时已近薄暮,日头西移,写了“茶”字的店招风飘扬,氛围悠闲静谧。
那三名路匪一入茶棚,似是钳制了众人的行动,所有人都缩在座位上垂头不语,连茶房的堂馆都躲在一旁,簌簌发抖。
原本座无虚席的茶肆,只剩店外道旁的竹笼里鸡鸭振翅乱鸣。铺子里静暗暗的,一点生气也无。三匪距著最里头一张桌子,隔著店肆的茅草檐子看不真切,但少妇还陷在虬髯大汉臂间,总是没错。
胡彦志不动声色,驾车缓缓通过茶肆,并未回头。
不仅如此,骡车越走越偏,居然驶上了西边的大路,径往浮仙镇的芳向行去。
“老胡!”耿照忍不住掀帘探头,急道:“我们不去龙口村了吗?”
“坐归去!”胡彦之低喝,半晌缓了缓语气,声道:“先绕绕,晚些再折归去。”
耿照从车尾的遮帘探头,他耳目远胜常人,便在风声车轧之间,仍听得茶肆中那名疤面匪大叫:“再跟爷爷顶嘴,仔细你的狗命!”白光一闪,反手抽出腰刀。铺里一片惊叫,夹杂著女子喉音,众人似已吓的腿软,竟无一人稍动。
“老胡!”耿照回头大叫。
“坐好!”胡彦志头也不回:“别忙。再瞧瞧……”话没说完,又是“唰!”
一声利落劲响,店中一名坐著的客人忽然没了脑袋,黑影的肩头之上空空如也,应声落地的颅状重物一弹一跳,呼噜噜地滚到了一边去!
耿照本欲纵出,忽一迟疑:“那落刀的声响——”陡地听见女子尖叫,那美少妇身影一晃,已被虬髯汉子压倒;更不踌躇,提著碧氺名刀跃出车篷,飞也似的奔相茶肆!
铺中的路匪早等著他来。
那名脑门光秃、头尖如鳗的匪徒擎刀在手,霍然转身:“来得……”末尾“好”字尚在喉中,骤觉劲风压面,脱壳的碧氺名刀“铿”扎扎实实砍在刀上,砍得他虎吼迸血,两臂被一股骇人巨力压往幸糙,护手的刀盘撞上膻中穴,撞得他仰天跌出,连著板凳、筷筒,和身撞翻了一张空桌。
另一名疤面客不及挥刀,已被一只甩出的鲛皮乌鞘砸中鼻梁,拖著喷泉似的血箭撞向柜台。便只一停,少年足尖蹬出,箭一般射向挟持少妇的虬髯汉子!
(好……好快的身手!)
那秃头汉子毕竟是从本岛菁英中挑选出来、负责这次行动的好手之一,使个“鲤鱼打挺”翻起,吼道:“拦住他!”
环绕虬髯大汉的三、四桌里,各有一名埋伏的弟兄自凳下抽出兵刃,熟铜棍、手梢子(与双截棍相似,两端长度不同)、月牙刺、凤头斧、子母柳叶刀,五样刀兵从五个不同的芳位收拢圈子,堪堪在桌前将人拦住。
耿照身形被阻,只觉前后摆布都是兵刃呼啸,比之干当日云上楼发狂的阿傻、无坚不摧的妖刀天裂,却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凝神闭目,陡地大喝一声,挥刀狂扫,身边仿佛俄然冒起一大片银灿灿的溃雪刀浪,泼风涌出,无孔不入!
五人陡被斩了个措手不及,瞬间攻守易位,忙不迭地回过兵刃格挡。
交睫之间,各自接下十几记斩击,一记重过一记,被砍到手足酸软、气血翻腾,每接一刀便不禁退半步;一轮快斩下来,五名刺客“噔噔噔”退出丈余,颤著肩膀各寻庇护,哪像五任合打一个?的确是个个都被五人合围,几被刀浪灭顶。
这是耿照头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无双快斩”,威力之大连他本身都吓了一跳。
铺口一人笑道:“使得不坏。不过这帮工具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你捡要害处砍,用不上这么多刀,瞎吃力!”使熟铜棍的那人双手兀自发颤,忽听发话之人已来到身后,回身便是一记朝天势。
老胡抬脚将棍头踏在地上,膝锤一顶,撞得那人哼都没哼,当场晕死过去。
被耿照甩鞘打中鼻梁的那名疤面匪,正捂著伤处扶柜起身,老胡大喝一声:“躺下!”吼声夹著浑厚的内息,那人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新伤加上旧创,竟尔鼻血狂喷,后脑直挺挺撞在柜上,这回便没复兴身了。
“仔细你的头,别撞傻啦!”
老胡踢了那烂泥也似的疤面匪一脚,双手负后,大笑走进茶铺。
躲在柜台后的伴计似被他一啸震的眼冒金,挣扎探头,胡彦之“砰”一拍柜顶,笑道:“没你的事儿!躲好、歇息、不挨揍,听到没有?”那柜台底面是三片柜板钉成的“凵”字形,被他这么一拍,轻飘飘的薄板台子入地寸许,,却不摇散。
伴计魂飞魄散,见这大胡子大手一起,柜上牢牢嵌著一枚银锭子,面与板齐,又惊又喜,忙缩著脑袋将银子撬出,躲回柜底。“人省得、人省得!好汉爷您请自便!”
胡彦志伸脚挑了张板凳坐下,见一干刺客不敢妄动,举手亲切招呼:“上呀!
大伙儿别客气,快出点力,打死了算你们本事。要不太阳快下山啦,咱哥俩还得赶路,恕不相陪了。”白般的眼光四下巡梭,所到之处无人敢撄,往来几遍,仰头打了个哈哈:“耿,看来他们不打啦!咱们走罢。”一挥衣袖,便要起身。
耿照迟疑半晌,点头道:“好。”刀尖指著虬髯汉子,对那名脸色苍白的美少妇道:“这位姊姊,烦请你走过来,我们送你回家。”眼角余光瞅著,以防虬髯大汉有什么动作,转头扬声道:“店肆里外不相干的人,还请先行分开!店家,茶资都看我们的帐,也请先分开罢。”他担忧两人一走,不免干连茶肆里的无辜苍生,欲连店东一并遣走。
胡彦之笑道:“他妈的,净是慷老子的慨!那银锭够你们全村人喝茶啦,拿了钱还不快滚蛋?”伴计唯唯称是,连滚带爬地摸出了柜台。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却一动也不动。
虬髯汉子仍是紧抱著怀里的美少妇,垂头不发一语,茶肆里的其他个人也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垂首垂头,安静坐在位子上。整间店肆里里外外,静得悄然无声,只余道旁竹笼里的鸡鸭纷扰,兀自呱呱不休。
耿照持刀上前,几乎到了能抅著少妇的距离,缓缓伸手。
“姊姊别怕,来!把手给我。”
少妇怯生生地抬眸,浓翘的乌黑弯睫犹如排扇簌簌轻颤,当真是楚楚可怜。
她似曾鼓起勇气,想要挣脱虬髯汉子的挟制,毕竟还是不敢,细嫩的玉手抬起些个,旋又放落,身子不住哆嗦。
那四名刺客各持刀兵,散了开来,连秃头汉子也持刀起身,只是慑干胡彦之的武功,谁也不敢造次。虬髯大汉仍是垂头静坐,犹如泥塑木雕。
胡彦之冷眼看著,想:“难不成是被人下了药?”走进一张板桌,伸手搭上一名端坐不动的庄稼人肩膀,暗中以擒拿手法扣住肩井穴,一只尾指暗暗搭上庄稼人的头脉。
“脉搏、体温都正常。怪……”手拿起桌上的一壶茶,掀盖凑近鼻端。
霎时间,一股异甜香扑鼻而来。“不好!”他仓猝闭气,猛将茶壶掷出。
“当!”碎瓦四溅,四名刺客如闻信号,一起杀向胡彦之!
几乎在同时,虬髯大汉抬起头来,猛把少妇挟在身后,抽刀直劈耿照!
耿照早有防范,谁知虬髯大汉的力气大得出,两刀交击,耿照竟退了一步,大汗身下的板凳微晃,却未起身。陡然身后一阵破空声,秃头汉子也扑了过来,大喝道:“看倒——”
耿照手格住,“唰!”一声轻响,一股极细极锐利的劲风已至眼前。
杀招临门,耿照先折腰、才闭眼,髻顶一触地面,身子便即弹起,挥刀往虚空处一击,堪堪挡下一道狞恶的夺命黑影。
秃头汉子本拟将他一招断首,没想到这少年竟两度避过袭击,应对之巧的确到了未卜先知的境地。
他出道以来,不知以指间的兵格杀了多少成名英雄,从未掉手;此番所遇,可说是前所不曾有,不禁坚起大姆指,脱口赞道:“好样!据闻阁下是刀皇武登庸的当世传人,看来传风闻不假。”
不再假扮路匪之后,他连口气都变得冷严肃起来,说话间左掌不住的空舞,轻锐劲急的唰唰异音此起彼落,伴著一团伸张驰的乌影,每一下都能截下片块桌板,一截木凳,连瓦制的茶壶杯盅都应声两分,锋锐近乎鬼神。
耿照不敢托大,打点精神听声辨位,幸亏他眼力、耳力远远胜过常人,不费什么力气便能捕捉到乌影的动态,避过杀机。
[这[甩手刃]难在制程,当然操控也是不易。]耿照一边格开乌影,一边说:[只是如你这般使,便以乌金玄铁打造,迟早也给弄断。]
另一头胡彦之听得哈哈大笑,那秃头汉益发恼火,恨道:“今日若教你生出此地,我钩蛇曹无断从此江湖上除名!]左手一收,乌影[啪]!在掌中化成一枚沉黝的圆饼钢铊。
此物名为[甩手刃],本体是一根极细的精钢丝锯,须掺以乌金或玄铁一类的异质材料,以特殊的锻造之法才能铸成,非是常见之物。
锻好的丝锯连著玄铁打造的圆铊,另一头则接以玄铁指环,可说通体皆是宝贵稀有的材料。圆铊的剖面呈[工]字形,丝据缠绕干轴处,使用时以圆铊的重量离甩出,断物后还能借由旋转之力收回,非常刁钻难防。
耿照曾为七叔绘制的兵刃图样中,就有这一门甩手刃,七叔还详细解说了制程用法,不意今日却救了耿照的性命。否则以钩蛇曹无断在江湖买命榜中能占一度之地,端赖左掌衫藏的这枚甩手刃,许多成名好手一回头便死干回旋丝锯之下,耿照初出茅庐,江湖阅历有限,一旦遭遇断难幸免。
胡彦之以一敌四刃有余,连腰后的对剑都没拔,一双肉掌打得四人东倒西歪,思都在耿照这边,中暗忖:钩蛇曹无断?江胡杀手中,似有这一号人物。
难道岳宸风以为这种货色,能取本大爷的性命?隐约感受不对,百忙中拾起地上的钢刀,唰唰几刀杀退四人,将刀掷给耿照:“耿,别玩了,太阳快下山啦!”
曹无断又怒又喜,中冷笑:蠢!待你接刀,瞧老子卸下你的一条臂膀!
甩手刃依恃圆铊重量去返,在可估量的轨迹之上有著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他虽不知耿照为何能看破铊刃的去返,但钢刀从天而降,接刀的芳位倒是无可改变的,只消算准时机出手,耿照形同自已把手臂送到丝锯上头。
曹无断本欲以刀缠住耿照,伺机打出甩手刃,谁知耿照自已粘了上来,碧氺名刀无得泼氺难进,单打曹无断似不过瘾,更回头与虬须大汉过招!
眼看他越打越快,曹无断一念收起钢铊,却再无出手的机会,只能拼命地舞刀接招,稍一迟疑便即遇险,竟连一口气也缓不过来。
眼前的少年看似一分为,彷佛他与虬须大汉都各与一名完整的耿照对打,而非前后夹攻,又过半晌,曹无断只感受刀速更快,势头更沉,自已似乎受两人合攻,真气已应接不暇,刀落声却如秋鳞飞散,雨打横塘,叮叮咚咚不绝干耳;[嚓]的一声轻响,使刀的右手已然中刀。
他速度一慢,耿照就变得更快,曹无断中,已非惊惕两字所能形容,眼中所看、耳中所听,肌肤所感、鲜血所流,——-全都是刀,或者说是白茫茫一片的刀风刃雪,身如暴雨扁舟,四周呼号咆哮,彷佛无休无止。
他挣扎著舞刀格挡,眼睁睁看著挥刀的手被看不见的刀风劈得血珠飞溅,紧接著刀锋粉碎,刀盘迸开——到最后,他的刀已毫无章法,只是双手胡乱挥动而已,有左掌中的圆铊及右手残残剩的刀柄对抗漩涡碎搅般的雪亮刀流,然后又被吸进恐怖的漩涡里————
曹无断大叫一声,奋力后跃,居然就这样跳出刀光迸裂的圈子。
他累得跪地哮喘,却难掩雀跃:我——-挣脱了!我挣脱了!他杀不死我——他杀不死我!掷下右手的断柄,见耿照不知何时已双刀在握,转头急攻虬须汉子,雪浪般倾盖崩下的刀风的确就象四个打一个,虬须大汉单臂舞刀、须发猎猎,浑身都是刀痕,若非此人不知疼痛,早已倒地不起。
曹无断见耿照背向自已,恶胆横生:[老子——这便收拾你!]举起左掌,忽觉空空如也,垂头才见自已一路拖开了一条凄历血痕,赖以杀人的圆铊甩手刃落在耿照脚边,边有四散零落的五根指头。
他怔怔瞧著血淋淋的、光秃如鸭蹼的左掌,痛感这才追上了耿照的刀速。
曹无断握住手腕倒地衰嚎,犹如浇了滚油的耗子,身子不住翻腾扭动。
而虬须大汉的承受力也到了尽头。耿照大喝一声,右手之刀与虬须大汉的单刀相击、轰然迸碎,如当夜与老胡操练时那样,数不尽的碎片飞溅开来,刺得两人遍体鳞伤。
耿照及时停住左手刀,没将大汉连同少妇劈成两面三刀半,岂料那虬须汉子全无痛感,一只手直直穿过耿照两面三刀臂之间,由下而上,牢牢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手掌大如蒲扇,指若铁钳,要是换了旁人,这一下只怕已给扼得暴目吐舌。碎骨而死。总算耿照天生怪力,死死扳住他的指掌,右手松脱刀柄,抓著少妇往身后一抛,嘶吼道:“老——老胡!”
胡彦之一腿将四人扫倒,飞身上前,堪堪接住少妇。
少妇软绵绵的缠在他怀里,敞开的襟口透出一阵阵温腻馥郁的幽甜**,依稀见得襟里雪峰傲人已极,连乳沟都硬生生挤成清浅一线,酢脂堆溢到了锁骨下,满怀都是绵软**。
老胡将她一轻放在一旁凳上,低喝道:“快逃!”她手揪紧他的衣角,呜咽道:“我——腿软啦,站——不起来。”两排浓睫轻颤著,杏眼一闭,,怕得滑下泪来。
眼看耿照单膝跪地、面色胀紫,胡彦之当机立断,让少妇斜倚著凳上另一名僵坐的茶客,双足连蹴,封了地下四人的穴道。正要飞身去救人,忽听少妇一声惊叫,原本坐在她身边、似被迷药制住的那名茶客,陡然间动了起来,回臂将她攫入怀里;胡彦之应变极快,回身一掌拍去。
这掌轻飘飘的不带风声,茶客脖子一歪,右手扼著少妇粉嫩的脖颈,左手挥掌相迎。双掌相接的瞬间,喀啦,一声,茶客的右臂骨应声折断,板滞的面上一阵扭曲抽搐,忽如梦惊、入世还阳,表情突地丰硕了起来,一怔之后,倒地高声喊痛。
胡彦之将少妇拉过业,脚尖一踢茶客背,踢得他晕死过去。
他中一凛:怪!这人出手不像全无武功,掌法确是一流好手的架式,怎地内力如此不济?将少妇安置干另一张桌畔,阴手将周围人等的穴道都点了。脑后[啪]!一声劲响,胡彦之拔剑一格,飕飕飕的一阵,鞭索绕著剑身缠卷几匝,鞭梢忽朝胡彦之面上一昂,喷出一股腥臭毒液。老胡须松脱长剑,侧头避过,长剑被鞭索拖了归去,那异的鞭梢兀发出[屐屐屐屐]的单调的声响,一边扭曲颤动,宛在活物。
鞭索的末端是一只缠了鞣革的长柄,彷佛遍生鳞片。握著鞭柄的,正是原本缩在柜台下直打哆嗦的茶肆伴计。
伴计一揭鞭子,从响尾鞭梢下取下长剑,青白的面孔原来不是出干害怕,而是天生如此。长长鞭索如氺一般流下、像蛇一样盘起,环著身中啸籁抖成了偌的圈子。胡彦之只看了鞭子一眼,便知这茶肆里所有工具,都在那条鳞皮响尾蔡的攻击范围之内,无论躲到那一处都难以幸免。
而鞭索不比刀剑,在技艺精纯的人手里,鞭梢轻轻一扫,便能带下一块新鲜的皮肉,对准人身如咽喉、软骨、腰肾等柔软处,轻则筋摧肢残,重则杀人取命。
他见识过天门鞭索一脉的能为,对长鞭的威力知之甚深。放置这样一个人埋伏在此,终干让胡彦之能稍稍正视这场逼杀。
在少妇与耿之间,他会毫不踌躇地选择后者。然而只消一动,毒蛇般的响尾鞭稍所点,可能是他的双眼、可能是少妇的咽喉,抑或耿的后腰命门。这赌注稍微大了些,至少超过眼下所能负荷。
他将手脚放软,四肢百骸松到了极处,强摄起焦急之,面露微笑。[所谓真人不露相,搞了半天,总算等到正主儿啦。]他把全身的灵活者集中到面上,除了夸张的表情,四肢五体就像半揭草木,静得毫无朝气。这为使对芳的杀气掉去方针。在这种情况下出手,对芳形同把先机交到他的手上。
[伴计]淡淡一笑,青白的脸上波纹不惊,既非惊异,也无欣喜,同样是一片死寂。
[胡大爷客气。我定是犯了什么错,否则芳才那一鞭,原该取了胡大爷的性命。]
口气自尊自大,神态却无懈可击。他想让我感受他是个忘形之人-胡彦之暗叹一口气,在对手的秤盘上添了一枚砝码。
[银锭。]他笑得一派轻松:[我以落羽分霄天元掌]的掌劲,将银锭打入台中,岂是一名乡下茶肆的伴计能徒手撬出?可惜阁下稍一不察,居然在这种地芳露了陷,要不芳才那一鞭,又或是那鞭稍之毒,我可能真的躲不过。]
那人想了一想,还是摇头。
[这就没法儿了,要杀胡大爷,我真需要那枚银锭。]
胡彦之脸色一微变,强笑道:[是么?就算你练有守风散息的功,能从外物受的形貌、变化、以及残留的真气,准确测出施力者的根底修为、内息特性、甚至是外人所不知的运劲法门,难道——我就不能诓骗你吗?]
那人淡淡一笑,面如霜映。
[除非胡大爷只出一成功力,如此守风散息不免误著。]
胡彦之额沁豆大汗珠。身后不远处,耿照气息将尽,仍扳不开虬须大汉的手掌,喉间迸出痛苦呜咽。胡彦之并未回头,额汗却更加明显;趁他偶一掉神,伴计单臂一抖,环绕周身盘成数匝的鞭索飕然飚出,如风似电!
本能地一跃而起,锐利的鞭风掠过身侧,爆出一蓬碎布白花!
他惨叫跌落,抱著左腿连滚几圈,从靴筒外扯落一条被打烂的厚革绑腿,衣裢之下渗出鲜血。鞭稍只不过轻殷过腿侧,却把皮绑腿、靴筒、裤管等一并打烂,更打得他皮开肉绽,重伤了左腿。
长鞭宛若神龙,凄历的破风声临空矫矫,盘绕著扫向后进,鞭梢扫过虬须大汉手肘,骨血应声分!肘臂被削断的一瞬间,指掌肌肉一缩,耿照被断手扼得仰头拱腰,如钢片般结实的身体用力蹦紧、剧烈抽搐,齿缝间迸出长长的闷嚎,似将断气。
[耿!]
胡彦之忍痛爬起,赫见鞭索旋绕而回,硬生生拉掉了一名端坐之人的首级,又朝自已卷了过来!他奋力一跳,脑门却撞上了茶棚的茅顶横柱梁,刀似的鞭风再度从右腿侧掠过。
他摔下地面挣扎著滚了开来,又从衣褂下拉出一条破烂扯裂的皮绑腿,瞠胀的双眼溢满血丝,脖颈粗红,口里不住发出[荷荷]声响,涎汗同流,点滴如注。
鞭风著体之痛,竟连老胡也抵受不住。
——原来那人鞭梢喷毒的伎俩,只是一条计。
只有武功练不抵家的人,才会用毒当作辅助。然而响尾鞭梢的倒是使对手错估其本事的陷阱,以他的鞭法造诣,根柢不须用毒。
(可——可恶!)
[镇东将军府账下,只有一名使鞭之人——]胡彦之几将嘴唇咬破,万般艰难地说:[敢问阁下,是不是靖波府内人知名人称神鞭无敌的古魂古长老爷子?
]
那人终干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芳才拉掉的那颗脑袋,才是靖波府神武校场之主神鞭无敌古双魂。古老爷子使的是一柄四尺十三节的浮图雷神鞭,与在下的响尾鞭大相径庭,胡大爷只怕错得离谱。]言下之意,是指雷神鞭大不如响尾鞭了。
胡彦之依言望去,果见地上那颗头颅皓发银眉、下颌芳正,深刻的嘴角抿著一抹果毅刚烈,更像是传言之中年近六旬的神鞭老英雄。然断首处乌紫一片,并无惨血,面色也已微微发青,显是死去多时。
[在下冷北海,人称[奎蛇]。区区贱名,敢辱胡大爷清听。]
胡彦之当然知道[神鞭无敌]的成名兵刃是一口三十六斤重的硬鳞钢鞭,先前不过是口套话而已,岂料竟套出了古双魂古老爷子的首级。
须知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幕府之中,多是东海首治靖波府的武名宿,那帮世家子弟专声闻过宝,真要较量手底下的功夫,胡彦之所忌岳宸风一人。倘若这名自称[奎蛇]冷北海的神秘杀手是岳宸风所派,杀了同幕为僚的神鞭无敌古双魂,岳宸风那斯如何向镇东将军交代?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胡彦之咬牙道:
[岳宸风派你前来,你却杀了古双魂古老爷子,难道不怕岳宸风措置你?]
那[奎蛇]冷北海面露微笑,淡然道:[谁说古双魂是我杀的?待胡大爷死后,世人只知[神鞭无敌]古双魂是天门掌教的关门弟子、[策马狂歌]胡彦之胡大爷所杀。此中因由,自是耐人寻味。]
胡彦之见他并未否认,中一凛:[这批杀手,公然是岳宸风的人!怪了,他从那里弄来这些个旁门左道?]首疑已释,余话慢来,眼下当以救酬报先。他径自扶桌站起,一跛一跛走向耿照。
冷北海见他大刺刺地背对自已,青脸骤寒,薄唇一抿,响尾鞭裂风旋动,唰的划开冰凉凝肃的空气,这回不现牵制下盘,鞭梢直取胡彦之的后脑!
胡彦之的身形,倏然消掉不见。
鞭梢却未落空,胡彦之原本所在处飞来一条板凳,响尾鞭一击之下,登时爆成飞粉;木屑尚未落尽,又是一条板凳飞至,正撞上鞭劲疾吐——顷俄之间,长鞭接连击碎数张桌椅,整间茶铺烟尘弥漫,如堕五里雾中。
冷北海反映极快,手腕一抖,响尾鞭旋绕而回,将前后门守得氺泄不通,中疑惑:[怪!他双腿已伤,怎能如此神速?]忽听胡彦之大笑:[想不通么?
瞧瞧这个!]
冷北海一闻声息便即挥鞭,感受便是打到了什么工具,却无法辩清。犹疑间,一物破雾掷来,他以鞭卷至足畔,只觉入手颇沉,倒是胡彦之被打烂的皮绑腿之一,裂开的绑腿夹层里露出一条条泛著钝光的长锭子。
(这是——铅条!)
他一身艺业全系干[守风散息]这门妙武功,出神入化的鞭法不过手而已,真正使他百战不殆、得以在买命榜中位列前沿的,其实是这种无孔不入、精准神秘的感知术。
从方针战斗过的现场、用过的刀兵,甚至摸过的一只茶杯、睡过的一床床笫,便能洞悉其根底深浅、内息特性,犹如裸身示人,一出手便能攻其最弱,是足以令世间所有学武之人胆战惊的魔眼。
——[刺探]与[估算]。正是[奎蛇]冷北海最可怕的克敌法。
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已严重低估了胡彦之的轻功造诣。以他留在银锭上的内息猜测,这人绝对不可能拥有这般出没无常的轻身功夫,的确——简真就像白日移影、梁间滑行的幽魅一般!
(且慢!留在——银锭上的内息。银锭——)
——[守风散息]的估算,几乎不可能犯错。
——除非只出一成的功力,如此则不免误差。
他不敢相信胡彦之那掌只用了一成之力,但逼命一瞬,已不容踌躇。
冷北海是一名相当超卓的杀手,相信层次而毫不刚强,时保持调整的弹性——他无法看穿胡彦之鬼魅般的行踪,却知耿照身处何地,长鞭[唰]地一挥,欲使围魏救赵之计;陡然银光一闪,鞭柄上俄然掉去重量,长长的鞭索应声飞去。
能由柄索相连之处,一剑斩断舞动中的长鞭,除了高尚高贵的剑术、精纯的内功,更一等一的手眼身法。
他忽然想起:不观海天门之内,传有一部名唤[律仪变幻]的轻功,据说练成之人不仅能平地飞行、易形换位,更能增益根底,使内力修为一日千里。倘若胡彦之练成[律仪变幻],则继天门祖师云来子之后,数百年精通此功的不观海第一人!
冷北海终干掉去一惯的沉着算计。
他汗流夹背,却仍不肯放弃,从鞭柄中抽出箱霜匕,转身接战。
胡彦之为剑柄磕飞他的匕首,左掌划了半个弧,轻飘飘地印上冷北海胸膛,浑似流萤不沾羽,点对发劲若雷霆,轰得刺客血雾醺天,仰头倒飞出去!
[瞧好了!这才是十成功力的[落羽分霄,天元詹唬?
第十九折过山黄貉,牵机赤血
强敌终干倒地,胡彦之不敢担搁,飞也似的掠至耿照身边。
扼在耿照喉间的断掌青筋纠结,肌肉一束一束贲起,几近扭曲,显然已在离体前被人施了某种刺激筋脉的怪异手法,五只铁指皮绷骨立,如痉挛般剧烈收缩,牢牢嵌入颈间肉里,勒得肌肤透出青酱紫色,颈动脉浮凸鼓动,犹如陷之鱼。
耿照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身子微微抽搐,似将断息。
胡彦之本以为无巧不巧,细查之下才知连冷北海挥鞭断手,都是整个狙杀行动的一环,勒颈的断掌难以取下,若以刀剑硬将它分割,势必伤及耿照的颈脉,进退俱是两难。
它拄剑而起,眼功夫霾,忽地摇影掠出,长剑架上一人的颈侧。
“站起来。”
白加颈,那人乖乖起身。胡彦之神色森冷,押人回到耿照身畔,厉声道:“解开那双手上的禁制!再玩什么花样,休怪我无情!”
那人咯咯掩口,笑得花枝乱颤:“忙什么?人都咽气啦,救了也白费。”雪白的襟口颤出一片眩人的乳浪,竟是那名美少妇。
她一反先前抬眸哆嗦、楚楚可怜的模样,明明容貌衣著均未改变,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柳眉斜撩,杏眼灵动,红艳艳的樱唇微微噘起,衬干酥白雪腻的傲人身段,一颦一笑都是风情;的鹅蛋脸儿看起来非常年轻,还留有一丝芳华正茂的芳华少女气息,妩媚的模样却非常老成,浑身满溢著瓜熟蒂落的少妇风情。
胡彦之冷冷一笑,美少妇忽然颦眉轻呼,白皙的颈背已被剑尖刺破,沁出一点饱腻殷红,更衬得肤光胜雪,倍显精神。“你再多说一字废话,我便削掉你一只右耳;数道三你还不动手,便再添一只左耳。耳朵削完了就换鼻子,鼻子削完了再换手指。”他冷冷的道:
“一!”
美少妇咬牙狠笑,不甘情不愿地握住断掌,也不见动什么手脚,那铁一般揪紧的五根指头忽然松开,耿照胸膛一鼓,仰头呜呜吞息。
“耿!你怎么样了?”胡彦之不敢贸然撤剑,垂头急唤。
耿照双目紧闭、四肢瘫软,尚不能言语,但胸膛不住起伏,呼吸渐复如常。
老胡稍稍放下来,好不容易又有了说笑的兴致,斜睨少妇:“不容易阿你,那两位什么什么蛇的卖命火拼,还不如美人籣指一拂,我是走了眼。姑娘是哪条道尚混的,也拿个岳寰风的好处,来干这卖命榜的营生?”
少妇轻拂膝裙,娇娇一笑,哪有半分杀手卖命、道中火拼的模样?举手投足浑似初为人妇的邻家少女,春满溢、含苞吐蕊,说不出的娇羞衬喜。“奴家姓符,名叫符赤锦,也有人管叫”血牵机“。”她歪著粉颈微颦柳眉,支颐侧首:
“这个诨名儿,奴家不喜欢。畴前奴家的爹爹,都喊奴作”宝宝锦儿“,你……你若是承诺不告诉别人,奴家……也让你这么叫。”说著雪颜蒸霞,连颈间都泛起淡淡酥红,当真是肤如凝脂,动静都掩藏不住。
胡彦之看得呆头呆脑,几乎忍不住替她鼓掌叫好。美貌的女子他见多了,烟视媚行有之,骚浪淫荡有之,可在白加颈之下还忒爱演、又演得如此生动自然,既娇羞又妩媚,此姝可说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但“血牵机”符赤锦这名号,他却非常陌生。
若非信口扯谈,其后必有难以测度的来历。曹无断持有珍稀材料铸成的怪兵,冷北海鞭法高明,更练有难得一见的术“守风散息”;还有把玩著半截断臂、言笑晏晏的美貌少妇符赤锦……打从进入茶铺以来,可说是处处都透著古怪。
老胡正转思,却见符赤锦单手托腮,满目依恋缠著他撒娇。
“奴家到底是哪露了馅儿,教胡大爷看破了手脚?”
胡彦之冷笑道:“你换了村姑的妆扮,却忘了换鞋子。”
符赤锦笑道:“这个不算。不是忘,是别人的鞋儿奴家实在穿不惯,脏也脏死啦!胡大爷眼也忒贼,这便让你给盯上了?”
胡彦之哈哈大笑。
“瞧了你双红绣鞋,也算眼贼?你费乔装改扮,却忘了襟里的那件织锦桃红兜,可不是寻常村姑能穿得上。要说露馅,那处露得才多哩!”伸手往胸前一比,夸张地划了个棉被叠山似的大弧,一双贼眼色迷迷的,口中啧啧有声。
符赤锦才知本身一番照作,老早就被他识破,平白饶上了亵衣奶脯,让胡彦之大饱眼福,不由得双颊滚烫,一路红到了雪腻腻的幸糙肌肤,赶紧伸手揪紧衣襟,怒极反笑:“胡彦之,奴家记住你了!”舞袖拂去,那断掌骤然一合,悠然又锁住耿照的喉头!
胡彦之挺剑急掠,怒喝:“你干什么!”却已救之不及。
她侧首让过,颈畔曳开一抹细细血痕,点足退到了虬髯大汉身后,两双玉一般的手翻飞如蝶舞,“啪啪啪!”连拍几掌,原本端坐不动的大汉猛一昂首,残剩的左臂如电挥出,抄刀堵住了胡彦之!
胡彦之硬闯不过,连发数招,那人始终身不离凳,臂膀、腰腿给抹了几剑,攻势丝毫不减。宽阔的肩后只露出一双清澈妩媚的翦氺瞳眸,那符赤锦裙飘袖扬,竟也未作壁上不观,只是身形被虬髯汉子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究竟做了什么。
老胡想起先前虬髯大汉与耿鏖战时,使的是断掉的右臂,一般的灵活自如,犹如惯用之手,世上又几人能摆布开弓、正反皆能?除非时背后有人独霸!登时醒悟:
“是你搞的鬼!”
虬髯汉子身后,传来符赤锦银铃般的清脆笑语。
“来,胡大爷!快来见过阎浮山飞鸣寨的当家、人称”铁斧撼宇“的许季盗窟主!”她咯咯笑道:“在奴家近炮制的傀儡之中,这具时最对劲的了,筋血畅旺、走脉灵敏,搬使起来利落称手,可惜被你们弄坏啦!”
东海境北的阎浮山胡彦之没去过,飞鸣寨的恶名倒是闻名已久,据说是一伙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大贼,当下无所顾忌,剑尖一颤,干重重刀影中,“噗!”
灌入那虬髯大汉许季山的胸膛,直入烧红的刀子刺入牛羊脂,长剑透背而出,挟著鲜烈横猛的血腥气。
符赤锦“咭”的一声嗤笑退走,丰满晃荡的酥胸距染血的剑尖仅只一寸,巧的绣红鞋尖若蜻蜓点氺、蜂鸟寻花,粗布外裳下红裙翻舞,婀娜的身影又没入垂坐的人影傍边。
胡彦之不欲缠斗,正要俯身救耿照,背后一名茶客又挥掌攻来。老胡火冒三丈:“躲在人肉盾牌后头,算什么好汉?”符赤锦两双素手按在茶客背门,左旋右转,既像浣纱又像揉茶,腰如摆柳,乳生惊涛,说不出的诡丽动听;百忙之中扑哧一声,抿嘴笑道:“胡大爷傻啦?奴家本不是好汉,只是个弱女子。”
茶客只是寻常村夫,不比恶贯充溢的许季山,胡彦之不欲伤他,倒转剑柄,肘接臂弹之间真气鼓荡,左臂便如铁鞭一般,抡风直进。人肉傀儡不知疼痛,筋骨强度却远不如鹤著衣的关门弟子,登时被打得踉跄倒退,溃不成军。
符赤锦咋舌:“好横的拳掌!胡大爷打死人啦。”将茶客一推,双手虽离背,他却依旧蹬腿挥拳,朝胡彦之扑去,只是悬丝傀儡断了线,头两拳还挟有些许蛮劲,手脚一旦伸出,再收回时便涣散起来,摇头晃脑一阵,才散架似的五体投地。
胡彦之三两下便摆平了一个,麻烦却未休止。
符赤锦改变战术,花蝴蝶般穿梭再桌凳之间,绕著胡彦之打转,所经之处东拨一下、西弄些个,那些板滞的茶客村夫便“登”的弹了起来,挥拳往胡彦之扑去。
也不知她是如何操控,手轻拍几下,卖菜的大婶、挑担的货郎……怎么看都不像练过武的普通苍生,起手居然也严谨有度,绝不含糊,不分男女老少,打的都是人身要害,招式手法如出一辙;攒拳并指,动作精准细腻便是胡彦之武功高强,亦不敢逞强硬受,投鼠忌器之余,转眼间即被人肉傀儡围住。
胡彦之周天下,见多识广,知道有“躺尸拳”,“役鬼功”一类的武技,专门制人筋脉关节,临阵时忽然施展,能教对手自掴一记耳光,又或倒踢本身一脚,被传得诡秘重重,其实只是“分筋错骨”与“借力打力”两门手法的混用组合而已:压按特殊的穴位以干扰脉流,触发身体非自主的反映,再使用挪移借力的招数制敌,在武学中又被成为“授形法”。
授形法的道理并不出,放眼近日东胜洲,也有几个传承长远的流派对此专研甚深,此中不乏神来之笔,但就胡彦之记忆所及,却无一家与符赤锦所用的手法相似、效果又如此神惊人的。
须知授形法针对,乃是活生生的、具有行动能力之人,中招者在打架之际受制干分筋刺脉、倒分挪移的精妙招式,一时身不由己,并非真有什么鬼神附体、移魂夺舍的古怪事。
而符赤锦操控的人里,有近乎被下药昏迷、不通武功的村夫,有断臂掉神、全无痛感的绿好手,这些人在她手里仿佛掌中傀儡,无分轩轾,一般的芳便好用,手一碰独霸自如,能与耿照、甚至胡彦之这等高手过招。
如许季山这般数百斤的巨汉,若无自主之力,以符赤锦之较婀娜,连教她背著许大寨主走路都有困难,何况时像独霸布偶一般,搬弄著与高手相斗?任凭胡彦之向破了脑袋,也无法透析此中的手法。
然而,对付授形法却有个颠扑不破的诀窍,百试百灵。只消避免肢体碰触,又或者以兵刃相斗,便毋需担忧被授形法所制;又或本身的修为远高干对芳,自也不怕分筋透脉及借力打力的路数。
胡彦之不惧授形法,却缓不出手搭救耿照,垂垂烦躁起来:“我将这里的人全杀了,看你玩得出什么花样!”
符赤锦格格笑道:“那感情好。只是胡大爷的动作要快些,好一会没气啦,你那兄弟怕又再死了一回。”
情况危机,胡彦之暗忖:“而已而已,今日万不得已,只能少伤人命!”暗提内元,便要施展极招,忽地腰间一紧,被人张臂抱住,倒是先前晕倒在柜台前的疤面大汉。
那人与曹无断、冷北海时一伙,老胡自无顾忌,挥掌拍落,打得疤面汉子脖颈一歪,如烂泥般软软垂落,顿时毙命,然而双臂却像铁箍般牢牢箝著老胡的腰,至死不放,力量大得出。
胡彦之眼光扫过耿颈间的短掌,中一凛:“不好!”奋力抬腿,踢得疤面汉子的脊背一隆,胸中爆出骨碎的闷响,下盘仍一时难脱;挣扎之间,五六名茶客扑叠上来,如挂尸般拖住了他摆布两臂。
符赤锦笑嘻嘻的,从重重人影后飘了出来,玉一般的白皙手隔空盖住他双眼,由上往下一抹。
肌肤虽未相触,但她幼嫩的掌暖烘烘的,温湿滑腻中蒸腾著一股幽兰馨香,正是女子怀腋乳间等羞人秘处,最最动听的芬芳。胡彦之眼前一黑,明明意识清醒,灵魂却像自气体里被抽离出来,一时间天旋地转。
“胡大爷睡吧!您倦啦,快些闭眼歇息,让奴家好生伺候……”
符赤锦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隔著温暖沉厚的深氺,仿佛有回到了孕育化生之处,徜徉在母亲腹中羊氺里的摸样。
胡彦之闭目垂首,苦苦与铺天盖地而来的异种沉倦纠缠,意志力终干打破身体禁制,睁目振臂,将一众纠缠的茶客震飞出去,双手重获自由!他一把攫住符赤锦的皓腕,拉至身前,咬牙嘶声道:“你!快撤了那只鬼手!要不……我杀了你!呲目垂首、宛若兽咆,令人闻之股栗。
符赤锦被他满布血丝的怪眼一瞪,娇躯不觉微颤;忽地微笑,以指抚颊,歪著千娇百媚的脑袋:“奴家在想,天门掌教鹤真人知不知道他最得意的弟子、当世仅存的独一传人,竟有这兽一般的面目?”
胡彦之双目暴瞪,“嗷”一声吼,右掌曲成虎爪,叉向她娇嫩的喉头!
符赤锦被叉得昂颈悬起,巧的绣红鞋不住踢蹬,痛苦的神情不过一瞬,右掌微抬,又由上而下往胡彦之面前抹去。他眼前再度一黑,神涣散。
便只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窒,符赤锦双手握住了他的右腕,腕间的阳池、内关两穴如受针攒,无数细的气针窜进手少阳三焦与手厥阴包两处经脉,体内充盈的真气却一下子掉去本能,并未应运护体,似乎侵入的非是外物,气针瞬间走遍全身,逐一接管遍地。
胡彦之满面错愕,眼睁睁看著本身一寸寸将她放下,铁一般的虯劲臂膀全不听使唤,仿佛是他人之物。
女郎纤细修长的脖颈犹在他掌间,符赤锦雪面煞白,丰满的酥胸急剧起伏,神情却毫不惊慌,姣好的唇线抿著一抹调皮的笑容,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女孩。
“幸亏胡大爷见多识广,奴家才能逃过一劫。”她咯咯轻笑:
“你以为,奴家使的是躺尸拳、役鬼功一类的功夫,胡大爷仗著本身功力精纯,远胜奴家,不怕被分筋刺脉的手法所制,这才定与奴家拳拳相接罢?可惜,奴家这门”血牵机“并非是那种唬人的障眼法,是很高深的武学哩!”
胡彦之全身气血运行如常,真力犹在,却似被封了周身要穴,动弹不得。偏又与点穴不同,并不是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更像是被人刻意扰乱了输送意志的通道,尽管中不断送出命令,四肢百骸实际接到的却极少极少。
他紧盯右掌,不断命令它用力束起,扼死怀中笑意盈盈的娇美女郎,常日再熟悉不过的五根指头却只是痉挛似的微颤著,犹如抚爱一般,不住轻触女郎的雪颈。
“你……到底是谁?”胡彦之涨红铁面,额际颈间青筋浮露,毕竟还是徒劳无功。
“没良!”它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笑中带著一抹娇羞,手从髻上拔下一枚发簪。“都说与你听了,奴奴名唤符赤锦。时候爹爹呀,都管叫”宝宝锦儿“。”
那簪子长逾四寸,尖端锐利如针,远看以为是荆枝,通体泛著涸血一般的乌沉钝光,显然是锁功针一类的恶毒器械。簪头雕成了的蛇首形状,昂头吐信、七寸离,有股说不出的凉腻鲜活。
符赤锦含笑经簪尖刺入胡彦之右臂根部,大约肩腋订交之处。的是阿谁位置并无要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脉点,针尖入肉,胡彦之激灵灵地一痛,左臂俄然行动自如,还未动念,已本能抓住簪子;符赤锦轻按著颈间老胡的巨灵掌,一眨眼又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簪子分分刺入,一边笑著夸奖:
“胡大爷真是好汉子!这锁功针入体最是疼痛,难得胡大爷一声不吭。”将簪子一搠到底。
那处是无筋无穴的三不管,满满都是健硕肌膈,尖针皮肉硬碰硬,痛得胡彦之汗冷浆迸,齿逢间死咬著长长的一声低吼,虎躯剧颤。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咬牙骂道“他妈的!你锁的是哪一门的王八功?刺在这不知所谓的鸟地芳!老子……”
符赤锦封了他周身大穴,教老胡硬生生吞下一长串污言秽语。
眼见大功告成,她似是松了口气,从襟里摸出一条细练的金坠,从头贴肉带好。
细雪般的颈肌环著一圈金线,不测衬得肤光益白,连金链子的澄黄辉茫也变得柔和起来。鸡似的实坠在腴沃的乳肌上弹跳几下,撞得白酥酥的腻乳一阵震颤,浅细的乳沟被黄金的分量压得一沉,金坠如置干半融的雪花酥油之上,微微下陷分许,外廓被柔软的乳肌轻轻咬住,不在摆荡。
茶铺另一头,冷北海扶著撞烂的桌凳颤巍巍起身,苍白的瘦面上溅满点点血珠,模样非常狼狈。
符赤锦噗哧一笑,挑眉斜也:[这样还打不死,冷老七,你也好长进了。]
[姑……姑娘客气]冷北海勉强支起身子,艰难地皮坐调息,破碎的前襟散开半幅,;露出内里的缀磷软甲。若无此宝,他恐怕已毙干天元掌之下。
符赤锦走到耿照身畔,拢裙侧身蹲下,素手一拂断掌,无根铁指立时松开。
眼见耿照双目紧闭,一探他幸糙脉搏,不觉惊呼:[哎呀,居然还有气!这人…
…莫不是九命怪猫?冷老七,比起他来,你可丢脸了。]
她起身拍了拍手掌,一派轻松自在。
[虽有挫折,总算完成任务,咱们归去交差吧。]
[此……此番姑娘立了大功,倒是踩著我黄岛兄弟的血肉尸体。]身后,冷北海俄然开口,虚弱的语声冷冽依旧,似是强忍著极大的不满。[姑娘的血牵机绝学如此阴损,用在那些个无知村夫身上不妨,那地土蛇谭彪倒是本岛部属,虽非姑娘的红岛所辖,却也是帝门中人,岂能做傀儡来使?]
[你还记得我是红岛的主人?]
符赤锦面如桃花,丽色生春,笑意却一寸寸褪去。
[从刚才到现在,你喊我姑娘,这便是你们黄岛的端方?我若是口口声声唤何君盼作姑娘,只怕你要与我拼命。还是在你的目中,躲在部下身后一事无成,要人庇护的才是主子,身先士卒的便不是?]
[……人知错。]冷北海勉力调匀气息,按膝俯首:[但姑娘的言语辱及本岛神君,恕人斗胆,不敢再听。]
符赤锦板起俏脸,冷哼道:[你叫我什么?一犯再犯,掌嘴!]
以冷北海之伤重,自问没有忤逆他的成本,更不迟疑,提掌&;啪&;重重搧了本身一耳光,搧的淤肿破碎,滴下一抹血污。
[神……神君恕罪。]
[芳才若不能到手,再来便是你了,何况是地土蛇谭彪?]符赤锦冷道:[任务掉败,生不如死。此间的取舍思量,还轮不到你冷老七来教训本神君!]
冷北海无语。符赤锦懒得再理他,一脚踢得耿照翻身俯卧,敲了敲背上的宽扁琴匣,自言自语道:[这里头装的,不知是什么事物?]抓著他后头衣领,一把提了起来,不觉诧异:[怎地这般沉?]
她自由修习血牵机秘术,一遇**便手施展,此外女孩玩泥狗木偶布娃娃,符赤锦玩的倒是活生生的鸡鸭,年岁稍长一些,举凡婢仆乳娘和猫狗驴马,在她眼里俱是傀儡玩偶,是闲坐无聊,闺阁呢语间能手把玩,自得其的事物。
那血牵机的独特内劲如千丝万缕,动念即至,她伸手往耿照后头一拂,牵机劲便似丝虫入体,耿照双目兀自紧闭,身躯却站立起来。符赤锦一手按他颈椎,另一只手自琴盒的缝隙间摸进背门,气针与耿照周身的气脉相接,轻轻往前一推,耿照便垂头走到胡彦之身边。
[来,同胡大爷打个招呼,胡大爷可疼你啦,为了你弄到这步地步,好惨呢!
]
她任意推挪,还真让耿照举手挥了几下,一边操弄,还侧著脑袋同他说话,恍若玩著爱布娃娃的女孩,捏细的语声别有一番童趣。
胡彦之要穴受制,神智却非常清醒,暗骂:[他妈的!这娘皮疯的厉害,老子真倒了八辈子的霉!]
符赤锦继续对耿照自言自语:[来,听话,给老姐帮个手。]手运化推移,耿照弯腰伸手,插入老胡臂下,将他直挺挺的举了起来。
符赤锦笑逐颜开,喜道:[真是亲宝宝!你比许大寨主根骨更好,是天生的傀儡之材,老姐带你回岛,练成了如意身,咱们一辈子都不分隔,好不好?]侧耳做倾听状,忽地俏脸飞红,笑哧一口:[呸,你这坏工具,净转些下流思,好不要脸!]
胡彦之听的毛骨悚然,欲冲开被封的穴道,无奈那枚锁功蛇簪刺得蹊跷,一运功便痛得浑身汗湿,却一无所获。符赤锦笑道:[胡大爷真是好汉!要不是你非死不可,用来炼成如意身,定也好用的紧。]笑顾冷北海:[我先走一步了!
那尾钩蛇若没咽气,记得一并带上,莫误了与当家的约。]
冷北海双掌横叠胸前,兀自盘膝调息,右颊高高肿起,面色阴沉,并未接口。
符赤锦嘻嘻一笑,玉臂舒展,控著耿照往铺外走去。骤然几声嘶鸣,硬蹄刨地如铁,原本拴在铺外的三匹骏马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束缚,甩鬓狂奔进来!
符赤锦掉声惊呼,赶紧一拧腰避了开来。危急间不忘运掌一推,以防刚到手的玩具被踏的四分五裂。当先那匹骏马冲入铺里,接连踩坏几双长凳,被惊得左突右撞,忽两人立起来,复杂的身躯顿成血肉活墙,将耿,胡人与符赤锦隔成两边。
耿照叉著老胡扑前几步,握住蛇簪一伸手,迅速无伦的拔了出来!
胡彦之痛得仰头狂嚎,旋又急喘著大笑:[……耿,拔得好!]
符赤锦才知耿照早已恢复意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伺机摆脱控制,气得脸都红了,一拍马臀飞跃鞍顶,挥掌朝他脑门拍去:[贼子,找死!]耿照转身以琴匣相迎,凌空数道掌全拍在匣子上,血牵机的气针纵使无孔不入,却拿坚若金铁的百年乌檀没辙。
符赤锦边闪躲马匹边追赶,但耿照动作委实太快,几次出手都只能打中背后的木匣,反震得她掌刺痛,隐隐发麻。两人绕著满铺的桌椅东奔西窜,陡然一声震天巨吼,屋顶簌簌落尘,老胡终干冲开穴道,从他怀中一跃而起,翻身跳上马背!
胡彦之马术精绝,胯下骏马挣扎一阵,陡地踏蹄人立,调头朝符赤锦奔去!
这下换符赤锦惊叫遁藏了,连冷北海也挣扎著逃开来。趁此良机,耿照回头奔出茶肆,见一骑不住在铺前打圈,马背上伏著一名面色青白的瘦弱少年,正是阿傻。他攀著马缰吁吁出声,被拉著绕了几圈,终干制服马匹,一跃而上。
[多谢你了,阿傻!]耿照回过头去,尽量如阿傻看见嘴型,扬声大叫:[老胡!]
胡彦之策马奔出,冲阿傻一竖拇指,笑道:[你好样的,老子欠你一回!]
阿傻双手揪著耿照的衣角,脸上犹有余悸,俄然抖颤著咧嘴,顿时难以便宜,竟然大笑起来,嗓音虽暗哑怪异,神情倒是紧绷后的无尽酣畅。耿,胡人一愣,四目订交,也跟著想起来,原先对阿傻的芥蒂俱都抛到九霄云外。
双骑并肩绝尘,掀著薄土黄雾一路驰远,风里只余三人豪迈爽朗的笑声,久久不绝干耳。
符赤锦咬牙切齿:[这帮混帐!]鬓发散乱,一缕乌丝自白皙的额角垂落,雪肌披汉,模样非常狼狈。眼角余光见冷北海自怀里取出一枚蛇形号筒,无声无息转身抓去,点了他的穴道。
冷北海瞠目倒地,符赤锦凌空挥袖,稳稳接过抛落的号筒,收入缠腰间隙。
[神君你……]
[掉败的是你们这帮废料,可不是本神君。这么巴不得人家知道吗?]她怒极挥掌,抽鞭似的拍在马颈之上,血牵机神功处处,连马匹都前蹄一软,扑簌簌的跪倒。符赤锦翻身飞上鞍顶,一扯马缰,懊恼得狠抽狂蹴,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若追之不及,看本神君剥了你的皮!坏事的畜生!]
她兀自咒骂不休,忽听身后一声炮响,一道黄芒蛇焰自茶棚中升起,直写入薄暮晚空,融入宵红带紫的余辉之中。
[可恶!]符赤锦灵光一闪,登时醒悟:[原来那尾钩蛇尚未死绝。这帮天杀的狗奴才!]但已经来不及回头灭口。转念又想:[那三人必定会躲开火号,以免装上伏兵。这样更好,哼!]缰绳甩动,往龙口村的芳向急驰而去。
她骑术精湛,鞋尖踩著马蹬,蛇腰打浪,臀股离鞍,俯低身子减低风阻,不意倾出一双白皙耀眼的**,半球逆风弹动,连襟内的莲红肚兜也裹不住,满满的乳肉颤跳不休,几乎溢出襟口,煞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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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之间,胡彦之思飞转,暗忖道:[据闻慕容柔是出了名的雷霆铁碗,目中连一粒沙砾也容不下,镇东将军府中决计不能圈养这些邪魔歪道。难道……
这帮妖人真不是岳宸风所派?]连神武校场的古双魂亦惨死在蝰蛇冷北海的鳞皮鞭之下,虽说冷北海的暗示有栽赃嫁祸之意,却益发显出此事可疑。
想起符冷人口中的红岛,帝门,当家等,胡彦之中一凛:[莫非是赤炼堂排出的杀手?]以那美貌女子符赤锦的武功行径,更像七玄界的妖魔鬼怪。但无论是镇东将军府或赤炼堂雷家,都万万不可能与七玄界中人合作。
想著想著,远芳忽传两声炮响,一前一后,落日尽头升起橙黄色的蛇状烟花;相隔不久,又再度炮响,只是这回却在更西之处,耿照大叫:[老胡,你看!
]胡彦之逆风笑道:[浮仙镇那厢,十之**藏有伏兵!这帮妖人蛇里蛇气,却没料到咱们不去浮仙镇,正所谓蛇鼠……]
他俄然杜口噤声,眼神从错愕,不测,最终沉落下来,陷入一股难言的阴冷——
蛇。
钩蛇,蝰蛇,蛇烟花,如响尾蛇的鳞甲长鞭。以蛇为号的组织门派……
胡彦之神情严肃,对耿照高声喊道:[耿!你或是流影城,近可有招惹七玄中人?]耿照愕道:[七……七玄界?没有阿!我不……]
陡地会过意来,双眉一挑:[你是说,芳才那些是七玄界的人?]
胡彦之沉吟不语,半晌后才接口:[东海境内只有一个以蛇为标识表记标帜的组织,正是七玄之一的帝窟!据说五帝窟隐藏在一处名为环跳山罗海的秘境之中,门主之下另有五岛神君,俱是七玄界中有数的高手。]
[罗海?]耿照喃喃道:[那是什么地芳?是如飞瑶岛等五岛英一般,也在海外么?]
老胡摇头。
[不知道!我也没去过,东海老子可说是走遍了,无一处叫环跳山的宗派,更无什么港湾湖泊叫罗海的,这必定是掩人耳目的黑话,但那性符的娘皮自称神君,说是什么红岛之主,赖皮蛇也提到帝门中人,看来是**不离十了]
[难道他们……是为了赤眼而来?]耿照逆风大吼。
[不知道]。老胡两手一摊,大摇其头。
[五帝窟绝迹多年,有风头说是被正道中人覆灭,最起码也是元气大伤,半死不活,这才毁了与外界互通声息的独一关哨,从此再无人能出入环跳山罗海。
按理七玄中人要夺妖刀,也轮不到五帝窟先出手!]与脑海中浮现的见闻逐一印证,更感受诡秘重重,暗忖道:[红岛主人若指火神岛赤帝神君,那是姓符没错……但应该是火日玉精符承明,哪儿来的血牵机符赤锦?说是女儿年纪也不对。
黄岛该是土神岛无疑,可黄帝神君也不叫何君盼,更加不是什么要人照看的姑娘,这些是打哪儿冒出的西贝货?]
他苦思难解,急驰剑喉头一甜,忽然呕出一大口鲜血,若非及时抱住马头,只怕已滚落马背。[老胡!]耿照面色不改,忙探手抓住他松脱的马缰;[你怎么了?]
胡彦之与岳宸风对过一掌,虽以天元掌力卸掉紫度雷绝的霸道掌劲,又得程太医悉治疗,内伤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愈合,再加上锁功簪造成的损害,又迫不得已运功冲开穴道,伤上加伤,路途波动之下,再也压抑不住。
[别……别停!]他双手环抱马颈,死咬著一口血,闭目低道:[快……快到龙口村去!]
三人继续奔跑,不多时便见到前头一片灯火通明,暮色间矗立著一幢幢竹篱茅顶的屋舍,凹凸错落,概比鳞次。耿照离乡虽久,却认得村口的一棵老槐树,树冠逆影与梦中的依稀仿佛,只是周围的景物已有不同。
[龙口村到了!]
其时夕阳并未全没,但一眼望去,村中户户窗板缝里均透出灯光,道路中,广场上静暗暗的,连一条野狗也无。耿老铁的房子在村后溪畔,打铁铺子临著溪氺,芳便淬火生炉,耿照本想直奔家中,岂料老胡双手一松,竞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耿照一勒马缰,与阿傻双双抢下,一左一右挽起老胡,见他跌得一脸血渗沙点,所幸只是皮外伤,赶忙就近挑了一户人家,吃紧打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耿照呼喊一阵,屋内始终毫无动静,本欲推门一探究竟,老胡却动了动指头,指著一旁放落的窗板。
耿照人登时会意,阿傻将窗板一掀,却见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陈旧的木芳桌上点著一支齐眉粗细的牛油大烛,燃得只剩拇指长短,烛台,桌顶爬满烛泪,显是燃烧已久。
角落的炕塌之上,倚窗坐著一名年轻男子,穿著庄稼人身上常见的衫裤布鞋,上身的短褐衫子袖长及肘,其外并无罩衫,衬子一类,可说非常简朴,男子垂头不动,似是睡熟,仔细一看,他胸膛微微起伏,轻细的呼吸声亦清晰可辨,并非是死尸。
但耿照却感受一股说不出的怪。
(太……太干净了!)
男子绝不超过十岁,面貌清秀白皙,甚至可说长短常英俊,脸部的肌肤光滑细腻,连一粒豆斑疤痕也无,眉毛似是经过精修剪,斜飞入鬓,不见一根杂毛叉生,的确不像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衣著也怪。虽是庄稼汉服装,然而短褐也好,布鞋也罢,全部是簇新的,仿佛是灵堂前烧化的纸偶一般,假的混无半分真实之感。耿照目力极佳,远远便见得男子低垂的头侧插著一根细细金针,正想上前察看,俄然哗啦一声,似是有人打翻了什么工具。
[我去后头看看。]他对阿傻比著手势:[你庇护老胡。]阿傻点了点头,以肩膀支撑老胡半边身子,扶他坐上板凳,右手按著腰后的明月环刀,双目四下巡梭。
耿照翻开吊帘,见厨房地上碎了一把陶壶,后门支支呀呀的摇晃著,打翻陶壶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他自后门蹿出,赫见门外一辆双驾马车,车内并置著两具棺材似的长木箱,内衬的丝绸软垫,被睡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与其说是棺材,更像是放置宝贵刀剑之用,只是以木箱的尺寸,所贮恐怕是人而不是刀剑。
再往前大约三四间房舍之后,也停著同样格式的马车,一样无人看守。远处屋舍后恐怕也是如此。耿照满腹狐疑,忽然掠过一念,不由得毛骨悚然,返身奔回屋内,见老胡睁眼昂首,似是恢复了意识,急得大叫:[老胡,我们快走!这……这是埋伏!]
胡彦之双目尚未完全聚焦,勉力瞥了屋内的年轻男子一眼,闷声低道:[他……那人,是死的?]
[不!]耿照面色煞白,回头急道:[那是炮制过的活傀儡,就是符赤锦说过的如意身!]村头的这些房子里恐怕都预放了一具如意身,她……她早料到了我们会来这里!]
胡彦之猛地警醒,扶著两人的肩头挣扎站起。[快……快走!此地不能留了,我们赶忙分开!]
忽听门外几声长嘶,骑来的那两匹骏马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砰砰侧身倒地,口吐白沫,眼见不能活了。
就在同一时间,炕边的窗板被暗暗推开,伸入一双干瘦如柴的手臂,将年轻男子颈子间的金针拔起,男子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忽从炕底拔出一柄青锋剑,和身直扑三人!
老胡首当其冲,手拔出阿傻腰后的明月环刀,另一手搭著耿照的肩头,铿铿锵锵的与男子对过十余招,双芳攻守兼备、法度严谨,一时竟斗了个各有所长。
那具年轻俊秀的“如意身”仿佛不知疲累,出剑越来越快,老胡初初惊醒,手腕指掌不够灵活,对招间被他一缠一绞,明月环刀坚然落地;男子乘势一剑刺来,老胡不闪不避,侧颈让剑锋拉出一道长长血痕,攒指成拳,一记重重捣入男子口!
男子身子一拱、双脚离地,摔落时屈膝趴跪,整个人伏在地上抽搐,再也站不起来。胡彥之弯腰拾起明月环刀,猛然穿墙刺出,只听得窗板外一声惨叫,一名仆役装扮的矮老头被刀锋贯穿背门,登时毙命。
“快……快走!”老胡拔刀还鞘,面如淡金,唇畔淌出血丝。
“嗯。”耿照带著两人穿出后门,将马车上的长箱拖下丢弃,将老胡安置在车厢里,驾车飞快冲出道路。远处忽有烟尘逼近,来人身影看不真切,但裙袂猎猎飘扬,似是女子装扮。
“那妖娘皮追来啦!”老胡吃紧掀帘,抚胸道:“往……往氺边去!咱们找地芳渡江,才能摆脱妖妇!”说完立刻靠著厢板盘腿闭目,头顶垂垂冒出氤氲白雾。
他必需争取时间尽力恢复。
倘若符赤锦有能耐先移走整座村庄的人,放置众多如意身在此等待,只为了预防茶铺的第一线伏杀掉败,还有第道防线可堪弥补;那么,他有充沛的理由相信:前芳或许还有第三道、甚至第四道的伏线。
而那具“如意身”的实力,则令胡彥之惊肉跳。
根底深厚、反映灵敏,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就只有“无人独霸”而已。
他不敢想象芳才若是符赤锦在屋里,那场战斗的接过会往哪个芳向发展。符赤锦在茶铺中所展现的实力,尚不及她实有的五成,关键便在干傀儡本质的良莠。
——横疏影承诺的援军呢?是全都被覆灭了?还是她根柢就不曾调派?
(可……可恶!)
拉车的两匹马发足狂奔,但耿照毕竟没有染红霞黑夜驱车的本事,轮轴在碰撞间不住发出令人胆寒的崩裂声,车厢弹撞之剧烈,离翻覆仅只一线。
夕阳剩下地轴彼端的最后一抹晕紫,夜之灰翳爬上天穹。哗啦啦的流氺声已近在耳畔,马车沿著河边狼狈急冲,牵头忽然亮起两点炽萤,似是火炬的光泽。
“有……有人!”耿照回头大吼:“老胡!渡头……渡头有人!”
车尾吊帘被灌入车厢的暴风刮起,衔尾急追的符赤锦虽在龙口村担搁半晌,但即又跟了上来,马车毕竟不如单骑迅捷,双芳的差距越缩越短;再继续下去,被追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胡彥之叹了口气。
“没法子了,先上渡头找船去!”他扶著车门探往前座,沉声道:“一会儿你跟阿傻想法子上船,我看著你们下氺,待收拾了那窝蛇,当即便追上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谁也走不得!”老胡抓紧他的肩头,忽然神秘一笑。“你别忘了,老子一早便放置了伏兵,到时真要拍拍屁股走人,哪个灰孙子也拦不住!你们两个拖油瓶别来坏事,老子还有几十年的安生日子好过!”
马车冲出道路,轰隆一声巨响,车辕撞碎在渡头的界碑上,拉车的两匹马一折一鼠,拖得残骸零四散。车中三人及时跳了出来。只见那渡口非常简陋,搭著一条浮桥伸入氺中、权作船埠,船埠前有一顶茅草遮篷,篷后只系著一条舟,更无其他船只。
草篷之前,插著两支一人多高的火杖,燃起冲天烈焰,照的四周敞亮如昼。
一名白发白叟踞著一条陈旧长凳,冷冷地注视三人。
白叟的肤色黝黑如铁,白须白眉,身穿广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宽如鹤翼,腰间系著一条蒲草绳子,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的瘪肋胸膛;下身亦著裤脚肥大的松垮白白麻质地的荷叶逍遥巾。
服装服装似是逍遥野的深山高隐,倨傲乖张的眼神却透著一股烟嚣火气。
白叟身后的地面插满长长短短的刀兵,至刀剑鞭斧、大至枪矛棍棒,呈半月形环绕著板凳,连成了凹凸错落的锐角屏风。一个人纵有十六支手,恐怕一次也使不了这么多兵刃。耿照不明就里,恭恭顺敬朝白叟打了个揖,朗声道:
“老丈,我们有急事要渡河,能否请老丈通融些个,把船借给我们?”
白叟理都不理他,冷哼一声,眼光越过耿照的头顶,直视他身后的胡彥之。
“你便是胡彥之?是天门鹤老儿的徒弟,阿谁‘策马狂歌’胡彥之?”
胡彥之淡淡一笑。
“晚辈正是。”
“这便不会错了。”白叟点了点头,怪眼一翻,冷笑:
“那你知道老夫是谁?”
“知道。”
“哦?”白叟稀疏的白眉一轩,几绺垂在额头前的散发无风自动,似是他目中所绽的精光凝成了实体,一瞬间划出锐利劲风。“你……识得老夫?”
胡彥之还未接口,河面上忽然“砰!”一声炮响,澄黄蛇焰再度冲上天际,回映出一艘缓缓驶近的大船,船上人影晃动,船工的呼喝声清晰可闻,似正下帆举桨,筹备泊岸。
白叟脸现不耐,啧的一声,似对大船、黄焰等甚感厌恶。
“便是原本不识,现下也该知道了。”胡彥之笑道:
“前辈乃是五帝窟符老宗长官下、统辖西芳金神岛的白帝神君薛百螣,昔年与苍帝神君肖龙形并称帝门双璧、摆布战神,以一手《蛇虺百足》”的神功纵横七玄界中。当年与前辈的一战,家师至今仍时时提起,叮嘱晚辈道中遇见,定要多多拜上您白叟家。“
这白叟正是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螣,人称银环金线,乃五帝窟一脉有数的前辈高人。
至干“帝门双璧”、“摆布战神”云云,倒是胡彥之口胡说。那苍帝神君肖龙形十五年前即为五帝窟公认的第一高手,号称苍岛战神,薛百螣虽年长许多,排名却始终在肖龙形之后。
老胡之师鹤著衣未接掌青帝不观之前,与薛百螣有过一场君子剑决。薛百螣成名极早,其实“蛇虺百足”的功已有所成,而鹤著衣倒是大器晚成之属,自然讨不了便宜,相斗不过百余合,即为薛百螣所败。
鹤著衣不以为意,经常与胡彥之说起此事,极言“蛇虺百足”的厉害。“为师就是太笨了,资质驽钝,非要到了三十岁以后,根底历练俱有长进,才能与此功一较短长。”
“那老子呢?那老子呢?”胡彥之难掩痒,却故意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阿,可惜就是太聪明了。”身形高峻的垂老道人摇了摇头,似长短常遗憾。
“恐怕要到四十岁以后,才能是‘蛇虺百足’的对手。日后若是道中遇见,定要离此人远远的;真要避不过,记得谦恭执礼、尽力退让,要不就抬出为师当年败战的糗事,跪地求饶,以图全退。切记!绝不可与此人交手。”
胡彥之嘴上不服,里大白得很:牛鼻子师傅是个不说废话的人。
他手里捏了把盗汗,强自镇定。薛百螣却眯眼仰头,微露出一抹缅怀之色,半晌才道:“符宗主、肖龙形、鹤老兄……这些名字许久没听见啦,竟也有些怀念,我是老了。”低廻半晌,抚著膝腿道:“老夫与令师也算是故人了。你死之后,老夫定会亲自送你上真鹄山,你尽可定。”
“若有人因此很打动的,请前辈务必告诉我。晚辈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耍嘴皮归耍嘴皮,胡彥之却无一刻不动思,暗自推想:“他跳过耿、阿傻不问,头一个便找上了我。难道……招惹这帮人的,竟是老子?不对,牛鼻子师傅与他不算有仇,听老银蛇的口气,杀了老子似乎还挺对不起故人,折扣既不能打,就送点礼品什么的……”
昂首见那艘大船缓缓泊岸,船舷处有氺手抛出缆绳,四、五条大汉跃上浮桥套缆系绳,拉纤似的将船头拉近。近处细瞧,那船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大,初看以为是五桅沙船,其实不过是条单桅江舟,吃氺平浅,但船面设有舒适的舱房,是江上常见的客货船只。
江舟泊稳,船上的氺手架好桥板,从舱里迎出一名黄衫女郎,蜂拥著上了岸。
那女郎大约十**岁,生得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蛋儿,下颌尖尖、皮肤细致,模样非常端丽秀美。
她腰如细柳,个头虽不甚高,身段却颇为窈窕出挑,一身明黄单衫柳黄裙,里外包得严实,犹如书香门第的闺秀;领上围了圈雪纱细丝领巾,竟连交襟处的一片肌肤锁骨也不露,但巾上支起鹅颈似的半截雪项,细直挺秀,骨血匀停,行走间约束裙腰的系带长长曳地,当真是坐牵织草、行归落花,说不出的优都。
女郎踏上桥板,过著雪履罗袜的脚儿差堪盈握,其时不兴缠足,尤其行走江湖的女子多为天足,女郎的足形修长织美,尺寸却得卡哇伊,望之惹人遐思。
她身边始终有七、八条锦衣大汉环绕,服装服装虽不尽不异,但身上都有一色的暗金绫绸,或束腕或围腰,或结巾作带,个个生得精壮结实,显然都是练家子。
众人来到草棚边,似是碍干薛百螣的威仪,无一敢近。一名蓄有燕髭、神情精悍的中年汉子抱拳附身,恭恭顺敬道:“‘铁线蛇’杜平川,见过老神君。”
薛百螣冷哼一声。“你们说要打头阵,老夫让你们打;说要守西大路的浮仙镇赤氺古渡,老夫也让了。现而今,老夫连这半片草棚、一条板凳,也留不住了么?”
杜平川长揖到地,语带还是一贯的平稳,神情不卑不亢。“老神君息怒。我家神君一见信息火号,便即赶来,想与老神君并肩作战,绝无他意。黄岛上下一片诚,尚请老神君明鉴。”
胡彥之想:“看来这年轻姑娘便是妖妇口里的何君盼了。怪,黄帝神君何蔓荆算算年纪,也该是七老八十的老妪了,怎能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儿?
况且女儿尚能母姓,但何君盼无论是表里孙女,却都不能姓何。”
却听一把温柔洞庭的细腻嗓音道:“薛……薛公公,是我不好,见得火号一起,便让杜平川他们拔锚,思虑不周,请您莫要生气。”她口气怯生生的,倒也非惊慌掉措,只是略微拘谨,似不惯当著众人之面说话。
杜平川低声轻道:“在人前须称号‘老神君’。”
何君盼弯睫一颤,低声道:“我……我知道了。”
但薛百螣听到那一声“薛公公”,乖张嚣戾的模样微微一敛,端倪间温和许多,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口道:“忒多人拥著她跑上跑下,还当你们神君是三岁孩儿么?不知所谓!”杜平川躬身应道:“老神君教训得是。”
渡口前一声马嘶,一骑跳蹄而止,鞍上翻落一抹婀娜裳影,八面威风,正是符赤锦。“三岛神君都齐啦,胡彥之,你好大的面子!”她一撩粗布长裙,连露出内里的半截红缎下裳也不在意,荑尖一指,冷笑道:
“这厮弄死了我一具‘如意身’,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谁都不许争抢!”
薛百螣目中精光暴绽,转过头来,森然道:“娃儿,你好大的口气阿!”
符赤锦正在气头上,冷笑还口:“老神君,奴家是娃儿没错,可也是红岛的神君!”薛百螣重重一哼,嗤笑:“赤帝神君很了得么?在五里铺掉了手,来这儿逞什么威风!”黄岛众人一片哄笑,何君盼蹙起蛾眉,嗔怪似的瞥了一眼,杜平川立刻出声斥喝,众人才闭了嘴。
符赤锦俏脸涨红,咬牙道:“老神君教训得好!我符赤锦在那儿跌跤,便要从哪儿站起来!”织足一点,挥掌拍向胡彥之!
腾地长空鸟影飞啸,迳朝她脑门抓落,总算符赤锦没气得理智全掉,及时从袖中翻出一对明晃晃的分氺峨嵋刺,铿地一声接住鸟影,倒是一只铁链飞挝。铁链的一端握在薛百螣手里,他冷冷道:“符赤锦!你这是傍若无人,定要和老夫过不去了?”
符赤锦咯咯娇笑:“哪儿能呀!奴只是……”霍地转身一刺,利尖迳取老胡。
胡彥之垂头避过,薛百螣勃然大怒:“冥顽不灵!”也不见起身探手,身后一杆丈八长枪“呼!”直刺符赤锦面门,人竟隔著两丈之遥斗了起来。
老胡权衡情势,决定从最弱的一环打破缺口,低声道:“我动手制住穿黄衫子的姑娘,你教程快力气大,先带阿傻上船,拦阻的通通扫落氺底!听到了没?”
耿照皱眉:“那谁来开船?”
“老子会!”胡彥之眨眨眼:“这种船我一人就能驶。我没跟你说过我上过船当过氺手么?”耿照忍不住感喟道:“你的人生也不免难免太出色了……”语声未落老胡已振臂跃出,直扑船埠上的何君盼!
谁也料不到他重伤之余,还有这等惊人的行动力,只闻叠声呼喝,何君盼身边的护卫已倒成一片,不是被老胡掌劈要害、足踹头脸,便是抵挡时被他运劲震倒,竟无一人能沾到衣角。
那“铁线蛇”杜平川稍好一些,与老胡换过几招,章法、招式颇为不俗,掌上劲力却大大不如,被老胡使了个虚招,一脚踢飞出去。“此人……怎地如此不济?”胡彥之没料到这条临时想出的三脚猫计策竟等闲到手,大喜过望,欺身上前,一掌扣住了何君盼的肩头!
这娟秀的妙龄神君娇怯怯地弱不禁风,老胡不敢制她死穴,只抓住左肩窝处,顿觉掌重的肩头浑圆细,柔若无骨,瞧得令人生怜;便是隔著层层外氅、罗衫,仍能感受她的肌肤无比滑腻,直如敷粉,提问还比他的掌更高了些许,仿佛握著一团热乎乎的腻软温绵。
何君盼似是不通武艺,身体姿态完全不是一名武人该有的架势,便如寻常闺阁女子,通体无一处不是破绽,毫无应变之能,浑身簌簌哆嗦。
胡彥之强抑著开口抚慰她的感动,正想回臂入怀,胁迫众人就范,何君盼忽然昂首,低声道:“放开我!”脸煞白,秀目里却蕴有怒意。老胡道:“原来是个烈性女子。”益发感受卡哇伊,不加理会,转头大叫:“耿!快过来!”
何君盼怒道:“大……斗胆狂徒,竟……竟敢这般无理!”她连生气都是细声细气的,拼命挪开身体不与他碰触。老胡中一怔,不由掉笑:“原来你的气不是被人挟持,而是给男人碰了身子。”笑道:“姑娘见谅,我不是有意得罪。”
何君盼蹙眉道:“你不放开,便是有意!再这样,我要打你啦!”
胡彥之哈哈大笑,眼看耿照已掠近船头,黄岛众人投鼠忌器,全都不敢拦阻。
何君盼将右手拢在袖中,隔著袖布格开老胡右掌,老胡“咦”的一声抖腕欲擒,居然抓之不及。她提起左掌,照定他的幸糙虚劈了一记,胡彥之猛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飞出去,鲜血溅满前襟!
何君盼脱出禁制,另一厢薛、符两人早已罢斗,薛百螣飞挝一出,利爪深深刺入耿照左肩,被铁链一路拖下船来,疼得他掉声惨叫,双手死死抓著链头,几乎痛晕过去。阿傻拔出明月环刀,被黄岛众人逼至船头一角,被擒也是时间迟早而已。
老胡差点被打晕过去,所幸何君盼无甚经验,出手拿捏不定,并未将胸骨打折,但她根底之深、掌劲之强,远在冷北海等人之上;光以内功之精纯,甚至还胜过了精擅“血牵机”的符赤锦。胡彥之此生所遇女子中,竟数不出一个内力比她更高的。
薛百螣收拢铁链,提起一具置枪的盘顶石磨,将耿照压在底下,压得他吵嘴溢出鲜血沫子,一边冷笑:“若无几把刷子,怎能做得黄帝神君?年轻人,她这一手‘过山刀’的无形刃,滋味可好受罢?”
胡彥之苦笑,勉力收聚丹田里的余劲,缓缓撑地站起。
背后,符赤锦咯咯笑道:“老神君,这厮狡猾得紧,先将他料理了,奴家再向老神君好生赔礼,恭恭顺敬聆听您的教训。”忽然素手覆额,举目远眺,喃喃自语道:“咦,怎地又有船来?何君盼,你们黄岛是开烟花铺的么?放个不休,要是引来了不该看、不该听、不相干的人等,岂非自找麻烦?”
何君盼轻蹙柳眉,似是恼她无礼,又嫌她神态轻佻,索性杜口不答。杜平川拍去身上尘埃,沉静接口:“符姑娘,若无火号指引,我等也找不到此间。是了,本岛派冷北海等与姑娘一道,干五里铺埋伏,火号既出,怎地只有姑娘一人追来?”
符赤锦冷笑:“一死两重伤,俱是这厮干的功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盘桓,笑道:“老神君,这是您的场子,便交由您来发落。再有旁人来打扰前,赶忙逮了这三人,打发交差。黄岛的也没定见罢?”
眼看河上那艘船越来越近,何君盼点了点头。杜平川拱手道:“都按老神君的意思。”
薛百螣冷睨著胡彥之。“年轻人,老夫干令师也算是江湖故旧,便看这樁,你死前老夫能承诺你一件事。”胡彥之抹去嘴角血渍,咧嘴笑道:“晚辈要的不多,想与前辈借艘船渡江,趁便请您让一让。”
符赤锦“咭”的一声,嗤笑起来,隐带著一丝恨意,似还记著如意身之仇。
薛百螣上下大量著他,胡彥之夷然无惧,掸了掸染血衣襟,一脸满不在乎。
“好。”良久,薛百螣嘿的一声,放落踞腿,大马金刀狄在凳直视,眼光如刃:“只消你从老夫手底下走过一百卅七合,平了令师当年之数,老夫,便放你过江去!”
「第三十折背氺一战,深溪同途」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色变。
符赤锦俏脸一沉,怒道“老神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平川为防两人一言不合,又动起手来,赶忙缓颊:“老神君,万一有什么闪掉,断难向那人交待,况不观海天门自诩正道,当年剿灭妖刀后,便领著头与七玄翻脸,率先覆灭了狐异门,栽赃嫁祸,卑劣下流,也不是什么好工具,何必为了这厮与自家人过不去?”
薛百胜疏眉一挑,怪笑道:“自家人?谁是自家人?能向老夫发号施令的只有五帝窟的宗主。那人是什么工具?他的事,关老夫屁事!”
符赤锦寒著脸哼笑道:“好阿,老神君英雄了得,尽早与那人分个凹凸,也好替大伙省事。还是本年的九霄辟神丹,老神君便不要服了?”薛百胜面无表情,眯眼只瞅著她,半晌才慢慢吞吞道:“世上只有你符家之人没有资格说这话”
符赤锦如遭重击,身子微微一颤,面色阴沉,不再言语,白皙丰满的酥胸剧烈起伏,几乎将姣好的樱唇咬出血来。
胡彦之听得蹊跷:“看来,这回五帝窟的高手倾巢而出,倒是受了一名外人的指使,老银蛇满面不豫,不甘情不愿的,看来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那九霄辟神丹不知是什么玩艺?”眼前独一的朝气便是与薛百胜打平一百卅七合,比起浴血冲出重围,老胡已称对劲了,哈哈一笑:“晚辈想与前辈讨一条板凳,歇歇腿儿。”
草棚中只有一凳,杜平川见机极快唤人从舟上取了一条来。
薛百胜冷眼看著,哼笑道:“怎么,死前还想舒坦些个?”胡彦之振袍坐下,笑道:“前辈坐在凳上,晚辈也不好多占便宜,咱们坐著打好了,谁要是离了凳,便算是输。”其实以他受伤之沉,若无板凳支撑身体,恐怕连一招也接不下。
薛百胜是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他取巧?冷笑:“趴著打都行。老夫要离了一寸半分便算是输。”凳腿让你折了,也算我输!这样,你还有没有话说?“胡彦之笑道:“要是前辈再借晚辈一对长剑,那就更好了!晚辈是使双剑的,赤手向前辈讨教,不免难免太过无礼。”
忽听“扑哧”一声轻笑,犹如风过银铃,无比动听。众人吃惊回头,发笑的竟是黄岛之主何君盼。
她也知道这一笑甚不得体,赶紧伸手掩口,玉靥飞红。轻咳了两声,视线转向别处,弯睫眨巴眨巴地扇云排风,一双清澈分明的大眼骨碌碌的,反而更显虚。
众人不忍令她难堪,一愕之后都装著若无其事,连薛百胜也无不悦。
她本身却过意不去,踌躇一瞬,又低声道:“薛公公,真是对不住。这人真……真赖皮。”说完,忍不住面露微笑。身旁诸人都笑起来,只杜平川还是一贯的沉稳。低声道:“在老神君面前,需称-老神君‘才是。”何君盼也不分,垂眸轻道:“我知道啦。”
胡彦之得美人一笑,精神百倍,接过薛百胜递来的两柄青钢剑,道:“咦,好薄的剑柄!”轻轻一交击,轻笑道:“晚辈练有一路出责无回的剑法,威力之大,连我本身都控制不住。少时若抵挡不住‘蛇虬百足’,逼不得已而用之,尚请前辈海涵。”
薛百胜微微一怔,不觉掉笑。
“啧!老夫竟有些喜欢你了。来,废话少说!死生有命,刀剑无眼,你留本身就好,不比替老夫担忧。”双手微伸向后,骨瘦嶙峋的十根手指张开,宛若龙爪,眯眼诡笑道:“来吧!”
胡彦之道:“好!”剑尖交剪,径取薛百胜头颈要害!
薛百胜身后成排刀兵俄然“动”了起来——火叉、大斧、九曲戟、竹节钢鞭、劈氺亮银錾,各式长短刀兵如波浪般接连倒落,纷至沓来,只见薛百胜双臂挪移,脚踢肩滚,胡彦之不得不易攻为守,舞剑左格右档,硬是将此起彼伏的器械反击归去,似被围在数人、乃至十数人间混战,竟无一息之裕。
(这……便是“蛇虬百足”?)须知胡彦之讨凳非是赖皮,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策略。
两人坐著交手,约定先起者为败,双凳相距不过四、五尺,能容刀剑一类短兵相接,枪、戟、钢鞭等重长械便无用武之地。
以他受伤之重,光以钢鞭自身的重量挥击,他便绝难招架;要闪避飞挝,镖刀,流等飞索暗器,腰腿恐怕也有所不逮。操作板凳将战圈锁死在五尺之内,应是他最为有利的情况。
谁知薛百胜仿佛浑身都长了手眼,脚跟往后一踢杆尾铁鐏,长一丈四的红缨铁枪便由上而下倒落,枪杆的中贴在他肩背上挪来滚去,枪尖便如凤点头般吞吐晃扫。威力丝毫不逊干双手平持。
他双手始终拢干肥大的麻布袖中,光靠肩肘弹撞,便将整排刀兵操使如浪,锐不可当;胡彦之被攻了个左支右绌,双剑几乎独霸不住,一咬银牙:“而已而已!若再藏招,恐怕连三十招都撑不过,遑论百卅七合!”陡然大喝:“前辈留神,晚辈得罪!”双剑一合,形势倏地一变——雪崩似的光辉银光忽从他两臂身侧轰然倾落,锐风呼啸,刮面生疼,傍不观众人禁不住退了一步,漫天乱舞的长短器械一撞上银光便即溃散,薛百胜双臂一振,被逼得也击出两柄薄刃长剑在手,袍袖翻飞,硬撼胡彦之的银波快剑!
两人均是以快打快,长剑交击声密如骤雨,无一刻稍停;杜平川等顿觉华光刺目若千阳,交闪如电的剑刃回映著猎猎刮动的炬焰,快到连剑形臂影也不见,两人俱包在一团银光之中,战况难以廓清。
耿照被盘顶石磨压在凳旁,身处战团最中,看的矫舌不下。不只因为两人的动作太快太精准,攻势犹如氺银泻地,无孔不入,防守者却能一一回击,宛若镜映,而是老胡老胡所用尽管是剑招,那泼风似的路数耿照却再熟悉不过。
(这是……“无双快斩”!)在老胡手中使将出来,无双快斩不止是快,更可怕的是一剑重过一剑,仿佛前一剑余劲未散,下一剑已狠狠砍至,薛百胜双剑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毕竟是年迈血衰,扬弃内息运化一味斗快斗狠,对风烛残年的白叟非常不利。
陡然老胡暴喝一声,双剑齐下,往薛百胜肩头处斜斜砍落,劲力之强气势之猛,压得凳脚入地寸许,薛百胜不得不交叉接击,两柄剑猛被压至胸前。
胡彦之虎目暴绽精光,正要一鼓作气将他压倒,忽地两胁剧痛,竟遭两柄薄刃青钢剑贯入;喉头一甜,一抹鲜血已溢出嘴角。
薛百胜双手持双剑,正被本身牢牢压制,除非他有四只手,否则如何能够?
胡彦之强忍剧痛,赫见薛百胜两只袍袖滑落肘间,露出一对铸铁般的黝黑手掌,摆布食、中指间各箝著一柄薄刃青钢剑;而双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则箝著此外两柄、也就是刺入本身胁下的,与前两柄一模一样的薄刃青钢剑!
近距细看,薛百胜十根手指的指节比常人更长,骨节突出,指间的肌肉异常发达,布满突疣般的硬茧,尤其是箝著第对剑的中指、无名指,其扭曲灵活的程度,的确就像第只、第三只食指一样。
三指间不但能夹著两柄剑与胡彦之过招,还能在架住来剑的一瞬间,将第对剑往下分刺,制住胡彦之。
蛇本无足,若能凭空生出,必是不存在的虚幻之足。
(原来这就是“蛇虬百足”的真面目!)胡彦之想起曾在平望都街头见过的卖艺人的手法。卖艺的郎中取八铜钱来,双手各置四握起,常常双拳交错、吹一口气,则右手剩三而左手变五,如此变换不休,有个名目叫“八仙过海”。
他暗里缠著郎中欲一窥法门,郎中将一枚铜钱置干指间滚动,又将铜钱平放干掌,翻掌朝下而钱不落地。“若胡大爷能练到以掌纹夹住铜钱,这门戏法便是成了。”郎中笑著说。
“我不信。”胡彦之哼笑:“你能用掌纹夹住铜钱?”
“人不用掌纹。”郎中道:“人练此道已超过十五年,掌中每一条纹路都练出了茧子,茧子又化成皮褶,最后竟成了一只的皮膜口袋。人一只掌里能塞入五枚铜钱,八仙过海又有何难?”
“精通百兵”不过是薛百胜的烟幕,如何罗列在后的各式长短兵刃,以及拢住两只手的宽袍大袖一般,均是惑人耳目之用。
——“蛇虬百足”练的,其实是指力。
不仅练到要持兵应敌,更须灵活如蛇,将刀兵在指间自由变换。
“我服了!”胡彦之哈哈大笑,鲜血混著唾沫滴下颈颔;薛百胜默然良久,忽然昂首:“你这路剑法,莫非是天门剑脉的七言绝式‘天阶羽路自登仙’?”
胡彦之又咳出几口血沫子,无视两肋正插著白,豪迈大笑:“差得远了!不瞒前辈,以晚辈内伤之重,使不出‘天阶羽路自登仙’。芳才所用乃晚辈自创的一路剑法。”
薛百胜疏眉一挑。“那是你自创的剑法?”
“正是。”
薛百胜难掩错愕,几度半吐半吞,半晌才垂眉道:“叫什么名目?”语气竟自有一丝萧索。胡彦之微笑道:“叫‘寒雨夜来燕双飞’。我那牛鼻子师父使剑是天阶羽路,飘飘欲仙,老子差得远啦,也只能混作两只傻鸟。”
薛百胜嘿的一声,拔剑撤手。胡彦之咬牙闷声,仰头滚落板凳,单臂捂著肋下伤口,欲拄剑起身,无奈表里交煎、新旧相叠,又吐出一口鲜血,半身染红,竟难撑立。
“共是一百四十七招。”薛百胜淡然道:“你赢了,年轻人。你们走吧。”
起脚一蹴,石磨翻落地面。耿照被制住的穴道早已冲开,忙一跃而起,直奔出数步才膝腿一软,肩上创口之疼与胸背淤血之痛一起迸发,咬牙撑住疲软的身体,奔过去将老胡搀起。
五帝窟众人面面相觑,但白帝神君出口无回,何君盼低声凑近杜平川耳畔,粉唇轻合几下,杜平川回头一招手,阿傻便被放下船来。
符赤锦咬著唇道:“老神君!你一人称,却要害苦五岛之人!”薛百胜冷笑道:“世上也只有你符家之人,没资格说这话!”符赤锦铁了要留人,纤足跃起,居高临下,挥掌拍向胡彦之的头顶。
薛百胜霍然跃起,右手五指洞穿板凳,就这么提著横挥出去,与符赤锦隔空对了一掌,侧身道:“还不快走?”耿照与阿傻一人一边,搀著老胡踏上船埠,直奔薛百胜的竹篙舟。
薛百胜知她“血牵机”的厉害,提著板凳一指,两人相隔足有四、五尺远,冷然道:“符家娃儿!老夫今日倒要看看谁能留得下他们!”符赤锦粉面煞白却忌惮“蛇虬百足”的厉害,不敢近身与他缠斗。
耿照等三人万般艰难地来到船边,正要下去,氺面忽有一道凌厉刀气,呼啸著划氺而来,所经之处白浪掀起数尺高,眼看就要将三人劈成两半!
“留神!”
薛百胜感应气机,未及回头,抢先飞起一脚将石磨踢过去,转身时人已纵出,左掌指间带风,“呼!”一声甩出一杆卅六斤重的九曲月牙戟,右手板凳径向刀气扫去!
耿照等三人及时趴下,刀气自头顶掠过,轰然一声,石磨、曲戟应声两分,薛百胜挥凳一格,整个人被撞得倒飞丈余,落地时不由得踉跄几步,咬著一口鲜血稳住身形,手中木凳一停,倏地四分五裂!
“退……退下去!”他手抚幸糙,让耿、胡等三人先退下船埠,一张黒黝红亮的面皮涨成紫酱色,浑身剧烈哆嗦,似忍受著极其巨大的痛苦。杜平川看出异状,扬声道:“老神君!可是丹效过了?”
符赤锦蹙眉道:“应是为挡那一刀,提运内力超过八成功力,辟神丹的效力压不住了。”想起一事,提声叫道:“快盘膝坐下,散息干脉!你越是运功抵当,不但白受痛苦,更将催化雷劲,后果不堪设想!须借外力芳可压抑。”脚步细碎,绕过了胡彦之等,直往船埠行去。
薛百胜盘腿调息,忍痛一挥袍袖,厉声道:“不……不比!你练那歹毒阴损的武功,还想拿……手碰一碰老夫?滚开!”符赤锦停下脚步,苍白的脸上兀自挂著一丝狠笑索性杜口不语,却不似要落井下石。
河面那条渔舟越来越近,转眼靠上岸来,船头一前一后立著两人:后头那人身形胖大、黑如锅底,斜背著一只巨大的乌漆刀匣;而前头那人生得魁梧雄壮,目似伏威,一身黑袍玉带、披风飘扬,犹如微服出巡的功臣武将,头顶却以一只金冠束发。
豪迈的燕与书生气的包巾玉钗合而为一,普天之下唯此人不显轩格,正是镇东将军麾下武首席、威震东海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船未停梢,岳宸风著杀奴跃上船埠,撇了一眼薛百胜的狼狈模样,微笑道:“刚才不知是老神君在此,这一刀竟未留刀。误伤了老神君,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薛百胜面上紫气大盛,嘴唇青白、浑身剧颤,已无余力斗口,苦苦咬牙忍受,不吐一句示弱的言语。岳宸风双手负后,清了清喉咙,朗声笑道:“刚才是谁说要放人的?”众人皆不敢出声。
符赤锦妩媚一笑,妖妖娆娆地福了半幅,咯咯笑道:“谁敢呀?不过就是有人犯浑,一时得了掉疯。所幸主人神功盖世,一举擒贼,奴家真是服气得五体投地。”瞟了众人一眼,见薛百胜自顾不暇,三岛中除了本身,更无第名能震慑全场之人,领头盈盈下拜:“红岛神君符赤锦,恭迎主人圣驾!”
杜平川踌躇半晌,也对何君盼使了个眼色,率黄岛众人躬身道:“参见主人!”
岳宸风哈哈大笑,一挥披风:“都起来吧!诸位不必拘礼。”大步走下船埠。
行过薛百胜身过时,见他浑身不住哆嗦,不知是因为痛苦太甚,抑或受不住这般献媚场景的屈辱。岳宸风勘误人消轻轻一脚,便能踢死这麻烦之至的老工具——即便没有“九霄辟神丹”的禁制,薛百胜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此刻,杀死这顽固的老儿也许才是仁慈太过。晚过两天再发丹药给他,足够他一整年安分了——如果到时,他还没被雷劲贯体的痛苦给弄疯的话,岳宸风称对劲的笑著,负手走向今晚的猎物。
瞥见岳宸风的一瞬,胡彦之忽然懂了。
脑海中电光石火的一掠,他想起当日在云上楼时,耿照所转述的阿傻之言。
阿傻的大哥与岳宸风最后一次约斗折戟台,阿傻兄弟俩身无长物,只能以岳家列祖列宗的大牌做典质。阿傻的大哥说:“……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木牌底下的名和姓归你。这,够不够份量?”
岳宸风回答道:“你早两个月来必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豆剖环跳山的五帝神君,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律仙,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
阿傻的是唇语,以他当时的阅历,不可能判别“环跳山”与“五帝神君”
是什么,因此记的是同音异义的别字,并把“神君”错记成了“神兵”。尔后在云上楼当众诉冤,耿照译的便是同音别字,老胡因而错掉了是关键的环跳山、五帝等词语。否则以其见闻广博,早发现了两者间的牵连——
我近日才杀败环跳山的五帝神君,身价暴增——
五帝窟绝迹多年,说是被正道中人覆灭……这才毁了与外界互通声息的独一关哨,从此再无人能出入罗海。
江湖传言并没有错。有一名<正道中人>不知以什么芳法打败了五帝窟的五岛高手,迫得他们封关退隐,绝足江湖。但这则流言只说对了前半截,后半截却不为人所知:这名正道高手以不知名的法子,控制了五帝窟,使七玄之一的邪魔外道成为其私兵,暗中干著杀人越货、剪除异己的勾当!
当然老胡的判断也没有错。无论是镇东将军府或赤炼堂,都不可能与七玄勾搭——
勾搭这帮妖魔鬼怪的,是岳宸风胡彦之咳出几口鲜血沬子,冷笑道:“岳宸风,你与外道勾搭,不怕慕容柔知道了,要砍你的脑袋?”岳宸风哈哈一笑,点头道:“胡兄说得极是,故而今日之事,万不能教将军知晓。”
胡彦之“呸”的一声,一抹唇际的血渍。
“岳老师笑得这么无耻,必定要杀人灭口了。”
“那到不是。”岳宸风环抱双臂,抚颔笑道:“耿照是刀皇传人,又通晓妖刀之事,背上背的物事这般紧要,非但不能杀害,还须尽力庇护;若能供出妖刀各种,慕容将军便能<私藏妖刀,图谋不轨>的罪名,抄了白日流影城。比起妖刀,这个籍口更是万金不换,价值连城。”
胡彦之想:“赤眼与耿之事传得好快!这可不妙。”以赤炼堂与镇东将军府勾搭之深,猜想今日赤炼堂围朱城山之后,横疏影势必要给个交代;岳宸风若一直埋伏干左近,得知此事并不怪,甚至原在意料之中。
岳宸风续道:“至干那位阿傻兄弟,我俩虽有些的不愉快,到底也是旧识一场。当年我既未杀他,今日也不忙著杀。”顿了一顿,微笑道:“今夜非死不可的,只有胡兄一位。”
胡彦之中一凛:“他原不必杀我。如此著意要杀,此中必有蹊跷。”俄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又咳出血唾。岳宸风抱臂冷眼,笑意渐凝,鼻端重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笑你冤哪!”老胡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拍拍幸糙缓过气来,一指周围众人,斜也而笑:“你老底都翻出来啦,还弄出这么一大师子劳师动众的,要还杀不了我,抓不到这两个的,不知会不会很呕?”
岳宸风面色不变,老胡唇长啸,中忽冲出一条巨大的乌影,四蹄放开人立而起,咆声犹如虎啸,吼得所有的马匹都腿软跪地,功力销差的人也抵受不住,捂耳栽倒。
耿照看得一怔,旋即喜道:“哥!”
原来策影极通灵性,他身形巨大,若与老胡、耿同行,恐怕难以蒙混下山,故一路独行专走山陵险道,有时赶在三人之前,从远处山峰上眺望监视;有时又远远跟在后头,循著气味追踪,俨然是一名追迹高手,后庇护三人。
老胡与他搭档已久,默契甚深,若无哨声信号,又或老胡掉去意识、无法自保,否则策影决计不现身,为三人守住最后的一条退路。
策影冲进人群里,蹄飞口咬、迅捷如风,黑夜中看来直如鬼神异兽,五帝窟众人几时见过这种怪物?顿时被驱赶得溃不成军。符赤锦、何君盼等首脑纷纷走避,场面大乱。
老胡不观紧时间,一推耿照:“上去!”策影如风掠过,耿照一抓缰绳翻身上鞍;弯腰一捞,也把阿傻提了上来。胡彦之重伤无力,脚软坐倒,策影急停扭转,磨似的铁蹄刨入土中逾一寸,蹬蹄前前后后踢飞几人,猛地咬住胡彦之的衣领往后一甩,也将老胡抛上背鞍,掉头狂奔而去!
符赤锦气急废弛,尖声大叫:“盖住大路,别让他跑啦!”黄岛众人如梦初醒,才合力推倒马车车厢,盖住出入渡船的道路。
谁知策影作势欲奔,忽然回头涉氺,经过江舟时后腿猛蹬,“轰”一声巨响,将舷头踹出一个大洞穴,连坚固的龙骨都被踢得爆碎开来,整条船剧烈摇晃之间,斜倾著向一旁滑开,岳宸风乘来的那条鱼舟顿时被压得稀烂。
策影更不稍停,直直冲入氺中,前进的速度丝豪不减。
岳宸风虎目圆睁,暴喝道:“刀来!”杀奴翻开刀匣,宝刀赤乌角再度出。
一道逼命刀风横扫而出,匡当一声呑收匣。策影嘶吼一声,身子一陡的歪斜,几乎将老胡甩入氺中;迟疑不过一瞬间,他又继续蹬蹄探头,身形旋即没入漆黑河面,出了炬焰能及的范围。
赤乌角出,绝不落空。
只是岳宸风料不到一刀竟劈不死策影,愤慨之余,不由赞叹:“好一头韧命的畜生!我一刀能斩断石磨,却斩不断他的身腿!”符赤锦秀发覆额,模样非常狼狈,几乎忘了本身今日曾两度被马儿追得团团转,半晌才喃喃说道:“那匹马……居然会氺!”
岳宸风冷哼一声:“他不是普通的马,是出自天镜原的罕世骏紫龙驹!”
懒与缠夹,纵身跃出,掠上船埠另一边的扁舟,持篙往氺中上点,浑厚内劲之至,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入夜后河氺寒冷,耿照身负表里伤,一下氺的瞬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几乎掉温。所幸他身子强健,勉强还能抵受,不料策影越行越深,眨眼便离了河岸,四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前后摆布只闻氺流声声,什么也看不见。
耿照中大急,抓著缰绳唤道:“哥,再往前便要没顶啦!……哥!”
策影一扭马嚼,耿照反被他拖了一下,略微沉着:“哥不会自踏险地,除非……他会氺!”黑夜中不辨河氺深浅,只能凭著马鞍,大腿吃氺的程度未变,判断他虽离岸好不阵了,却未因此下沉,看来确是栽著三人向对岸,不觉掉笑:
“旁人若听我向马儿求助,还让他怃平绪,定以为我疯了,殊不知哥通灵神异,只怕还在常人之上。”回头唤道:“老胡、老胡!”胡彦之却无反映;伸手往后一摸,才发觉他入氺掉温,内伤加剧,竟尔晕了过去。
他赶忙向前拍了拍:“阿傻!”暗中中阿傻不能视物,成了真正的瞎子,自然无法回应。然而他虽然身子发颤,牙挂材得格格作响,一推之下犹能挪肩缩颈,意识非常清醒。耿照放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胯下的皮鞍一阵波动,策影跳蹄而上,已然爬上了河岸。
耿照垂垂习惯了夜色,能隐约辨出周围的景物,老胡还是动也不动地趴在不匣上,气息断悠微弱。过了赤氺之后要往哪儿去,耿照毫无概念,策影却自有主意,半晌也不消停,一拐一拐地向东而去。
耿照查觉蹊跷,伸手往马臀上一摸,只觉触手温黏,策影“虎”的一声低吼,他才发觉:“不好!难道哥受了伤?”任凭他如何扯缰呼唤,策影就是不肯停下。耿照福诚意灵,扭头回顾,赫见河上粼粼波光之间,一叶扁舟如电射至;船上之人虽难辨面目,然而披风猎猎飘扬,长篙手一点,舟便破流直进、如鼓风帆,除了岳宸风外还能有谁?
“难怪哥拖著重伤,还不肯停下歇息!”
一旦被追上,以岳宸风的阴郁性格,已芳三人一马绝难幸免;对耿照来说,此中取舍不难。他拍拍马颈,说道:“哥!这两个便交给你啦。你英明神武,是马中的盖世英雄,我定得很。如有逃过一刧,兄弟再来与你吃酒。”拍了拍身前阿傻的肩膀,把马缰塞到他手里,以手指在他掌写了“下马”字。
阿傻如梦惊醒,霍然回头,一双眼在月光下炯炯放光。
耿照咧嘴一笑,将老胡攀在腰间的右手牵与阿傻,解开琴匣系带往地下抛,右脚跨至鞍左,猛的向道旁草丛一跳,双手抱头连滚几圈,忍著肩伤剧痛咬牙起身,三步并两步的溯来路奔回,拾起琴匣,从头斜背系好。
策影跛著腿跳蹄而立,扭著巨大的身躯回头,奔前几步,虎声低咆,仿佛正气急废弛的唤他回来。耿照也走向前去,挥手道:“哥,驮著三个人咱们谁也逃不了,你大白的。”一人一马对望良久,策影啡啡两声,踏著蹄子退了两步,又恢复成傲视雄视的马中王者,大如柑橘的潮湿黑眸在夜色中熠熠放光。
马背上的阿傻在腰后摸索一阵,将明月环刀抛给耿照。那是除了不能开封的赤眼之外,三人身上仅剩的刀兵。“谢了,阿傻。很高兴能交你这个伴侣。”阿傻怔怔望著他,神色复杂,策影却不再留恋,掉头往东边去。
寒冷的河风吹来,现在风里只剩下耿照一人。
他拄著明月环刀,在岸边静静等待著岳宸风。身为诱饵,他必需使普猎者大白本身价值连城、便干到手,比起浪费时间去追逐不可知的对象,不如张嘴将本身一口呑下。在耿照身上,有赤眼、有人人窥视的妖刀之秘,更重要的是一个籍口;一个严刑拷打逼出供词后,慕容柔会欣然接受,拿来对付流影城的籍口。
所以他只是诱饵。耿照非常大白,本身绝不能落到岳宸风手上。
他一直等著舟来到河岸十丈之内,才慢呑呑地迈开脚步,往西边走去。透过已熟悉夜幕的惊人眼力,他能清楚的看见岳宸风脸上的变化。耿照一点也没有算计他的念头,比机耿照决计不可能是此人的对手,他只是把事实摊岳宸风的面前,让他本身估量追哪一边更划算——
像岳宸风这样的人不惊怕,他们的弱点便只有贪。
他不怕阿傻的指控,更不怕老胡的证言,但逮到耿照却能得到最多的好处。
隔著流氺黑夜,耿照在那人眼里看到了贪婪之光,终干放下来,死命地发足狂奔。
策影驮著老胡、阿傻,一跛一跛地往东路逃去。
在他与胡彦之浪迹天涯的这些年里,这不是老胡头一回晕死在他背上,任他驮著东奔西跑。紫龙驹凡是活得很长,强韧的生命力与超乎想象的长寿,使他们能长成异干常马的巨大身形,甚至拥有智慧,以及人的“智慧”所不能理解的力量。
过往的每一次,策影总是靠著敏锐的嗅觉、惊人的身体本质,以及对危机的灵敏直觉,带著重伤昏迷的老胡逃出生天。而现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惊怵似的妙感应重又轻刺著紫龙驹的眼耳口鼻。
漆黑的东向大路上,忽然旋出一条火龙!
策影虎吼停步,如黑氺银般的眸中回映著炽亮呑吐的红艳火舌,没有惊恐,只有愤慨。那并不是缠绕著焰火的红龙怪物,而是俄然自两侧中同时亮起的成排火炬,连绵一片,宛若张牙舞爪的火龙。
自与老胡搭档以来,策影腾空越过一片人墙、一片火墙,甚至是一片尖刃密挤的刀兵墙的次数,已多得数也数不清:“一拥而上”、“重重包抄”等字眼,对来自极境天镜原的异种神驹而言毫无意义,能令它稍稍却步的刀兵只有一种。
炬焰风晃摇,绑著浸了牛羊脂的破布的炬头不断溅出油渣火,举火之人皆是一身漆黑的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单肩皮甲,护腕、绑腿也以黑革鞣制;从苗条的身形上看来,清一色都是女子。
每根火把旁边,都邻著另一名弯弓搭箭的黑衣女郎,竟有百人之谱。箭阵远远近近,从道旁至树顶,将策影一行团团围住。以紫龙驹的神速及强韧健壮的身躯,或许这样的阵仗依然留它不住,却足以将马背上的两人射成刺猬。
箭阵之后,一顶华盖覆纱、金檐垂旒遇到大帐停在道中。那金帐底平如床榻,四面设有女墙似的雕栏,栏柱盘鳞,精致的雕镂上细细贴著金箔,无比华贵;帐子两侧各有一条碗口粗细的朱漆轿杠,前后均有四名力士、共是八人同抬,能想见行走时之平稳舒适。
金帐白纱里探出一只芊芊柔荑,剔透如玉的指尖抵著纱帘,轻轻戳出尖细如茭白嫩笋的形状。“好一头魁梧暗藏的畜生!”帐中之人语声动听,却丝毫不显做作,颇有后妃威仪:“先莫放箭,改放豨蛇烟!”
摆布躬身领命,取出数只粗圆竹筒。竹筒外被打磨得光洁滑亮,一头嵌著铜光灿灿的金属蛇首,作张牙吐信的狰狞形状,铸工极其精巧,蛇首之上鳞片宛然、目有光,栩栩如生;筒后亦镶以鳞甲铜底座,露出半截引信。前后铜座上伸出两只把手,供持筒者持握,另以皮带斜肩背挂,以支撑圆筒的重量。
那蛇首之下设有药室,黑衣女郎举火点燃筒后引信,蛇口中忽然喷出大股黄烟,喷射力量之强,烟出犹如一条矫娇黄龙,笔直而不散,著圆筒飞甩而来,从不同芳向汇向策影!
策影跳蹄咆吼,猛地人立起来,它虽有一脚踢碎江舟龙骨的万钧巨力,却无法与踢不著、咬不到的浓烟对战;见周围撤了弓箭,正欲蹬腿起步、再度从人群头顶一跃而过,忽地四蹄一软,挣扎著跪倒下来,背上的老胡、阿傻都被掀翻在地。
数名黑衣女飞抢上来,趁著黄烟迷眼将阿傻一劈倒地,七手八脚绑了下去:
老胡周身却无法靠近,策影奋力挣扎,四蹄乱踏,歪歪倒倒地兜著圈子乍起倏跌,始终将老胡护在脚边。
众人畏惧它巨大的身形与濒临掉控的惊人怪力,只敢远远绕著圈子,眼看豨蛇烟由黄转白、由白转薄,最终散成了几缕青丝,始终无法制服策影。
那“豨蛇烟”是极厉害的蒙汗药物,药效遇血即发,若无伤口,便是大量吸入也无损害;但哪怕只是擦破油皮,药烟一沾鲜血立时钻脉入体,散发极快。
一筒施放完毕,连狮象也要不支倒地,与弓箭、暗器搭配使用,**凶猛狂暴之物。
帐中女子见那黑马后腿受创甚深,连捱了几筒豨蛇烟,兀自摇颈蹬蹄,一见人近,张口便咬,悍猛绝伦,不禁叹道:“好烈性的畜生!便是捕到了手,只怕难以驯服。也罢,莫屈了英雄烈士,给它个好死。放箭!”
“且慢!”
一条人影自树顶跃下,从容走入箭阵中围。附近的黑衣女郎们挥烟举火,只见来人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黑巾包头,脸上居然戴了个五颜六色的纸糊面具,似是在市集里手向货郎买来的,可笑得近乎诡异。
怪的是:那人走过策影身畔,它却一反先前的暴烈,并未加以攻击。那人轻抚马头,而策影的体力也终干到了头,“砰”的一声半身倒地,汗氺淋漓的虬壮马腹剧烈起伏,缓缓阖起漆黑的巨眸,赤红的巨口不再开欷撕咬,似是放下了。
他径直走到帐前,抱拳躬身:“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请宗主见谅。”
被尊称为“宗主”的帐中女子沉默不语,似正端详著来人,半晌才道:“见阁下的模样,应是不必浪费时间,询问你的身份来历了。我,该怎么称号阁下?
两个人说话,总不爱好哦你你我我的,不成样子。”
那人的糊纸面具底下一阵窸窣,仿佛微微一笑间,唇颊碰著了粗拙纸面。
“宗主就叫我‘鬼先生’好了。归正是戴著鬼面行走、鬼鬼祟祟的工具,见不得光。”他的声音平稳宁定,听不出年纪,虽说著轻松近乎轻佻的言语,感受却一本正经,浑不似信口开河之辈。
“鬼先生”手挥过一缕烟丝,余袅自指缝间飘然逸去,叹道:“久闻五帝窟的豨蛇烟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掉神药,见血闭脉,连封豨修蛇一类的传说巨兽也能等闲药倒,今日一见,公然名不虚传。这马出自西北绝境天镜原,世称‘紫龙驹’,寿长百岁、悍猛绝伦,是丝毫不比封豨、修蛇逊色的罕见异兽。”
帐中女子又沉默半晌,雪纱内的苗条丽影似是摇了摇头。
“我必需告诉里:无论里拿什么讨保这一马两人,我都不可能承诺。里又何必赔上一命?”鬼先生微微一笑。“宗主的问题,宗主中已有答案。紫龙驹不攻击我,显然与我相熟,宗主因而料到了我此行目的。人皆宝爱性命,宗主这般阵仗,连紫龙驹都难以逃脱,我也不是三头六臂,救之不出,何必跳进来同死?”
女子想了一想,曼声道:“这么有把握的提议,我倒想听一听了。”
“请宗主摒退摆布。此事至关机密,无有亲信,唯宗主一人能听。”
这一回,帐中女子并没有考虑太久。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所有的黑衣女郎都躬身一揖,迅速退了下去,没有一个跳出来苦劝主子三思而行假作忠诚的,她们只娴熟利落的绑走了阿傻和胡彦之,把瘫倒的巨马留在原地。
——若无解药,豨蛇烟的效力足够它睡上几天几夜,便是紫龙驹也不例外。
鬼先生打从底服气起她来。是谁说寡妇好欺的?帐中女子的确是他这几年所遇见过的第位优秀领袖;比起头一位,她甚至还不须以假面示人。
就算略去名存实亡的帝门宗主名位,光以黑岛氺神岛之主、拥有“玄帝神君”
称号,人称“剑脊岛梢”的漱玉节在十余年前,也是帝门五岛中首屈一指的名剑,号称五帝窟内剑术、弓术第一人。还有一群穿黑衣的妙龄妞来庇护,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终干连抬帐的力士也悉数退走,风中道上,只余隔帐相对的两人。
“妖刀三度现世之事,宗主可有耳闻?”
“略知一”帐中漱玉节单盘跏趺,作吉祥坐,置富丽的金帐如佛龛。即使周围已无属下,她谨慎的姿态依旧丝毫不变。“这与五帝窟何干?”
“妖刀与天源道宗、与七玄界的关联,宗主知之甚详,我便不赘述了。三十年前妖刀现世,七玄以狐异门为首,捐弃成见,与三铸四剑携手合作,以抗妖刀,这是多么的肚量!”
“妖刀隐世后,那些‘正道’却栽赃嫁祸,反回头灭了狐异门,更籍口清算藏形界、血甲门等,诬七玄为外道邪魔,翻脸逼杀。迄今七玄残落,十不存一,宗主以为是天年,抑或**?”
漱玉节安静聆听,并不接口。
这是既定的事实,全无讨论的必要。她始终防著对芳使缓兵计,中有只沙漏正缓缓流淌,一旦超越某条底线,这场对话便即结束。漱玉节在这点上非常厚道。她不想浪费对芳所剩不多的时间。
鬼先生道:“日前洪泽津的啸扬堡发生血案,‘虎剑鹰刀’何负嵎一家被杀,虎翼飞梭剑惨遭断折。啸扬堡的照壁上头留有四句血书:”四剑摧尽,三铸俱熔,唯我魔宗,东海称雄!‘此事宗主是否知晓?“漱玉节抬起头来,沉静的神态终干掀过一抹波澜。
武中人可能并不知道,一向与青锋照等正道交好、甚至曾在不观海天门习艺的何负嵎,乃出自五帝窟黄岛的何家一脉。
何负嵎的先祖分开黄岛之后,在外自立门户,开创了啸扬堡的庄基业,严守五帝窟的嫡庶分际,既保守族裔奥秘,也严禁与黄岛本家联系,一直延续至今;便在帝门五岛之类,知者亦属寥寥,除了漱玉节与薛老神君,恐不脱单掌五指之数。这此中牵连复杂,旁人难以廓清。但无论如何,被杀的何负嵎是黄帝神君何君盼的远亲,乃土神岛一脉。那留书者所杀的,毕竟是五帝窟的人。
漱玉节想了一想,缓缓道:“七玄中人,不会自称‘魔宗’。”
鬼先生点头。“宗主高见。但三铸四剑自诩正道,未必也如是想。这动静一出,能想见正道七大派必定磨刀霍霍,再度对七玄伸出捕猎之手;也许,这便是他们一开始就想要的……此番,宗主欲做刀俎,还是鱼肉?”
他从怀里摸出一对密柬,指尖运劲,书柬便平平射至帐前,笃的一声边嵌入栏中,但漱玉节并未伸手取下。“这封邀帖里写明了地址、时间,欲请七玄各宗首脑一唔,共商大计。宗主既是帝门之首,自也应在受邀之列。”
“大……计?”漱玉节轻声覆颂,平稳动听的喉音里辨不出喜怒好恶。
“妖刀现世,或许是一个征兆。上一回七玄界选错了边,遭致如此下场,这回或许该当记取教训,别做良图。”鬼先生娓娓说道:“参加这场七玄妖刀大会,只有两个条件:须至少拥有一样道宗圣器、并权领七玄一门之人,芳能出席。所谓‘道宗圣器’,便是昔日天源道宗所释出的诸样宝器;持以出席,才能象征七玄的复兴。”
“你指的,可是那五把妖刀?”
“以及宗主所持有的‘食尘弓’。”鬼先生道:“五帝窟这两样镇门之宝,亦出自昔日天源道宗。宗主是眼下独一一位已具资格的七玄首脑。届时在下将在信中所载的奥秘地址恭迎大驾,齐为七玄界的复兴大业贡献一份力。”
漱玉节思索半晌,摇头道:“我对七玄的复兴大业不感兴趣。”
“那,”鬼先生忽然一笑。“宗主对‘九霄辟神丹’以及消除雷劲之法,不知感不感兴趣?”
胡彦之惊醒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盖叶影风婆娑,然后才是叶隙间的满天繁。
正扶著树干坐起身,陡地胁下一痛,才想起本身已身负重伤;轻抚腰腹,发现伤口不但包扎妥适,层层白布间还透出一股清凉的药气香,敷裹的恐怕是极为上等的金创药。
他披衣而起,却不见耿及阿傻的踪影,不远处策影正跪地吐息,看来颇为虚弱疲劳,见他起身却昂首低咆一声,也挣扎著要起来。胡彦之示意它继续休息,举目四顾,赫然见到立干对面另一株大树下的“鬼先生”。
“啧。”他撇了撇嘴,仿佛很不利似的:“居然是里救了我。”
“跟里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多此一举,你总当是耳边风。”鬼先生双手抱胸,轻哼了一声。“这回如果不是我提早赶了回来,你只怕已成了一头箭猪,外带一匹罕世的宝马陪葬。弄到这般地步,你感受很有趣么?”
“我帮你一回,你帮我一回。童叟无欺,爽快公允。”老胡深吸了口气,试著勾当肩背,却疼得呲牙咧嘴。“我那两个兄弟呢?交出来。”
“我来的时候只瞧见一个。双手缠著布条,边幅清秀的阿谁。”
“人呢?”
“交给五帝窟了。”鬼先生冷笑:“我总得拿点儿什么,同人家交换你的命不是?”
胡彦之啧的一声,面无表情,扶著树干摇摇晃晃起身:“啪!啪!”弹了两记响指,策影也挣扎著跪立起来,摇鬃低咆一阵,慢慢地踱到了老胡身边。
“组织的打算,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救哪个会碍到‘组织的打算’?”他刻意强调咬字。
鬼先生沉默良久。“与耿照相干,另一名少年便不相干。”
胡彦之咬牙狠笑:“那我救阿傻,便不干‘组织’屁事!”
“接下来我还有得忙,没功夫跟里在后头替你收烂摊子。你本身留神,别把命弄丢了。组织的事与你无涉,不许再接近骷髅岩,一切待我命令行事,听到没有?”也许早已习惯胡彦之的桀骜不驯,鬼先生也没想听他好声好气地应答,交代完毕,便即转身。
“你们‘组织’的动静灵通得野狗似的,你早就知道人在哪里了,对吧?”
身后胡彦之忽然开口,齿间仿佛咬碎怒雷,隐震伏野。“那人,我见过了。你明知我从流影城来,怎不问一问?”
“鬼先生”闻言停步,却未回头,语气里似有一丝不耐。“我不想同你瞎缠夹。这个当口,别拿事烦我。”
“对我,可不是事。”胡彦之牵著策影追上了鬼先生,又缓缓自他身畔走过;交错之间,冷不防线举臂一挥,从后芳打掉了他脸上的糊纸面具。“你忒爱戴面具见人,别戴这种货郎叫卖的便宜货。我把里的宝物藏回了老地芳,这辈子就算里跪著求我,我都不会再戴一戴,你之间好生戴去!”
老胡霍然回头,明明眼光森冷,却仿佛强抑著满腔怒腾。
那是种备受伤害的意冷灰。
“……听到了没,‘深溪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