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没想过,外头的冷风不断从打开的应急窗灌进来,也没打消他拥抱死亡的决心时,上帝无形的手接住了他,让他重回人间。准确地来说,就是他支撑着酸痛的身体,双腿发抖地将脚刚爬上去窗台的时候,有人跳楼。
与刷过敞开的窗框外扭曲的面容亲密接触,周容的胃部一阵泛酸,那种灵魂游历于身体外的感觉也迅速化为泡影,灵魂归位,三魂七魄全部完好无损。
他不想死了。
因为还要打理继父的一些财产,劳心劳力,继父给周容在这个级别的两倍工资,已经三十岁的他存了不少的钱。
递交请辞估计那两父子都不会收,感谢现代文明,周容迅速订了客机机票,他的签证还有许多有效期。他什幺都不要了,那些昂贵的干股,还有那个他除了给继父跟贺庭贺君买生日礼物时都没动过的零花钱账户,他曾经的尊严也早已放弃,而今名誉也不在乎了,总不会有人隔着一座大洋对他指指点点。
周容即将要达到的城市已经很冷了,他在机场买了件新的大衣,又换了新的行李箱,踩着点若无其事地登机。
周容短暂的人生有太多意外,离格了太多次,这时候做起事来得心应手。
事情也如他所料,继父早已另觅新欢,还不止一个,贺庭贺君已经结婚,他们不甘心,也不会太过执着。折腾了一年后,周容算是暂时摆脱这一段过往。
贺家三个人里面周容只接过贺君的电话,听他传达完就说知道了就挂断了,他不想听贺庭为什幺大病一场,继父怎幺怒吼让他回来。春去秋又来,四季轮回,周容通过朋友,辗转地在y国一个城市安顿下来,有了新工作,上班地点开车半个小时,比起以往不算路程堵在马路就要半个小时舒服多了。
“又是美好的一天,一会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吃过了。”
休伯特·唐,简称休伯特,或唐,是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人,职业医生,自家开了诊所,和父亲一起工作。休伯特有着欧洲人的体魄,五官英俊,轮廓清晰,不仅有又直又挺的鼻子和大长腿,还有胸,胸肌的胸。随了母亲的一头金发富含光泽,笑得又欠扁又像个笨蛋。
因为父亲是个华裔,休伯特中文讲得也好,周容第一次心软答应了一起吃饭,对方就狂热而激动地看着他,在那家暖烘烘的的餐厅里一面谈论着最近的天气与流感,一面口齿不清地说自己家里的事,又赞美想不到他用刀叉也像贵族般优雅,真是白瞎了那张脸。被纠缠几次,后来周容就懒得找理由,简单粗暴地拒绝与他再次一起吃晚饭。
远处雨幕中调皮的棕发小孩肆意践踏柏油路上闪烁的水洼,撑着伞的穿着火红毛衣的金发男人沮丧得像只被抛弃的狗狗,肩头像被雨势渐强的斗大雨滴打得不堪重负地塌下。
哦,今年据说是他的本命年,要穿红的。
被细长的,海洋般绿蓝交织的颜色的双眸温柔地包围着的感觉很好,就像冬天的被子里被捂进一个暖炉,从脚趾就开始温暖起来,但周容知道自己并不了解何谓普通的生活。他可以结识异性朋友却无法爱上她们。他,只喜欢男人,在恋爱方面却没有任何运气,连交友都要慎重。彼此相安无事,就最好了。
“我问过我父亲了,他说亚洲男人都比较害羞,你是不是害羞。我已经跟你说过家里的情况了,我身家清白,父母工作也好。”有人来了,休伯特礼貌地侧过身避开,然后专注地看着周容小声地说。
“不是……”周容青筋暴起,怀疑自己的中文是不是和休伯特学习的名为chinese的语言不一样。
“我们可以一起去烧烤吗?还有附近的小朋友。”休伯特忽然又灵机一动。其实这是他母亲建议的,女人们需要高大的汉子帮忙弄烧烤架,还有搬动各种东西,自己儿子又想追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至少也能在协作中让友谊升华一点。
“我对家里人说认识了个很好的中国朋友,他们不信。你就陪我去一次吧。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比周容小六岁的年轻男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开始瞎掰。
正常的家人,正常的朋友,好像还行……虽然被雨伞遮住大半,休伯特那件火焰一样的毛衣实在美丽,他对面又是个俊美的亚洲男人,这里一带是商业中心,人来人往的,十分吸引着路人的目光。周容不怕别人打量,只是将休伯特扯进玻璃门里面,免得他们成为异类。他一向独来独往,周末去教堂或者在家看电影的生活很安全也很乏味,众人在一起的活动,好像还不错。
“好吧,我考虑考虑。”
“父亲教我,考虑考虑在中文里面是拒绝的意思。”
“……那你给我点时间想一想去还是不去。” 委婉无效,周容只好说得直白一点,不过逼问对他的确很有效,周容在心里在犹豫去与不去的比分又往“去”的位置加了一分。
休伯特终于听懂了,嘴角浅浅弯起一点弧度。
“不会超过明天中午,我会给你答复。”被男色诱惑到的一刻,就像命运的蝴蝶扇动了翅膀,周容最后说。
面前的眼睛在那刹那展开笑容,周容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