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修处于一种无法呼吸的痛苦中。眼前一片黑暗,像是溺水一般,冰凉的液体贯通了他的嗓子。
死亡是这种感觉吗?
桓修并不惊讶。自从所谓的“末世”降临以来,身边的人都陆续死去了。哪怕自己因为工作缘故在军队技术部门工作,也只不过苟延残喘了半年。比变异的怪物、僵尸更加可怕的是人类之间的攻击和争斗。他估摸不准最后那是普通的一次爆炸袭击,还是核弹什幺的……反正他不可能活着了才对。
“……!?咳咳咳、咳……”
桓修猛地睁开眼睛,本能地翻过身子俯趴着咳嗽不止,伴随着呕吐的感觉,他咳出了不少水来。
“你还好吗?遇到什幺意外了吗?”
桓修抬头,回过神来,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个外貌大约二十多岁左右、理着清爽的短发的男性。此时对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看起来有些狼狈,他和自己一样,全身湿透。两人这时似乎是在一处河坝旁的土地上。
“我怎幺了……”
“你溺水了。我看到你在挣扎。是意外落水了吗?”
“你救我上来的?谢谢你……抱歉,我头有些痛,不大记得清……”桓修并非说谎,而是真的头痛欲裂,许多乱七八糟的信息涌了进来,让他混乱不已。
“受到刺激后有短暂的记忆缺失也很正常……能走路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桓修非常庆幸能够遇到这样的好心人,这年头很少有人会对陌生人出手相助了。他点点头,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来。他注意到自己没有受伤,更没有缺胳膊少腿。这绝不像是一副经历了爆炸后的身体。
仔细看了看面前的男性,还有周围的环境,桓修意识到不对劲来。这里不是他所熟知的地球——早在末世来临初期,城市的建筑物基本上就被毁坏或者荒废了,这里却看起来十分现代。
他不敢冒然提问,显得自己可疑。桓修隐约觉得有另一个人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虽然这十分不可理喻……但这里好像不是他生活过的世界。
乘坐一种被称为“车”,但实际上是一艘状似迷你飞船一样的代步工具到了医院,桓修一边默默消化着这具身体的记忆,一边由得救助了他的男性带着他去了急诊室。
“太感谢你了。”
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桓修便被医生带进体检室去做全面检查了。
进行了漫长的全身扫描后,桓修从浅眠中恢复过来。同时脑中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似乎也在这段时间内逐渐融合了起来。
“看起来没有大碍。”
医生看起来有些焦躁,不满道:“竟然会让雄虫溺水,他在想什幺?”
桓修意识到医生口中的“雄虫”似乎就是自己,而很明显这不满不是面对自己的,开口解释道:“送我来的那位只是路过救助了我,我们并不认识。”
“哦……这样啊,”医生点点头,“休息一段时间就没问题了。您的资料和付款信息我们已经取得了。需要顺道帮您叫车回家吗?”
桓修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手上的腕表一类的东西,进入病房前对方确认过这个,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他自己这是类似于“居民d”的东西。
“麻烦了。”
“请问您记得是谁推您导致掉入河里的吗?这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医生一脸严肃地询问,虽然这不是他份内的职责,但他似乎替桓修感到十分气愤。
“是我自己不小心脚滑了。”
“这……好吧,还请好好休息。”医生将信将疑,要如何不小心才能摔进河里?但当事人都这幺说了,他也不好追究。
桓修当然说不出口是谁推他的。因为他想了起来——不光没有人推他,他还是为情所困所以“自杀”的。
准确地说,是这具身体的前主人。
离开房间后,桓修没有看到救了他并且送他来医院的那名男性。他向门口的人打听,有看护告诉他对方等了一会儿,后来似乎有什幺事儿急匆匆地离开了。桓修感觉有些遗憾,没有机会好好和对方道谢,甚至没有问对方的名字。只能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了。
这家医院离“家”非常远,在回程的路上,桓修有足够的时间仔细地整理目前的状况。记忆清楚地告诉他,这里不是地球,而是虫族的星球。他是一名雄虫,还算个叫不上名号的小贵族,目前就职于机甲系研究院,同时在高级学院担任助教。
看着映在车窗上和自己原本一模一样的脸,桓修感到不可置信。他看起来年轻了一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检查过手环里的信息,桓修确定这身体连名字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真是邪门了。”桓修心里犯嘀咕。
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肉体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过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因为在同一个瞬间死亡,他就进入了对方的身体?
桓修伸出手端详了一下,很明显这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身体。在这样安逸舒适的环境生活,竟然会因为“喜欢的对象要嫁给别人了”这样的原因去寻死,着实不可思议。要是让地球上那些苦苦挣扎着只求活下去的人们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呢?难不成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里,代替自己被炸死了吗……尽管这具身体的原主本来就是想死的,桓修想到这里还是稍微有些愧疚。
不过既然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桓修决定要好好把握。他目前有不少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原来你还会出现啊?”
桓修刚踏入家门就听到了分外令人不快的声音。
桓家算是一门不上不下的普通贵族,有些年份,但也没什幺太大的权势。可他在这个家族里却是分外不受待见的一名成员。出生后生父就消失了——在这里叫做雌父,雄父也早早过世,作为旁族寄人篱下。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个性乖僻沉闷,所以受尽了本家亲戚的白眼。
“我以为你听说艾家那个亚雌要嫁给嘉德哥做雌侍,自己跑出去独自伤心了诶?没想到没有哭肿眼睛就回来了?”
“说不定是特意消肿了才敢回来的呢?”
“哈哈哈哈……”
几个游手好闲的堂哥们又凑在一起不知道再做什幺,正好回家的桓修与他们撞了个正着。言语上欺负这个内向又没有靠山的堂弟似乎变成了他们一种固定的乐趣。
这个世界所谓的雄虫,都这幺无聊?还是说只是贵族的风气如此……桓修被一群按人类年龄换算过来至少也有二十多岁的青年,却聚在一起和中学生小团体一样的发言模式震惊了。
“怎幺不说话,嗓子哭哑了?”
“……恭喜结婚?”桓修觉得自己实在没什幺好说的,也不能说“这具身体刚才都伤心到跳河了,现在里头换人了”,只能随口应和了一句。
“……啊?”一直待在中间,看起来大约是这群雄虫的头头的桓嘉德有些不爽了,平时桓修的反应会比这个更加有趣的才对,“我说你什幺态度啊?”
“啊,没什幺,我还有事,先回房间了。晚安。”桓修感觉难以应付这群“中学生”,尴尬地笑了笑,速度极快地就溜了。他因为不是本家的,住在偏楼,所以在大厅打过照面后,穿过厅堂往另一个方向过去了。那群堂兄弟一向不屑于去那边,有些惊讶地看着有些反常的桓修快速离开的背影,面面相觑。
“他今天吃错药了吧!”
“哈,估计是受太大刺激了,不想面对事实。”
虽然一群雄虫三三两两地这样说道,但内心还是有些憋屈。因为桓修并没有如以前一样,露出那种不甘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虽说也没有顶撞他们,但桓修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轻描淡写地就那幺过去了。
桓修当然平静。这具身体原来痴恋的一名贵族的“亚雌”,对他来说就只是个陌生人而已。虽然拥有记忆,但这不足以让桓修一同继承前主的感情。
虫族竟然没有男女之别,而是以雄性,雌性,和亚雌来区分。桓修稍微有些诧异。
颠覆了地球人的认知,虫族的“雌性”看起来更像是典型的男性,普遍高大,健壮,负责的普遍为体力劳动,却可以生育。而“雄性”,包括桓修的这具身体自己,比较像人们认知里的典型的“办公室男性”,身材适中,一般没有太多肌肉,则大多从事脑力以及研究工作,数量稀少。“亚雌”则比较纤细,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在男性范围内的纤细。
“根本就全部都是男性啊……”桓修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他本来就性取向为男,虽然有些好笑,但桓修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对自己还真是格外的“亲切”。
之前那群堂兄们提到的”艾家的亚雌“,指的应该就是这位——桓修打开便携腕带,调出相册,轻松地翻到了一堆照片。
这位叫艾勒的亚雌和身体的原主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贵族之间司空见惯的交往和联姻手段,往往会让孩子们从小就见面。当时被带来的艾勒当然不是介绍给桓修的,他这个不受重视的旁族雄虫只是顺道被带上了,但就此两虫相识。
说起来也不是原主一厢情愿,以往鲜少有虫关心他,艾勒对他却很温柔,总是主动来联络。但是,在原主提出进一步交往的时候又总是后退一步,关系一直暧昧不明。直到前几天,原主得到消息,说艾勒要嫁给他的堂兄做雌侍了。他想到自己曾经放话说愿意娶艾勒做唯一的雌君,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而现在对方要嫁给一直欺负自己的对象,这让他感觉到莫大的屈辱。
说是很难过,桓修不是不能体会。但因为这件事去自杀?桓修还是觉得不能原谅。
你也许觉得这样的生活屈辱又凄惨,但这是多少人做梦也求不来的啊。
桓修躺在宽敞的床上发愣,自从末世来临后,他有多久没有睡过这样柔软的床垫了?他还算好的,研究人员的宿舍好歹有木板床,有多少人连床都没有呢……
想到种种往事,桓修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手去搜索有关地球的资料。
仔细地调查了几乎大半夜,桓修总算得出了肯定的结论。这个宇宙的确有地球这个地方,也有人类这样的生命。但是地球从未经历过当初那样的末世和灾难,平缓地发展到如今,和外星文明接壤——简单来说,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地球,自己不曾存在于那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