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意气风发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耳畔依旧嗡嗡作响,但脚步却一刻也不敢有停留,快步向着看似奢华依旧,却隐隐又蒿草冒出的城主府。
当他走到大门外,身后的兵士不再前行,朱景焕扭头回望,并未从这几人脸上看出任何的神采。也许他们早已麻木,也许在刚才的厮杀中被吓破了胆,也许他们从那一日放下手中刀剑后,就再也没有拿起来过。
朱景焕轻声叹息,试着抬脚走入昔日再熟悉不过的门槛,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那袭白衣站在刚才他站立的位置,做着他一直在做的事。门内一旁传来几声轻笑,已经无力抬起的胳膊被人扶住,可此时的朱景焕,却不敢抬头。
他的手微微颤抖,慌忙起身,耳畔响起刚才那女子涉声音,“请城主快一些,楼主还在等着您呢。”
若是换作往常,他早已面露不悦,将眼前之人骂的狗血淋头。可如今,他已沦为丧家之犬,一切都要小心,不然刚才那一刀,或许就会再一次落到他的脖颈之上。
池塘之中的锦鲤依旧欢腾着,它们不知投食者为何人,只是拼命追逐着从天而降的一颗颗饵料。就像此时九渊之中的流民,任谁给他们施舍,他们都会趋之若鹜。
那一袭白衣的纳兰,将手中最后的一把饵料撒入池塘之中,抬眼望向这年轻人,亦步亦趋地向着他走来。
朱景焕紧紧握着那把长剑,已经弯下的身躯再也直不起来。他心中有太多狐疑和猜测,可此时成王败寇,一切都无济于事。只是保住了性命的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
待走到近前,零陵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后便退到了一边,彻底隐去了踪迹。纳兰望了半晌,似觉有些无趣,回身走入廊亭,选了西北方位坐下,这才柔声笑道:“刚才可是吓到城主大人了?在下确实唐突了。”
朱景焕心中七上八下,却不得不颤声应道:“谢楼主驰援之恩!”
纳兰点头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阴寒,抬手朝着朱景焕招了招,“快些过来,在下还有些事想问城主大人。”
朱景焕身躯一阵,但还是没有丝毫耽搁,快步走上前抱拳行礼,将姿态拿捏的分毫不差。纳兰见状连连摆手,“城主大人无需如此,在下与你通朝为官,平辈相交便是了。”
朱景焕口称不敢,又往后退了一步,扑通跪倒,就要给纳兰行大礼。可这头还为磕下去,就被纳兰一把扶住双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煞在下吗?”
朱景焕一时间不再该如何是好,就由着纳兰,坐到了廊亭椅凳上。
少了锐气和底气的他,此时更像不世出的世家子,知晓天下大事,却不知袖里乾坤。纳兰并没有继续纠缠在刚才之事上,反倒宽慰道:“俱往矣,还是聊聊当下吧。不知城主可知淬鸦谷?”
朱景焕有些错愕地抬头,正好迎上了纳兰柔和的目光,似乎心中芥蒂淡去几分,连忙应声,“自然知道,这些年往来通商,打过多次交道。不知楼主问来作甚?”
“那你可知,这淬鸦谷中,有何秘闻?”纳兰这一问,却是将朱景焕难住了。
“此事却是不知,淬鸦谷并非辖地,又是成名百年的江湖门派,只知此间有医者能人,却不知还有何秘闻。”纳兰瞧朱景焕言辞诚恳,便也不再故意刁难,直接点破,“那若是在下想要借河洛城的军队,奔袭淬鸦谷,不知城主可否首肯啊?”
朱景焕自然猜到,纳兰来此并非只是闲庭一遭,定有图谋。刚才一役,原本以为接管河洛城之后,便会让他们就此休养生息,没想到是想用河洛城的守军,去当那劳什子“先锋”。身死是小,结仇是大。若真如此,今后与淬鸦谷恐怕就将水火不容了。
朱景焕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起身后退一步,抱拳歉声道:“楼主大人有所不知,河洛守军皆是老弱病残,实在不堪大用,还望大人三思。”
纳兰闻言一皱眉,立马将朱景焕吓得跪了下去。就再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来人是一名满头红发的髯须壮汉,在门外抱拳朗声道:“启禀楼主,追兵已全歼,已接管河洛城,还请令示。”
纳兰故意卖了个关子,望着火恕斥声道:“没看见城主大人在此吗?这般言语,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
火恕虽生得五大三粗,却心思细腻,自然猜到此时楼主意有所为,立即跪地回道:“是属下疏忽了,可这追兵乃是李存进将军麾下,属下恐河洛有失,便自作主张,还请楼主责罚。”
朱景焕怎会瞧不出这幕“苦肉计”,既然河洛城已被明月楼接管,也再做无畏的挣扎也是徒劳,便也抱拳说道:“河洛城有楼主保护,定能万无一失。对于刚才请求,还请楼主斟酌。”
纳兰这才望向火恕,“起来吧,还不感谢城主宽宏大量?”
火恕连忙起身,对着朱景焕朗声道:“如此,便承了城主恩情,火恕没齿难忘。”说完便一抱拳,也退到一旁,不再言语了。
此时的朱景焕,已是心如死灰。没想到祖上百年基业,会在今日毁于一旦。而他的千般算计,在眼前人面前,不过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纳兰不再看下朱景焕,却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今后还请城主呆在此处,若没有别事,还是不要踏出城主府,以免生出事端。城中之事,自然有人替你担着。”说完便快步走向大门,零陵和火恕也随即跟上,消失在大门之外。
纳兰并没有走入城中,而是径直走向城门处。火恕跟在其后,沉声道:“属下来时,将高姑娘安置在扎营处,还请楼主放心。”
“无碍,倒是顾醒几人,需要多多提防。零陵,你且去一趟泽州府,无比要查清楚这几人的落脚之处,若是有必要,可先斩后奏!”纳兰说完,便加快了脚步,不再理会两人。
零陵抱拳领命,并未立即跟上。而是突然回头,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良久之后,零陵这才回头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疑惑,但念着楼主之命,也不敢多有耽搁,快步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在零陵走后不久,有两人从不远处的酒肆中探出身形。两人并未互望,而是紧盯着零陵离去的方向。良久之后,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才站起身,走到风韵犹存的女子跟前,悄声说道:“看来,家主和顾醒危矣,我们是不是……”
女子立即抬手打断汉子接下来的话,“不可!家主交代了,待泽州府事了,自然会来此处与我等汇合。先行准备好船,以备不时之需。”
汉子漠然点头,两人又装作无事的开始吃喝起来,像从未有事发生过一样。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从小道而行,不过半日光景便来到了泽州府。但此时泽州府外重兵把守,城门紧闭,无法通行。两人猫着身子藏匿在不远处草丛中,观察良久却未瞧出破绽,只得继续耐着性子等下去。
就在此时,一骑从远处绝尘而来,临近城下翻身下马,却未能立稳,重重摔在了地上。而那匹马也因长途奔袭,口吐白沫,跪倒在地。巡逻兵士一看此景,立马上前将那来人架起,同时吩咐其余人等,加强戒备。
陈浮生眼见于此,不由嘀咕道:“难道是河洛城出事了?”
顾醒闻言恍然,心中泛起一丝焦虑,“若真是出事了,那我俩现在困守于此,岂不是坐以待毙?”
陈浮生却神秘一笑,“不然,若是我所料不差,城中此时定然戒备森严,但粮草紧缺,你我若是乔装打扮一番,便可趁机入城。”
顾醒闻言一喜,但随即又泄下气来,“这方圆三里之内,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哪来的东西让我等乔装打扮?”
陈浮生却对顾醒比了个手势,凑到近前悄声道:“来人必然是前方探子,带了了可靠消息。若是城中有暗桩,定然要传递消息出去。到那时,我俩便可入城。”
“那若是城中没有暗桩呢?”顾醒有些不解的问道。
“若真没有,那到时候也会有人出手,切莫担心。别忘了,倾城夫人、易别、二丫头和魏无忌,可都在此城中。我来时已飞书一封,他们见我俩未至,必然会现身找寻,那时便可接上了。”见陈浮生说的信心满满,顾醒只好将心放回肚,不再纠结。而是全神贯注地望向城门处,瞧着眼前守军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刚才送人入城的守军又奔了出来,几人言语了几句,似乎都有些焦虑。几人又合计了一番后,兵分四路,开始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快步奔来。
陈浮生瞧见此景,一拍手笑道:“看吧,转机来了!”
“浮生,你莫不是想……”顾醒有些担心的问道。
“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啊。”瞧着陈浮生阴险的笑容,顾醒突然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前方将有无穷无尽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