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二十，距离午自习十分钟。 江沚和徐菁手牵手走向教学楼。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进入十二月份，中午也不再像往常一般炎热，成了难得的暖洋洋的时光。 走在校园之中，江沚有些失神地环顾四周。 花、草、台阶、学生们。 而他今天不属于这里，有一种“游客”一般超然于外的神奇感觉。 硬要形容的话，如果有一天除他之外的时间可以暂停，而他行走在时间的夹缝中，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右手一阵微微的牵拉感将他的思绪拉回。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徐菁冲他歪歪脑袋，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安抚小孩子。 “好一些了。” 纵然还有股难以根除的不适，江沚还是对她回应以微笑。 “午读快要开始了吧？你快点上去吧，不要迟到了。” “唔唔，那我去啦。” 徐菁点点头，轻轻松了手，同他道别。 明明跑出去了两步，徐菁却一个急刹，然后哒哒哒扭头又跑了回来。 她一个乌拉起跳，使劲抱了一下江沚。 “你要乖哦，不要走丢，不要被王老师逮住……要是还是难受就来找我哭，我会陪着你的！我……”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沚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快松开吧，这儿这么多同学看着呢……” “那不是好嘛。” 徐菁嘴角轻轻一扬，啵唧啄了他一口。 见江沚懵懵地眨眼，少女得逞一笑，跑了。 “那我走啦！再见！” “啊……再见。” …… 悠扬的铃声响起，七班开始午读。 徐菁坐得板板正正，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晰。她一直都是这样，无论是小事大事都一丝不苟…… 江沚就这样在教室门口偷偷看了一会儿，眼中交织着笑意和一些复杂的情绪。 徐菁真的很认真，很可爱。 也不知道她发现他没有？ 但无论如何，她在默默等待他重新回到属于他的战场。 今天是语文午读，但赵学锋并没有来。 江沚盯着自己的空座位沉默良久，拳头慢慢捏紧。 …… 大课间。 语文办公室。 赵学锋将桌面的软件缩小，慢悠悠端起茶杯轻抿：“请进吧止水，办公室里没有别人。” 门吱呀一声推开，正准备喊报告的江沚探进脑袋，一脸茫然：“您怎么知——” “你在教室门口偷看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了。只是当时没有叫你而已。” 赵学锋轻轻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他的办公桌对面赫然是一张已经准备好的椅子。 “等你很久了，止水。” “您……早就猜到我会来找您么……” 赵学锋点了点头。 江沚不再言语，上前坐在那座位上，脑袋微垂。 “止水，抬起头。” 赵学锋微笑着为他倒了一杯茶，“一直以来我都是看着你的眼睛说话的。” 江沚接过那热茶，像是抉择一番，最终将头抬了起来。 这些天的超负荷运转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皮肤明显变差了一点，头发也有些乱，此前一直充满神采的双眼因为多了两个黑眼圈的缘故有股过度劳累的感觉。 “老师……我是不是看上去很糟？” “嗯，像在窑子里大战了七天七夜。” “……”江沚想给老班一拳。 “是最近休息不太好么？” 赵学锋和声问候，随即挑了挑眉，“止水啊，你现在还在长身体，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常做的~” “才，才没有！” 江沚顿时面红耳赤，强神情肃穆的模样反而更加显得心虚，“我……我是正人君子！” “我说的是学习啊，你想哪去了？” 江沚：“…………” “对了止水，最近学习情况怎么样呢？看你成绩稍微有些波动。” 赵学锋的语气像男妈妈一般很轻柔。 江沚却触了电一样，不说话了。 班主任宽厚的手掌搭在他的脑袋上。 “不好意思说么？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赵学锋的声音依旧温柔而平缓，仿佛一位永远都不疾不徐的宗师。 “暂时不愿意对我说也没关系。不过依据我当班主任的经验，或许说出来会更好一些。” “对不起……” 江沚终于颤抖着说出那三个字，眼睛有一种难以忍受的酸胀感。 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哭的，不论是磕着碰着还是遇到烦心事，哪怕很想哭也会压回去。他觉得男子汉不能哭，哪怕真的很难受也要装出满不在意的样子才酷。 可是现在他在流泪。 “我没有再考第一，甚至第二也……我的排名一直在掉，是我输了。” “你没有输，你也不是失败者。” 赵学锋平静地为他擦泪——和徐菁那种细致的温柔不同，更有一种长辈的仁厚。 “如果考不到年级第一就是失败，那从年级第二开始都去死好了。 年级第一也好，年级倒一也罢，都是假的。 只有此刻的你是真的，这个活在当下的你的眼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开始是我的台词来着……” “咳，感觉不赖就抄了。” 江沚：“……” “好了，打了败仗并不可怕，再接再厉就好。不管如何，还是要总结一下这段时期的经验教训。” “经验教训……” 江沚低下了头，“是我底子不够，没能跟上……也不够努力……” “基础欠缺只是原因之一，甚至只是很小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 赵学锋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你太努力了，以至于用力过猛，丢失了自己的节奏。” “节奏？” “就像有的人上午精神抖擞，有的人半夜才灵感来电。每个人的高效区间与运转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把这称之为节奏。回顾一下，这段时间你维持好自己的节奏了么？” 江沚愣了愣。培优的一幕幕像倒放的电影一般重新在眼前浮现： 王佳荆有时候学数学，他就马上丢掉手里的文综也卷数学； 某某考在他前面的学语文，他就又丢下数学去学语文； 课上老师讲了一个知识点，他也会不论能力地去吸收，并且为了“赶超”他人堆积做题的数量…… “对吧江沚？为了赶超所谓的差距，你丢失了自己的节奏，变得盲目。再锋利的剑盲目乱挥也是斩不到敌人的。” 见他似乎恍然大悟，赵学锋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确实，我们会要求大家听话，跟着年级组的步调走，哪怕王老师推行的一些措施招致大家的反感我也并没有反对……因为对于大部分孩子而言，这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 “可是——止水，你这个层次其实已经过了‘跟随’的阶段。你现在要做的并不是照单全收地汲取一切，而是静下来，思索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或许应试教育就是如此令人啼笑皆非吧。 它将学生们异化为千篇一律的学习机器，可如果想突围出来，却反而要求你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你已经是最优秀的那一批人。你最后缺失的这一块，其实只是这临门一脚而已。” 江沚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觉得醍醐灌顶。 “还记得曾经我给过你们每个人一支笔么？你的笔上写着‘自我’。” 江沚愕然抬头：“所以您在那时候就？” 赵学锋微笑着点点头。 “在我的印象中，你一向是个以我为主的学生。不愿循规蹈矩，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论，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理想。 但，或许也正因如此，你的内心深处其实寄生着一些自卑，害怕实现不了想实现的事情，害怕没有能力承担自己作出的选择。” 江沚只觉得像是被刺骨的冰水淋满全身，深深颤了一下。 “市调研考试后我回来了，很多同学找我来聊天，唯独没有你。我想，你是因为害怕不能带给我满意的结果，所以不敢见我吧。” 赵学锋看到他剧烈抽搐了一下。 随后使劲压低脑袋，点点头。 赵学锋轻轻擦拭他试图隐藏的泪水。 “止水，不用这样。不论是年级第一还是年级倒一，你都永远是我的学生。” 江沚抹了把脸，使劲点点头。 “谢谢您。我也永远是您的学生！” “好！很有精神。” 赵学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而有力。 “今天请了假对吧？那就不必急着学习，再玩一玩，散散心也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嗯嗯。”江沚点头向外走去，在门口挥手道别。 “老师再见！” “再见。” 赵学锋亦笑着挥了挥手。 “我等着你找回自己，直至新的巅峰。” 校园。 现在已经上晚自习了，走体的学生今天也恰好不训练，操场上只有他一个。 江沚随意地走在操场上，时而慢跑，时而快走，时而驻足，时而双眼闭合，想象一呼一吸地并非空气，而是星辰。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没有目的，不限时间，什么都不想，将自己绝对地放空。 如果她在身边，或许会感觉更好也说不定吧。 “江沚！” 身后传来少女欢快的声音。 江沚有些懵地扭回头去，徐菁已经欢快地蹦跶着跑来，牵起他的手。 “嘻嘻！抓住你啦！” 江沚有些惊喜地眨眨眼：“不是，现在上晚自习呢，你怎么？” “我翘了呀。” 徐菁脑袋一歪，嘴角上扬。 “总有些事情比某节课或自习更重要。或许是一次绝美的月光，或许是和某个人走在校园里的某个地方。” “你……” “唉嘿，我用了赵老师的翘课机会！”徐菁期待他夸自己一般眨眨眼。 “邦！” “唔……” “不学点好的。”江沚虽然嘴上数落，眼中却分明闪烁笑意。 月光下，少年亲了少女一口。 “那这次是哪个理由？” “既然上次是月光，那这次就用第二个？” “哈，好！” 月光下，少年牵起少女的手。 …… 翘掉的晚自习最有味道。两人手牵手在校园里游窜，去了高一高二，去了小树林，去了很多不可描述的地方。 其中一次险些被巡查的老师逮到，不过徐菁凭借对小树林的熟悉，成功虎口脱险。 小树林某处灌木。 “没事啦！那个老师走掉了啦！” “好家伙……” 江沚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笑了，“还以为你是乖学生呢，怎么这么熟练？” 徐菁小声嘀咕：“还不是被你带坏的……” “就知道给我扣帽子。” “嘻嘻~”徐菁撒娇一般把头埋进他怀里。 “今天玩得开心嘛？” “嗯，开心。” “那接下来……” “叮~叮~咚~咚~” 悠悠扬扬的下课铃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都笑了。原来已经浪了这么长时间了。 “那接下来回家？” “嗯好，回家。” 生活总是平静中带一点意外的波澜。 就像这次回家的路依旧像往常一般普通，而意外则是—— “爸？” 走到井苑小区门口，江沚愣了愣。 江俊龙拎着两杯奶茶坐在小凉亭的石凳上，看样子已经等了他们很久。 看到儿子和儿媳回来，江俊龙起身向他们走来。 不知不觉间，那个山一样魁梧的男人似乎有点佝偻的感觉。 江俊龙的第一句话是：“不是让你请假了吗？” 语气很平静，听起来也不像兴师*******沚如实回答：“上午待在家里，下午去学校走了走。” “哦。”江俊龙点点头，似乎还想随便聊点什么，想了半天都没想好，便笨拙地把奶茶递给他们。 徐菁赶忙接住。虽然江俊龙等他们已久，但奶茶还是热的。 “谢谢叔叔！” “谢，谢谢爸。” “嗯。” 江俊龙点点头，不苟言笑的脸上出现一丝带皱纹的笑容。 “发完了没？现在调整好了吗？” 这句话是对江沚说的。 江沚点了点头，嘴唇咬紧。 “嗯，好好学习。不过别太累，别逼得自己太紧。不然你妈天天惦记你。” “嗯，知道了……” “还有就是……” 父子俩说话间已经相互隔了一段距离。江俊龙停了下来，与江沚背靠背。 “江沚，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年级第一，那你早就拿到过了。” “你为什么不顾我们反对去学文？这个你自己最明白。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俊龙说罢继续走。 江沚驻足望着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消于夜色。 “徐菁……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嗯嗯，你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