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吏治大坏而清名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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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京城,骄阳似火。

普通百姓的脸上分明多了一抹嫌弃,不说在郊外田间劳作的农夫,哪怕在城内的贩夫走卒都时常汗流浃背。

面对这种糟糕的天气,底层的百姓只能默默地忍受,至于一斤冰块可以卖出数百文钱的冰块自然是望而兴叹了。

每当这个时候,地方官员都会派遣人员上京,对各个手握实权的官员纷纷送上孝敬银,美名其曰:冰儆。

“百官俸给,不足以赡养自身,故吏治大坏。”

其实这话前半句并不严谨,但后半句倒是直指大明官场的现状。

由于现在大明官场的趋势是官商一体化,很多官员出身于富裕之家,压根不需要为了养家而贪墨。

大明的俸禄虽然比宋朝低,但正五品的官员俸禄是192石,这已经是16个成年人的口粮,何况还是各种隐性福利,像进士官员的优免和柴薪银皂隶银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来自地方的“冰儆”、“炭儆”和“别儆”等,这些收入压根不存在赡养不了自己一说。

只是“吏冶大坏”,倒确有其事。

以冰儆银为例,这些银钱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的,但京城的官员为了敛财自然是眨一只眼闭一只眼。

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前途,自然是设法继续在地方搞钱,从而为自己的仕途进行铺路。

正是如此,一些看似清廉如水的高级官员,单是下面地方官员的孝敬银便已经足够他们子孙三代衣食无忧了。

坐落在小时雍坊的徐府,在这个炎炎夏日中,却是不断收到来自地方官员的冰儆银,给这座炎热的徐府不断输送冷气。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跟往常一般乘坐轿子回到家里,管家欣喜地拿着账本迎了上来,上面正是记录着最近地方官员的冰儆银。

徐溥显得心绪不佳的模样,当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更愿意做一个并不知情的清官。

“爹,孩儿跟那几个举人朋友约好今日前往寒林寺温书,所以想要一些盘缠!”徐元概在家里等候多时,当即便迎上来讨好地道。

一旁的管家看到徐元概又是伸手要钱,发现徐元概亦就是生在徐家,一般的家庭早已经被这位四公子败光家业了。

徐溥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打量起儿子道:“你是不是闯祸了?”

“爹,没有的事,你就给我盘缠吧!”徐元概心里当即一紧,便连忙摇头否认道。

徐溥其实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显得心绪不高地挥手道:“既然不是闯祸,那就别总想着到处跑,过两日再到库房支银!”

“爹,我已经跟朋友约好的!”徐元概看着还要多呆两日,顿时苦着脸恳求道。

徐溥并没有搭理徐元概,便径直朝着正房而去,却是知道自己若没有安排的话,恐怕是真的只能名落孙山了。

“快,快替老爷更衣!”管家跟着徐溥来到后宅,对四名侯在这里的丫环催促道。

徐溥已经习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每日归来都会换下身上这一套官服,改穿一套舒服的居身服饰。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样穿着会更舒服,只是现在慢慢理解杨廷和的那一份心情,着实是身上这套官服给他带来了不自在。

他明明是资历最深的帝师,又是清流的领袖,在朝野拥有响亮的贤名,可以说是当朝宰国的不二之选。

按说,他作为当今皇帝的帝师,在新朝怎么都该入阁拜相。只是情况截然相反,他不仅至今都不得寸进,而且已经被排挤在权力的核心圈层之外。

现在他别说将万安和刘吉取而代之,哪怕吏部尚书李裕都要骑到自己的头上,而今身上这套二品官服简直是一种羞辱。

堂堂的第一帝师落到如此待遇,纵观整个大明王朝都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有的时候,他是真希望朱祐樘那小子直接将自己免了,断了自己还存在将来入阁拜相的念想,而自己回老家便可以享受富家翁的生活。

若是再纳一个十八岁的小妾,没准还能再生一个大胖小子。

偏偏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太过诱人,而他根本下不了决心脱去这一身官袍,放不下这一份沉甸甸的权力。

徐溥有想过辞官,但仅仅只是想一想而已。

他爬到这个位置并不容易,更不想辜负自己恩师的栽培。虽然现在的处境不佳,现在的位置可以说是羞辱,但他相信会迎来柳暗花明之时。

衣服很快便更换完毕,那一套带来羞辱般的二品官服除去,换上了一套舒服的居家服饰。

徐溥很是享受回到家里的生活,即便在朝堂不如意,但自己终究还是高高在上的吏部左侍郎,亦是这个拥有数十名仆人宅子的主人。

在这座宅子里,他简直就是帝王。

“老爷,刚刚江西那边送来一封书信,还请过目!”徐管家想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当即掏出一封书信道。

江西的书信?

徐溥听到是江西方面的来信,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若说最近有什么感到担忧的事情,无疑是那位帝王此次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江西官场。

偏偏地,经由户部尚书李嗣举荐,朝廷此次竟然任用王越为钦差。

他知道王越这个人虽然很是不合群,身上亦是沾染边关将士那种不良的脾气,但却是一个十分懂得用计的人。

现在朝廷交由王越到南昌调查江西布政使司的不作为,虽然江西巡抚李昂是一个极度精明的人,但难保江西布政使司不会露出一点马脚。

徐溥的眼睛闪过一抹杀机,却是知道到了弃车保帅的时候了。

他决定即便牺牲江西左布政使徐怀,亦不能让事情烧到江西巡抚李昂的身上,便将书信慢慢打开,但下一刻彻底愣住了。

这一刻,他像是被人突然猛地捅了一刀般。

翌日,江西方面突然传来一则爆炸般的消息,整个京城的官场突然炸了。

就在大家还在猜测王华有没有克扣兵饷的时候,奉旨巡狩江西的王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王华克扣兵饷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据说,仅仅一日的工夫,案子直接告破了。

由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检举,江西左布政使徐怀、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和江西按察使陈永好指证,此次兵饷克扣事件的始作甬者正是江西巡抚李昂。

“呵呵……我早就说江西官场就是抱团构陷王华!”

“如此的案子当真是骇人听闻,这江西官员通通该杀。”

“江西巡抚李昂首犯竟然敢如此构陷同僚,当凌迟处死!”

……

京城的官员在得知克扣兵饷的事情竟然是江西巡抚李昂构陷,风向当即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纷纷将矛头指向江西官场道。

“我可记得那个谁说要为李昂担保!”

“呵呵……说不准其实他才是幕后主使!”

“要我说,江西巡抚的背后还有人,此案还得继续深挖!”

……

随着江西事件持续发酵,京城的官员并没有忘记当日早朝所发生的事情,便是纷纷将矛头指向吏部左侍郎徐溥。

这倒不全都是要对徐溥落井下石,而是从整个事件的发展来看,徐溥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那位,亦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既然江西巡抚李昂是幕后主使,那么作为李昂靠山的徐溥恐怕难逃其咎,没准徐溥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朝廷在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当即便是下旨将江西巡抚李昂押解赴京侯审。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事情是否跟吏部尚书左侍郎徐溥有关,而当今圣上是否会趁机惩治徐溥,一则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传来。

当天黄昏,徐溥跟往常一般回到家中,只是支走了那四个丫环。

“老爷上吊了!”

徐管家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当即猛地推开了房门,而后便响起了一个哀嚎的声音。

就在那一根横梁上,徐溥并没有选择换下那套二品官服,却是选择了悬梁自尽,选择体面地了结自己的生命。

徐溥的仕途充满着传奇的色彩,年仅二十六岁便以榜眼的成绩高中进士,更是拜在大学士商辂门下。

从翰林编修到礼部右侍郎,他足足走了二十五年,但在此期间却是成为太子帝师,亦是已经收罗了很多学士,更是积累到足够的声望。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只要太子登基,他这位早早安排在东宫的帝师注定一飞冲天,从而成为文官集团的领袖。

只是历史出现了偏差,几乎从他进入仕途的那一刻的布局,最终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而是跟新君渐行渐远。

在地方政权这一场暗中较量中,他更是一败涂地。

事实上,江西巡抚李昂最终并没有一人扛下所有,在江西左布政使徐怀咬向他的时候,亦是选择咬向了当朝的徐溥。

一旦朝廷继续追究的话,那么他这位清流的领袖恐怕是要被送上断头台了。

“徐溥死了?”

“看来事情真跟他有关了!”

“这样倒好,他保下了名声,陛下亦不需要背上不好的名声!”

……

徐溥悬梁自尽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而得知这个消息的官员亦是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吏部左侍郎竟然选择这个方式了结自己,只是知根知底的官员却是知道,这恐怕是徐溥保住自己颜面的最后方式。

且不论事情最后的审理结果是如何,一旦江西巡抚李昂始终咬着徐溥不放,那么徐溥花费数十年所塑造的贤臣人设便彻底毁了。

西苑,听潮阁。

朱祐樘已经习惯每日来到这里,看着浮标下浮,便是轻轻一抬,一尾野生的卿鱼便被自己提了上来,显得十分的解压。

只是想到徐溥以这种方式了结,反倒事情不太好处理了。

“陛下,这是徐溥留下的书信!”覃从贵呈上一封书信,显得十分恭敬地道。

朱祐樘接过书信,看到徐溥特意给自己留下的绝笔信,却是知道徐溥不仅仅是要保全自己的声名,而且还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家人。

原本他是不屑于这种过分的要求,但很快发现书信中还有一份名单。

之所以徐溥能让他投鼠忌器,正是徐溥在地方上的掌握力太强,所以才选择允许徐溥留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只是现在看到,徐溥由始至终都清楚这一点,而今交出这一份官员名单,正是希望自己放过他及家人。

“陛下,要不要查抄徐溥的家呢?”覃从贵知道江西巡抚李昂已经指证徐溥,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朱祐樘将手中的名单收了起来,便是淡淡地表态道:“徐溥主持了两届会试,又担任吏部左侍郎多年,门生故吏着实太多了,便到此为止吧!”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终究还得有所顾虑。

京城最重要的衙门仅仅只有六间,想要掌控是一个十分简单的事情,但天下的县衙有一千三百多个,而州衙和府衙亦有数百个。

从大局出发,还真不宜对徐溥赶尽杀绝,起码现在还不好动手。

“陛下,这是不是太便宜徐溥了?”覃从贵早已经将徐溥列为头号敌人,顿时感到不甘心地表态道。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真的啥惩罚都没有,当即便淡淡地说道:“徐元概不是骚扰了宋澄的妻子云娘吗?云娘是三品诰命夫人,岂是他一介白身能冒犯的,将他抓起来问罪吧!”

“陛下,徐元概的罪行可不止这些,恐怕是要……”覃从贵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祐樘重新抛开鱼竿,虽然不查抄徐家,但徐元概这种作恶多端的恶少自然不可能放过,当即便挥手让覃从贵离开。

“遵旨!”覃从贵揣测到朱祐樘的态度,眼睛当即闪过一抹狠厉之色道。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能成为陛下最锋利的那把刀,将所有敢跟陛下作对的人通通斩尽杀绝。至于徐溥,只可惜这个老货挂得太快,不然到了东厂定要将他剥皮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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