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京城为蒙古问题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大明东南的山水仍旧美如画卷般,特别是那一条条静静流淌的江流。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在元末明初之时,正是这里发生了一场著名的洪都保卫战,那是华夏最著名的守城战役之一,而洪都正是现在的南昌城。
南昌城全长7.2公里,高二丈九尺、厚二丈一尺、深一丈一尺,共有七座城门,分别为德胜门、永和门、顺化门、进贤门、惠民门、广润门、章江门。
由于南昌城地处赣江之侧,下游便是鄱阳湖,从鄱阳湖口能进长江,故而这里的水路交通十分发达。
五月底的南昌绿意盎然,赣江由南往北静静流淌,江面是来来往往的船只。
身穿三品官服的江西巡抚李昂率领南昌府的所有官员来到码头前,正是朝着赣江的北边张望,因为钦差即将到来。
“朝廷不是应该要将王华押解赴京候审吗?”
“王华算是命硬!赣南大捷,朝廷处置自然要柔和一些了!”
“这多亏他生了个好儿子,听说此次剿寇的主意全都是他儿子出的!”
“他儿子做事倒是有魄力,但年轻人容易不计后果,竟然丢下诸养和的女儿回了赣州!”
……
李昂的身边是江西左布政使徐怀、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和江西按察使陈永好,由于离身后那一群官员比较远,便是在这里毫无顾忌地交谈道。
在他们的计划中,只要他们江西地方官员联手,将朝廷空降下来的赣南巡抚王华除掉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只是此次赣南大捷,却是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原本应该是王华被逮捕进京候审,结果赣南大捷让王华突然添加了政治筹码,致使朝廷此次派钦差前来。
“你们都不要乱了阵脚,而今王华克扣兵饷是证据确凿。不管朝廷是将王华逮捕进京,还是派钦差前来查案,咱们只需要如实汇报即可!”李昂望向已经有了动静的江面,显得运筹帷幄地道。
他是景泰五年的进士,虽然此生恐怕无缘进入朝廷中枢机构,但在地方势力的经营上,却是比谁都有更有心得和手腕。
得益于吏部左侍郎徐溥的支持,而今江西大部分官员都聚拢在自己的麾下。只要将克扣兵饷的罪名扣在王华头上,即便王华拥有赣南大捷这份军功,亦不过是功过相抵。
到了那个时候,江西还是属于自己的江西,而皇帝想要通过京官插手江西的计划恐怕是无疾而终。
正是这时,一艘官船已经是越来越清晰,船头悬挂的那一面龙旗显得十分亮眼,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来了!”
“来了!”
“钦差来了!”
……
江西官员几乎都是地地道道的地方官员,一生之中压根没有几次能接触到钦差,故而纷纷显得激动地道。
当然,他们亦是有着别样的心思,想要争取钦差逗留在南昌期间,好好表现给钦差留下一个好印象。
到了将来,或许这个钦差突然会想到自己,从而将自己再向上提拔一级,甚至直接将自己引为心腹干将。
李昂为何能够显贵?这还不是他抱上了吏部左侍郎徐溥的大腿,由一个小小的知县成为江西最有权势的人。
来得这么快,这位钦差究竟是谁呢?
江西巡抚李昂看着那一面飘荡的龙旗,不由得感到好奇地道。
同样心思的官员并不少,由于只知晓朝廷派钦差前来江西,但终究是派谁前来并没有直接说明,而这位钦差来的速度比所有人的预期都要快。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
那一艘高大的龙船像是从迷雾冲出来一般,在平静的江面划出一道水波,很快便徐徐停泊在码头边上。
陆松所率的钦差卫队站在甲板上,此刻显得无比的威严。
经过扬州一役,他们可谓是名声在外,所到之处令地方官员惴惴不安。终究而言,他们斩杀的人着实是太多了。
“下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昂率领江西众僚恭迎上使驾临南昌!”江西巡抚李昂当即率领众官员恭迎道。
身穿二品官服的王越来到了甲板中,居高临下望着跪在码头上的众官员淡淡地道:“众位同僚免礼!”
啊?
王越?
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跟随大家一起谢礼,只是站起来抬头望向甲板出现的王越,顿时目瞪口呆地道。
其他人或许认不得王越,但自己前些年正是湖广按察使,在王越谪居安陆期间,却是数次前去拜访王越。
现在看到朝廷派下来的钦差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王砍头,顿时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
王越?王砍头?
在场的江西官员足足有几十号人,不仅是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认出了王越,还有几位官员同样是见过王越,顿时难以置信地道。
怎么会是王越?
江西巡抚李昂跟王越并没有交集,只是得知眼前这位钦差便是大名鼎鼎的王越,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同时生起了一种深深的困惑。
天下人都知道王越正在总理盐政,朝廷为什么突然派遣王越前来江西,而且还是处理一个区区千两白银的案子,难道王越又遭到贬谪不成?
锦衣卫百户陆松扭头望了王越一眼,当即便高举手中的圣旨朗声地道:“江西诸僚听旨!”
“臣等敬问圣安!”
“圣躬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王治世赖有贤臣,周召以降,有晏婴、百里奚、孙叔敖之属,汉有萧何、曹参往续。臣举则君正,天下治焉……江西赣鄱大地,堪承国脉,位尤重焉,朕殊重之。特由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越代朕巡狩,体察民情,整饬吏治,便宜行事,所至之处如朕躬亲,钦此!”
代朕巡狩?便宜行事?
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和江西按察使陈永好不由得面面相觑,在他们预期中朝廷派钦差下来核查王华克扣兵饷一案,结果王越竟然是代天子巡狩。
从这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天子是对江西的官场感到不满,以其说是来查王华克扣兵饷,还不如说是整饬江西的官场。
但……他们似乎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而且王华克扣军饷亦是有证可查。
“完了!朝廷肯定是知道了!”江西左布政使徐怀有着十分敏锐的政治敏感,在听到这一道圣旨后,当即便感到了大祸临头地喃喃自语道。
咳!
江西巡抚李昂看到旁边徐怀的心理素质这么差,当即便是咳嗽一声,同时递给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虽然事情确实脱离了自己掌握,但他自信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上这么多年在江西的经营,定然能轻松应对这个外来者。
哪怕这位是天下闻名的王砍头,顶多只能算是一头强龙罢了。
王越在亮明身份后,便将目光落在江西巡抚李昂身上淡淡地质问道:“李巡抚,你可知罪?”
这……
江西布政使司参议诸养和等官员不由得一愣,却是没有想到这位钦差刚刚到来便将矛头指向李昂,便是纷纷不解地望向王越。
“钦差大人,本官不知你此话何意?本官何罪之有?”江西巡抚李昂万万没有想到王越的矛头指向自己,当即便强硬地回应道。
王越的脸上一沉,显得煞有其事地道:“汝作为一地巡抚,下不安民则罢,竟上不替陛下解忧!今本钦差亲至,定要好好查一查你!来人,将李巡抚收监,容候再审!”
这都行?
江西左布政使徐怀等官员不由得眼睛一瞪,发现这位钦差似乎有点不讲理,显得惊讶地瞪起眼睛道。
“王越,你我同品同职,如此便将本官收监,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官场规矩?”江西巡抚李昂万万没有想到王越竟然这般对付自己,当即便怒声质问道。
且不说官场的潜规则是做人留一线,而今他跟王越同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结果王越刚刚到来便将他收监调查。
若是他真有什么把柄落在王越手里还好,但自己压根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这让他亦是无法容忍王越的胡作非为。
王越面对徐怀的质问,却是淡淡地回应道:“本官乃是奉旨巡狩的钦差,将你拿下审查又如何?难道你还想造反不成?”
“你……你这是乱命?”李昂知道王越是钦差,但还是不愤地指责道。
王越冷哼一声,显得十分不屑地道:“若真是乱命,就凭你如此质疑本钦差,本钦差便可祭出尚方宝剑斩去你项上人头!”
啊?
尚方宝剑?
这还怎么玩嘛?
江西左布政使徐怀等官员这才反应过来,王越手里确实是握着大杀器,顿时亦是理解王越为何能这么狂了。
李昂此次气得是咬牙切齿,但面对这个手握尚方宝剑的流氓,亦是只能责怪当今天子怎么能将尚书宝剑赐给这个老流氓。
“来人,将他绑了!”陆松带着锦衣卫来到李昂身前,当即便大手一挥道。
王越并没有罢休,望向江西的三司首官淡淡地说道:“你们三位亦跟本钦差走一趟,本钦差需要你们的配合调查!”
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和江西按察使陈永好相视一眼,却是知道他们更加没有资本跟这位老流氓叫板。
“遵命!”徐怀意识到自己敢情啥都不是,当即规规矩矩地道。
只是看着自己要被王越监禁,江西都司都指挥使刘军忍不住询问道:“钦差大人,你不是奉旨下面查克扣兵饷一案的吗?你此举意欲何为?”
江西布政使司参议诸养和等几十名官员纷纷扭头望向王越,亦是不明白他这是唱哪一出,跟他们所意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们以为朝廷派本钦差前来是为了那区区一千两兵饷吗?朝廷现在是要查的是江西,查你们江西官员为何如此不作为,查你们中间是谁在阻止朝廷赣南剿寇!”王越居高临下地望着码头上的几十名官员,当即声色俱厉地道。
啊?
在场的官员得知王越的来意,顿时感到乌云压顶,敢情这是要对他们兴师问罪来了。
王越将下面官员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软硬并施地道:“本钦差在这里放话!凡是能够提供线索者,本钦差可以保其周全,但如果本钦差查到谁知情不报或牵涉其中,那么通通都要一起问罪!”顿了顿,便是直接安排道:“今日接风宴就别搞了,大家回去好生体会,自己有没有需要向朝廷交代之事!”
人的名,树的影。
王越的名声着实是太响了,扬州一日斩尽百官成为天下百姓的英雄,更是被无数士子奉为了偶像。
在得知王越来到南昌城,四面八方的百姓宛如潮水般涌来,却是想要一睹王砍头的庐山真面目。
王越对此已经习惯了,自从在扬州城一日斩了百官后,不论他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和士子都会这般疯狂。
只是百姓越是疯狂,他便觉得自己的责任越重。
像此次奉旨巡狩江西,他就感受到肩上的那份责任,却是知道有义务为热情似火的江西百姓斩出一个朗朗乾坤。
夜幕降临,南昌城少了几分平日的喧嚣,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王煜和胡军一直相伴左右,王煜显得不解地询问道:“爷爷,你这是唱哪一出?咱们手里没有任何罪证,你现在将李昂等高官监禁,这似乎不好向朝廷交代吧?”
“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你就等着吧,事情很快便迎刃而解!”王越正在灯看书写着兵法心得,显得十分自信地道。
王煜正想要继续刨根问底的时候,苟火旺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越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直接询问道:“谁来了?”
“江西右布政使秦民悦!”苟火旺已经决心追随王越,当即便认真地汇报道。
王煜和胡军面面相觑,仍旧不明白自己爷爷葫芦里卖什么药,亦不明白堂堂的江西右布政使为何突然深夜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