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宋版的五京制度,大名府便是大宋北京,治所在大名城,又称元城。
由五百余官吏组成的宣抚使司团队,乘坐一艘四百料八舻战船,沿黄河河道直下大名府(河北大名)。
船上除了宣抚使司官吏,还有郭药师父子率领的五十余名亲兵,外加赵朴和刘晏、邓肃、王保等二十余人。
除此外,便是赵佶赐给郭药师的二十八名宫人。
这些宫人,名义上都是郭药师的姬妾。
不过一路走来,赵朴从未见到郭药师与这些姬妾过分亲近。
上船后,也是单独隔出一间舱室,供她们居住,除送水送饭,不许身边人与她们接触。
连日乘船,赵朴有些吃不消,走出内舱站在甲板上,倚靠船舷吹吹黄河风。
船只驶过魏店,这一段河面风平浪静,行船平缓,不似刚从濮阳登船时,风高浪急,船只颠簸,让人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这次北上燕京走得匆忙,赵朴甚至来不及当面向刑娘子告别。
只能等去到燕京,再与她遥寄锦书,以慰相思。
舷梯口,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引起赵朴注意。
“咳咳~安国兄,你这是作何?”
赵朴蹑手蹑脚靠近,突然出声。
郭安国吓一跳,慌忙转身,见是赵朴,一张黑脸顿时火烧火燎,像一块黑里透红的火炭。
郭安国捧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几张芝麻胡饼。
赵朴瞥了眼舷梯口,底下便是那二十八名姬妾居住的舱室。
瞧郭安国一脸害臊样,怕不是想潜下去窥伺一番?
“安国兄是要给谁送饭?”赵朴佯装不解。
“嗯~这~咳咳~”郭安国吞吞吐吐。
赵朴强憋笑意。
这黑小子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那群莺莺燕燕的宫人,也多在十五六到二十五六之间。
郭安国春心萌动,倒是一点不奇怪。
四下里无人,赵朴揽住他肩头,低声道:“郭帅有严令,不许旁人与她们接近。
你若是要送吃的,不妨交给我,我让王保给你送去。
王保是内侍,不会惹人闲话。
你不一样,既是男子又是郭帅之子。
那些个女眷,毕竟是朝廷赐给郭帅的,你得避嫌!”
郭安国自小长在辽东,粗野惯了,对于避嫌什么的根本不在意,他只是怕被郭药师知道,挨一顿臭骂。
犹豫了会,郭安国把油纸包塞给赵朴,小声道:“有个叫文芳的小娘,交给她便是!”
赵朴低笑:“不用留名?”
郭安国惆怅道:“不用,她自会知道。”
赵朴也不多问,叫来王保嘱咐几句,让他下舷梯送去。
王保回来时,带回一方小锦帕,里面放了一绺头发。
郭安国捧着锦帕,激动地两眼红红。
赵朴哭笑不得,看样子,还是一对苦命鸳鸯。
郭安国把包裹头发的锦帕塞怀里,心情变得舒朗许多,重重抱拳道:“多谢仪王!”
赵朴道:“以后私底下,你我兄弟相称。
还有什么东西要送,你只管去找王保。”
郭安国咧嘴,眼里满是感激,越发觉得仪王为人仗义,值得一交。
“对了,那辽国余孽萧干,现如今到底藏在何处?
怎会与奚人部落勾结,犯我燕京?”
闲聊了会,赵朴突然问。
郭安国大咧咧地道:“萧干本就是一半契丹人,一半奚人的杂种。
燕京未破时,辽国太后,萧普贤女那婆娘,封萧干为奚王,命他召集奚人兵马,救援燕京。
不曾想,萧干兵马还未出卢龙岭,燕京就被金军攻破,萧普贤女率领辽国遗老出逃,不知所踪。
辽东连年战火,奚人部落的日子也不好过。
从去年九月起,就听说奚人缺粮,甚至不惜抢劫金军屯粮。
奚人饿死不少,为了活命,迟早会出兵打劫。
进犯燕京,也在意料之中......”
郭安国一脸不以为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朴紧紧皱眉。
听郭安国口气,萧干联合奚人进犯燕京,并非突然,而是早有预谋。
而且,这一切燕京方面早有预料。
最起码,常胜军内应该已有准备。
也就是说,郭药师早就料定,萧干会趁燕京守臣回京时,发起突袭!
令人奇怪的是,郭药师对此事守口如瓶,不曾向朝廷提及分毫。
赵朴心中一惊,如果他的猜测正确,郭药师此举有养寇自重的嫌疑。
常胜军对大宋朝廷,还是缺乏信任。
一名亲兵来传话,说是郭药师请赵朴到舱室一同用饭。
“有上好的风干马肉,正好请赵兄弟尝尝!”
郭安国拉着赵朴下到舱室。
“郭帅!”
见礼后,郭药师居中,赵朴和郭安国分坐两边。
郭安国抓起一张胡饼,芝麻焦香气十分诱人,抹上酱料,裹上几块马肉,大口撕咬,吃得很香。
赵朴有样学样,一口咬下,大酱和马肉混合,一股齁咸味直击味蕾,差点让他呕出来。
郭药师笑道:“辽东口味,仪王恐怕吃不惯?”
赵朴面目狰狞地咀嚼肉干,挣扎着咽下,赶紧喝口茶漱漱口。
“咳咳~肉干腌得不错,胡饼烤得也香......”赵朴强自笑道。
“仪王吃的惯就好。
辽东地广人稀,野外行军时,常常嚼野菜喝雪汤。
当年若有这一口吃食,八营怨军,也不至于被女真蛮子撵着跑!”
郭药师感慨一声,大口撕咬卷饼肉干。
父子吃饭时的动作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赵朴在桌案上找到几根野葱,也不管洗没洗过,裹在饼子里囫囵吃完,肚子填得极饱。
“有一事好叫仪王知晓。
行船到大名府,后面的河道淤塞不通,船只难行,只能改走陆路。
郭某与王宣抚不作停留,先行赶回燕京。
有劳仪王暂留大名府,等候走马承受公事蓝珪赶到,与大名府官员交割完毕,再前往燕京不迟。”
郭药师拿匕首割肉,边吃边笑道。
赵朴点点头,燕京军情紧急,郭药师和王安中必定要赶回去坐镇。
大名府这边,还需要押送一批军械粮食,监军蓝珪也还未到。
清点军需这些活计,自然不用赵朴亲自做。
王安中让他以参议官的身份,带领几个书算官吏,负责大名府府库的盘点工作,算是格外关照。
谁都知道,这份差事油水丰厚。
赵朴也可以趁机为他的五百王府亲兵,筹备军械甲具。
“既如此,小王一切听从王宣抚、郭节帅安排。
待大名府事了,小王即刻北上,到燕京与诸公汇合!”
赵朴举起茶盏,以茶代酒,敬郭药师。
一顿饭吃完,赵朴告辞返回内舱。
“爹,这仪王是个爽快人,俺挺喜欢他。”
郭安国拿一把钩子样的半圆弯刀剔牙。
郭药师笑了笑,“太子柔弱,郓王骄恣,这仪王倒是气度不凡!
就是不知,他为何要来燕京?”
郭安国奇怪道:“不是说仪王触怒官家,受罚前往燕京历练?”
郭药师摇摇头:“内情恐怕不止于此!
我观仪王颇有城府,此去燕京只怕另有所图。”
郭安国想了想,“此前仪王上奏官家,怒骂刘延庆父子兵败辱国,还为爹和常胜军说好话,把突袭燕京失败的事实经过,告知东京百姓。
凭这件事,俺觉得仪王是个真正明白事理之人。
俺相信他会和咱们好好相处!”
“希望如此吧~”
郭药师把匕首插进没吃完的一大块马肉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