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驾驶一辆革辂公车,沿宫墙甬道,缓缓驶向宣德门。
马蹄敲击青石板砖发出清脆声响,回荡在墙垣之间。
车厢里,邢秉懿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那是垂拱殿,那是文德门,再往前便是中书门下两省办公衙署......”
赵朴指着远处一片青瓦庑殿顶,为她介绍宫城布局。
邢秉懿默不作声,似乎心事重重。
赵朴突然捉住她的手,两手合拢用力握在手心。
邢秉懿面颊飞速攀染红霜,慌忙挣扎了几下,低声道:“快松开......”
赵朴摇头:“我坐自家车驾,牵自家娘子的手,为何要松开?”
邢秉懿抿着唇,不说话,眼眸里划过些幽怨,有些用力地挣脱开。
赵朴瞪着眼,一脸痛心疾首:“婚书已签,娘子莫非想反悔?”
邢秉懿像是鼓足勇气,低低地道:“若只是因为横一街那日,我助你脱困,你才......你才向我爹爹提亲......
其实大可不必......”
邢秉懿有些语无伦次,似乎此刻心中异常杂乱。
赵朴恍然,难怪自从入宫,她就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原来症结在此!
质疑他与刑氏结亲的动机!
怀疑他求亲的诚意!
“刑娘子难道以为,我提亲只是为报恩?”赵朴笑道。
邢秉懿轻轻颔首,抚摸着左手腕上戴的金镶玉镯。
那是乔贵妃送给她的见面礼。
赵朴轻笑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并说出来。”
邢秉懿略显犹豫,还是鼓起勇气道:“成婚乃是终身大事,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不要受其他因素干扰!
若是你想反悔,我可以劝说爹爹主动退亲......”
赵朴莞尔一笑,一脸严肃道:“除非刑娘子不愿嫁,否则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
“我......”邢秉懿攥紧裙角,低下头,“我名声不好......”
赵朴讶然失笑,没想到令她纠结的,竟是名声二字。
“就因为你被康王悔婚?”赵朴不以为然。
邢秉懿点点头,低声道:“你也是皇子,我担心日后,对你名誉有损......”
赵朴看着她,叹口气,心里满是疼惜。
这姑娘还真是够实诚的。
赵朴悠悠道:“上月末,谏书案刚起,我与宋昭联名上谏一事,你可知道?”
邢秉懿轻轻“嗯”了声。
这件事闹得轰动东京城,她平时也会看父兄拿回家的进奏院邸报,和一些民间小报,对此事有些了解。
赵朴道:“我被禁足罚俸,悲愤之下二度上谏,自请求贬,你可知父皇骂我什么?”
邢秉懿摇摇头,眼眸里满是担忧。
赵朴眉梢轻挑,脸色竟然有些得意:“父皇摔了我的请罪书,砸碎一方端砚,怒斥我为‘逆子’!
嘿嘿~我可是大宋皇家宗亲里,唯一一位获此殊荣者!”
邢秉懿檀口微张,眸子里满是震惊。
身为皇子,被官家骂作逆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已经是相当严重之事。
赵朴唏嘘道:“那时候的我,像个瘟神,亲爹厌恶,亲兄弟嫌弃,御史言官对我口诛笔伐。
唯有母妃为我奔走求救,太学生为我摇旗呐喊,只希望让我免于责罚。
不瞒刑娘子,我那时连皇子都不想做,早已无所畏惧!
名誉二字,对我而言狗屁不是!”
邢秉懿痴痴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位浑身伤痕累累、充满故事的沧桑男人。
赵朴突然捉住她一双小手,无比严肃地道:“康王悔婚,我反倒要感谢他!
他若是不悔婚,我上哪里去找如刑娘子这般,温柔美丽、贤惠善良的贤妻?
苍天怜见,终于叫我赵十三走运一回!”
邢秉懿脸蛋红扑扑,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只能任由赵朴抓住她的手。
“所以说,娘子切莫多想!
赵朴求亲,绝对出自真心!
自那日撞车,我便对娘子一见钟情!
回头我就让人,把那辆车用金帛裱起来,放在供桌之上,每年四时五祭,感激它赐下良缘!”
赵朴一本正经地说道。
邢秉懿忍不住咯咯直笑,又摇头道:“金帛裱车太过荒唐,大王万不可如此!”
赵朴嘿嘿道:“都听娘子的,反正以后府里由你主事!”
邢秉懿满面娇羞,小声啐了口,心里的一点小纠结,也在此刻化解开。
佳人在怀,赵朴心情有些激荡,揽住她的纤腰,就想有下一步动作。
帘子外传来王保声音:“大王,到宣德门啦~”
邢秉懿急忙推开他,矮身出了车厢,踩着脚凳下车,轻提裙幅,小跑向另一辆停在宣德门外的马车。
赵朴探出头:“平甫,送刑娘子回家,路上慢些。”
刘晏抱拳应道:“大王放心!”
刘晏带人护送马车,驶过护龙河上的吊桥,沿御廊街往南驶去。
赵朴满眼不舍地远远望着。
“大王,奴婢是不是坏您好事了?”王保小声道。
赵朴斜瞅着他:“你说呢?”
王保缩缩脖子,干笑两声:“大王真是猴急,刑娘子早晚是您的人,来日方长嘛~”
“哼~你懂个屁!”
赵朴气呼呼,好比一段恋情刚刚开始,就要忍受离别之苦,个中滋味,王保一个小太监自然难以体会。
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赶来:“官家在庆寿殿召见,请华原郡王速速前往!”
“知道了!”
赵朴摆摆手,让小黄门先退下。
原本打算去尚书省找王安中聊聊,便宜老爹突然召见,只能让王保赶紧驾车匆匆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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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参见父皇!”
殿内,赵朴拖长嗓音躬身行礼。
太子赵桓端坐御案左侧,向他微笑颔首。
“德铸,你也坐。”赵佶心情似乎不错,一指赵桓身旁位置。
有宫人搬来绣墩,赵朴道谢坐下。
赵佶道:“议礼局为你选聘的王妃,已呈报朕知晓,若无其他问题,可以让礼部照章办理。
先走完纳采、采择、问名、纳吉、定礼一应流程,聘定婚事。
之后,朕再命太史局,择选完婚吉期。
等你明年从燕京归来,行过出阁礼,再举办婚礼。”
赵朴道:“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这些流程上的事,根本不需要赵佶操心。
就连议礼局和乔贵妃呈报的王妃人选,赵佶也只是简单过问几句,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关于成婚和婚后生活,赵佶很敷衍地说了一番告诫之言。
赵朴一副聆听教诲样,不管他说什么,只管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