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在婢女搀扶下,拄着拐杖回后宅歇息。
半个时辰的会谈,已让他感到精疲力竭。
接下来的事,也无需他老人家亲自出面。
长子蔡攸不在,老宅事务由蔡翛、蔡绦主理。
蔡绦入宫理事未回,便由蔡翛接待赵朴。
“郡王安坐,某已经遣人去请邢仪曹、史馆校勘徐茂,过不了多久便到。”
蔡翛亲自为赵朴斟茶。
赵朴抓起几颗剥好的龙眼,一颗颗塞嘴里嚼着,含糊道:
“蔡尚书,蔡家这虎皮,今后说不定我会多扯几次,到时候你可别嫌烦。”
蔡翛哈哈一笑:“蔡家区区名头,郡王若用得上,只管拿去。
但凡有需要,郡王只管言语,蔡某必定效劳。”
“呵呵,那小王就提前多谢蔡尚书了!”赵朴拱拱手。
厅中无人,蔡翛凑近,低声道:“郡王与家父乃是忘年交,若非碍于年岁,郡王便是叫某一声‘三哥’也不为过!
还显得亲近!”
赵朴咽咽唾沫,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拱拱手:“三哥!”
“诶~”蔡翛捻着短须,笑得十分开怀。
这声“三哥”好像让他很受用。
从谏书案起,蔡翛就觉得这位皇十三子不寻常。
之后赵朴自请求贬、联合太学生,一连串操作下来,蔡翛更是认定,皇十三子魄力非凡、所图甚大!
这次赵朴用自身做饵,勾引王黼上当,设下道宫纵火案、刺杀案,更是让蔡翛看到他手段狠辣的一面。
老父亲对此子赞誉有加,叮嘱他们往后当与赵朴多多亲近。
老父亲是何等人物,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年轻人这般青眼有加。
多次夸赞赵朴,甚至当众称其为忘年交,这在蔡家几个熟悉老父亲脾性的儿子看来,简直是破天荒之事。
蔡翛和他那“反骨仔”大哥蔡攸不同,向来唯老父亲之命是从。
蔡京让他追狗,他绝不敢撵鸡。
蔡京告诉他,与赵朴交好,或可让蔡家未来继续保有荣华富贵。
蔡翛并不完全理解老父亲的意思,但他会忠实地照做。
赵朴呷口茶,蔡翛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蔡京老迈,蔡家几兄弟,已经在为分家做准备。
蔡京留下的庞大人脉和影响力,能抢得多少,全凭各自本事。
目前看,老大蔡攸占据天然优势。
蔡攸与年轻时的蔡京颇为相似,非常善于迎合上意,和官家关系要好。
朝野有传闻称,这次北伐回京,蔡攸极有可能升任副宰。
再加上蔡京复相,父子一门两宰相,可谓国朝佳话。
蔡家将会迎来新一轮辉煌顶峰。
值此关键时刻,蔡翛、蔡绦几个相对弱势的儿子,唯有抱紧老父亲大腿,寄希望老父亲在位时多多提携,才不至于将来彻底沦为朝堂边缘人物。
赵朴暗暗感慨,这场权贵豪门内部纷争,从此刻起,没有硝烟的战火已经开始了。
蔡翛为了拉拢一切可以拉拢之人,甚至不惜认下他这位,小三十岁的“把兄弟”,想想也真够拼的。
两刻钟后,管事领着邢焕、徐茂步入望山厅。
“下官开封府仪曹邢焕!
下官史馆校勘徐茂,见过华原郡王、见过蔡尚书!”
二人恭敬揖礼。
赵朴站起身,拱手道了声:“伯父!”
蔡翛更是笑着快步迎上前,亲自搀起邢焕:“邢仪曹不必多礼!
二位,请入座!”
邢焕低声道谢,偷瞟一眼赵朴,心里惴惴不安。
不知道今日把他们叫来,所为何事。
这里可是大名鼎鼎的蔡家老宅,能出入府门的,从来都是公侯皇亲。
像他们这种低级小官,从府门前路过,都得下马落轿。
多往府里看几眼,还会被守门卫士呵斥。
却不想,今日竟然有机会,受到蔡翛邀请,到蔡家老宅做客。
回去以后,足可以向同僚吹嘘三年。
邢焕倒还勉强保持镇定。
徐茂心理素质差了许多,两条腿不停打颤,一脑门汗水,只敢挨着椅子边沿坐下,满脸惶恐不安。
蔡翛笑道:“邢仪曹,想必你也知道,今日为何请你过来。”
邢焕勉强笑笑,心里一下子揪紧。
蔡翛道:“贵妃乔娘娘,已经选定令媛刑娘子,婚配华原郡王。
议礼局正在加紧制备命册、礼薄,不日就将正式向邢家提亲。
届时,将会由家父保媒,再请太保、前枢密使郑居中做证婚人。
邢仪曹,恭喜啊!”
赵朴起身揖礼:“小婿拜见岳丈!”
“郡王不可~”邢焕忙起身,手足无措。
蔡翛佯作惊奇道:“莫非邢仪曹不赞同这门亲事?”
邢焕额头、两鬓渗出汗水:“不不!能与天家结亲,实乃刑氏几世修来的福分!
只不过、只不过......”
蔡翛笑道:“邢仪曹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邢焕长叹一声,满眼复杂地看着赵朴:“敢问郡王,此事......是否当真?
刑氏小门小户,下官之女,也并非千金贵女,只怕配不上郡王......”
赵朴心里一笑,邢焕这是被康王悔婚,弄出了心理阴影。
若是诚意不足,到最后受伤的还是邢家。
与天家两次结亲,两次悔婚,这谁遭得住?
赵朴肃然道:“岳丈放心,司天局、广圣宫都已为我和刑娘子卜算过命格,说我们有夙世因缘,今生合婚实为良配!
我与刑娘子相识过程,想必岳丈也已了解清楚。
今日借蔡府宝地,请来岳丈商谈此事,就是为请蔡家做个见证。
若岳丈还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当场签订婚书。”
邢焕嗫嚅着不说话,蔡翛笑道:“郡王连岳丈都叫出口了,邢仪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难不成,非得我把家父请出来,与你当面保媒?”
“下官不敢!”邢焕吓一跳,他哪里敢为这种事惊动蔡京。
犹豫了会,邢焕叹道:“既然郡王有此诚意,就请议礼局按照流程,下聘、缔结婚书、议定婚期。
能嫁给郡王,也是小女之福。”
赵朴再度长揖,蔡翛哈哈一笑,抚掌道:“如此,一段佳缘就此定下!
甚好!甚好!
待会二位留下,我再请出老父,共祝郡王新婚!”
邢焕赔着笑,心里再度紧张起来。
没想到他这辈子,也有机会与蔡京坐在一起吃酒。
赵朴瞥了眼坐立不安的徐茂,淡淡道:“徐校勘,你是刑氏亲家,今日请你过来,一同见证婚约。
另外,小王有一事劝告!”
徐茂忙起身拱手道:“请郡王明示!”
赵朴道:“你那女儿徐四娘,如今嫁作刑氏妇,今后也算小王亲戚。
自家女儿的脾气和口舌,你应该是知道的。
此前,刑娘子助我躲避凶徒,与我单独相处过几日。
徐四娘对此或许有些误会。
还请你回去叮嘱她,莫要学那长舌妇人,乱嚼乱说。
若是坊间有什么流言蜚语,我可要再请你过来,解释清楚!”
徐茂噤若寒蝉,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倒不是怕赵朴对他怎么样,而是怕蔡家在赵朴授意下,收拾他一个微末小官。
徐四娘尖酸刻薄,喜欢乱嚼舌头,这一点徐茂当然知道。
现在可好,终于惹出了祸事,受到赵朴当面警告。
徐茂心里痛骂徐四娘,苦着脸道:
“郡王教训的是,待会下官就去一趟邢家,当面斥责,定让她管好嘴巴!”
赵朴笑道:“徐校勘明白事理,甚好!”
正午时,蔡翛请出蔡京,宴请邢焕、徐茂。
沾了赵朴的光,他们两个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有幸能与老太师同桌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