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翔有些无奈与心疼,他能感受到卓翎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下,对自己的苛责。
她在恐惧的支配下,苛求自己做到尽善尽美,她为了家人,不敢有一点差池。
封天翔微不可见的叹息一声,“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他是发自内心的对我们好,所以会替我们考虑,考虑生前身后事,考虑我们的野心和恐惧,考虑我们妻眷和未来。”
“当然嘛,军纪严明是必须的!老将军最不喜欢的就是背叛兄弟的人,战场上的逃兵谁见了都可以先杀的……硬要我说原因的话,想来没有人不喜欢被人真心以待吧!”
“我还是个南蛮人呢,还曾是南蛮的罪臣之子,我都能干到今天这个位置,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封天翔一句一句地劝着。
卓翎沉默了,是啊,她迫切地想得到一套能统治军心的方法,以至于忽略许多浮在水面的上答案。
没有什么一蹴而就的方法。
不过就是两个字,真心。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真心以待。
百姓是人,士兵是人,都只不过想要有人的待遇。
她的父亲让这数十万的将士没有后顾之忧,没有晚年飘零,这些就是无数兵书上学不到的真心。
封天翔是南蛮王室,他的父亲曾反对制造药人军而获罪,全家入狱,是父亲带着一众将士将封天翔这仅剩的独苗给抢了回来。
他没有以南蛮人的身份冷落他孤立他,反倒悉心照料,用心培养。
不止他是这样,这军中还有不少南蛮战俘也是这样。
军中都是兄弟,军营就是家。
为家人而战,为兄弟而战,怎么会离心!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然视而不见!
她和她的两个弟弟,都小瞧了自己的父亲,将他看成一个优柔寡断,不明大义的人。
他们都没曾想过,爹爹要面对的,除了从小将自己养到大的亲族,那些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那个与他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妻子,还有三个被人控制的孩子。
甚至于这几十万将士兄弟的口粮,他们是否能得到善终,他们的亲眷是否能得到安置,这些都是她父亲,这个名震一时的镇南王要考虑到的事情。
虽说飒兰哥哥的天下大义不容置疑,但他们的爹爹不也要面对诸多难事吗?
这才是天下统一最大的难处!
卓翎在这黔南之行中,醒悟过来。
一己之私不但收不了人心,反倒是昭示着自己的无能与无知!
她迄今为止,享受过的所有锦衣玉食,是三军将士给的!
她除了是卓遥和卓泓的姐姐,也是镇南王长女,是这晋南的郡主!
她有她必须担负的责任!
她和爹爹比起来,还差得远!
她要学着打一场胜仗,要学着抚慰人心,要学着整理内政,要学着遏止南蛮,更要学着牵制朝廷,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她必须变得更成熟,更强大!
她要让这军中乃至晋南大地的百姓,老有所依,少有所养,少年人壮志可酬,中年人仍意气风发,直到老去,也能大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不论出身,不问国族,贫贱富贵,都是兄弟与姐妹!
她要让他们为晋南而战!
意识到这些,卓翎迎着风泪流满面,牙齿都在打颤。
封天翔不知她脑子里转了几百个弯,只是看她流泪,就心疼的替她擦掉眼泪,小心翼翼拥住她。
直到感受她浑身都在颤抖,才稍稍用了些力,温声在她耳边道,“可是不舒服?”
卓翎蹭着他胸前的衣衫摇摇头,“……不是……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怪我爹了……”
说着更是泪如雨下。
“我不要怪我爹爹……”
卓翎表面的坚硬,在对爹爹的愧疚下被击碎,放下所有重责重任,她不过也是个想念父亲的女儿。
她想爹爹了……
想多多听爹爹的教导,想看看他写的家书,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封天翔擦着卓翎的眼泪,拇指在她的脸上摩挲,根本擦不干,用衣袖也擦不干。
情急之下,他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吻过她的眼角,轻吻她的嘴唇。
良久,卓翎才恢复了冷静。
“谢谢你……”卓翎道。
谢谢他由着她发疯。
封天翔又亲了亲她的唇角,“我也是你的家人,你多依赖依赖我好不好,不然老叔他们要笑话我的!”
卓翎破涕为笑,“活该你被笑话!”
卓翎眼角还挂着晶莹泪珠,睫毛湿漉漉的,脸颊哭得红扑扑的。
封天翔心跳慢了半拍,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止不住滚动。
“翎儿笑起来……真好看……”
这也算是情话吧,卓翎虽然不爱说,听他说起来,却心中一暖,不禁扬起嘴角。
只是她有些羞涩,将脸藏在了封天翔的胸口,然后慢慢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她问他,“你……热不热?”
封天翔:“啊?”
在腰间摩挲的手指让封天翔有些痒,他不明所以的握住卓翎的手,“痒……翎儿别挠……”
卓翎恨他木头脑袋,瞬间变了脸,转头就走。
封天翔反应了半天才猜他可能是错过了什么,慌乱追了上去,然后猛地从背后抱住卓翎。
封天翔心噗噗跳着,浑身烧得滚烫,“热……哪儿都热……”
……
黔南之行后,卓翎定下了基本政策,她没有着急着对付南辰那一档子人,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南蛮。
南蛮就是南辰那一批人猖獗的本钱,南蛮也为了想在辰国分到一杯羹,而源源不断的在背后支持着辰国太后一党。
若是能遏制住南蛮,就相当于断了南辰一只臂膀。
而表面上依旧对南辰效忠,一是为了得到南辰的钱积蓄实力,二是为了保证卓泓的安全,然后再借此机会寻找卓遥。
而后,卓翎越发刻苦了。
*
南辰,辰京,摘星楼。
余靖做了一个梦,梦到卓泓挂在那三尺白绫上,摇摇欲坠。
他猛的惊醒,浑身的汗水将床铺湿得像是浸了水。
余靖脸上竟不自觉勾起一个诡异又恐怖的微笑。
不可能吧!
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他不断对自己说着这句话,妄图将刚才的噩梦从脑海中消去。
可是不管他怎么安慰自己,脑海中的卓泓上吊的画面反反复复在他脑中回闪。
像是脑瓜中一颗弹跳的弹珠。
嗡嗡嗡——
砰砰砰——
疯了似的在脑中乱窜。
余靖头痛欲裂,耳中一阵阵的嗡鸣,在一点一点地炸裂。
他走出门,看见那残缺又锋利的一钩月,就这么明晃晃的挂在那儿。
那冷白的颜色,就像梦中挂住卓泓的那三尺白绫。
他望向他们往常喝酒的卧榻。
往昔的回忆渐渐涌来,他清晰地记得,卓泓一个小孩子,信誓旦旦,满眼放着光彩。
他说,“总有一天,我要帮哥哥姐姐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