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封天翔就托人准备一箱吃的穿的用的,带着卓翎上路了。
封天翔还给她备了马车,希望她能舒舒服服地享受享受,可卓翎偏不,一个人骑着马跑得飞快,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
其实从那夜惹卓翎生气后,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流就变得很冷淡,封天翔也不敢造次,连跟她说句话都是畏畏缩缩的。
道歉的话盘踞在口中,久久不敢吐出。
这可真是太难受了!
吃饭的时候,他畏手畏尾地给卓翎夹了块肉,卓翎瞧见了,只朝他微笑颔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封天翔欲哭无泪,急的只想原地转圈跺脚脚。
黔南不远,两日行程,很快就到了。
或许是因为离父亲的秘密更近了些,卓翎有些雀跃和紧张。
他们姐弟三人很少与父亲相聚,除了带回来个南蛮舞姬,让母亲郁郁而终,其余的了解都只局限于短短几日的相聚,和那一字如千金的家书。
老实说,他们并不了解卓云君这个爹。
前几年卓遥去了北境后,听到北境人对父亲的口诛笔伐,不断地称他为孬种,卓遥竟没有反驳之力。
他们三姐弟屡次劝父亲与孟瑛合作,久久无果,结果就是他们三人自己都觉得父亲胆小,优柔寡断,懦弱,甘心被太后一党控制。
但是到了晋南,卓翎见到如此上下一心的军队,说不出的震撼与好奇。
到底是为什么?究竟是凭什么?
卓翎和封天翔带着一行人进了黔南一座大山里。
这山里一整座山排列着大大小小的梯田,从对面山望去,看着虽然凌乱,却也正遵循着某种规则,整齐划一。还有种满了桑麻的地段,也有种植着各种药草的地块。
田间地头不少人在劳作,男子女子老人小孩,有人在犁地,有人在弯腰种植着作物。
都是些极其普通的农人,但唯有一点不一样,这里的男子,大约有半数都缺胳膊少腿,瞎眼歪嘴,身上伤疤也很多,要不就是年纪大了,白发苍苍。
但这群人的面上却看不出苍凉之感,反倒是神采奕奕,有说有笑。
见到封天翔和卓翎来了,全都热切地拥上来打招呼。
“哎哟!天翔来了啊!这位是郡主吧!听说你们大婚,我这缺胳膊少腿儿的,也没法走过去恭祝郡主大婚!还请郡主见谅!”说话的人是个从大腿以下截瘫的老者,他杵着两根拐杖,艰难的行走。
他身后跟着的,像是他的小孙子,爷爷爷爷地叫着,好奇地打量着卓翎,然后伏在爷爷耳边,“爷爷,他们是谁啊?”
老者撑着一根杖,揪着孩子的衣领,将孩子提到卓翎面前,“这就是郡主啊!快来给郡主磕头!”
孩子听了满眼新奇,扑通跪下,就给卓翎磕了好几个头,“刘小六给郡主磕头,祝郡主长命百岁……呃……寿与天齐……还有身体康健!”
卓翎赶紧将人扶了起来,拍了拍他额头上的泥灰,这孩子笑得有些羞赧,想仔细瞧瞧卓翎,又不太好意思。
众人都被孩子给逗乐了,纷纷夸这孩子嘴甜,把孩子夸得小脸通红。
卓翎与这老伯聊了会儿天,走到他家里坐了会儿,才知道他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没有双腿在战场上就是累赘。
老者道,“我这腿都废了二十年了,那会卓将军还嫩着呢!刚打了胜仗,那不可一世的模样,我到现在还记得!”
老者一边说话,一边拿了一箩筐的干草,开始编起了草鞋,“当时我在战场上被砍断双腿,本来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是卓将军将我背了回来。我说都成这么这模样了,有什么好救的!浪费药材!就算救回来了,也难以活下去!”
“卓将军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坚持住!没想到我命大,竟然还真让我活了下来!但是这人没有腿啊,生不如死,我倒是宁愿死了!后来的日子难熬啊,我出了军营就只能去街边乞讨,我他娘的一个当兵的,去讨饭,你说笑人不笑人!早知道死在战场上好了!”
“后来我在讨饭时,卓将军发现了我,听了我的经历,他那眼泪啊,流得跟下大雨似的。我说这堂堂一个大将军,哭成这样岂不让人笑话!”
“但卓将军什么也不说,只说让我等着!随后不久,他就召回了许多伤兵残兵,在这黔南给我们安了一个家!他还将我媳妇儿从南蛮给偷渡回来了!”
卓翎有些惊讶,“老伯是南蛮人?”
“是啊!我南蛮人,所以我想不到啊!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只道行军打仗一辈子,该我享福了……”
“我从没见过那么心好的人……”
“后来啊,这山里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大家都是再也打不了仗的人,但是卓将军没有放弃我们,给我们安了家。”
“卓将军给各地当官的都打了招呼,凡是当了兵,家中困难的人都给照拂,像那些日子过不动的妇人,他就让她们聚集在一处安家,一个人耕不了的田,三五个人就行,你帮帮我,我帮帮你,日子就好过了起来。”
“说起来可神呐,我们这儿的妹子那可比我们这些老爷们都能干!到了农忙时节,实在干不动,若是不打仗,老将军都会派兵来帮我们!若是打仗,他就让官府拨款,请人帮我们干!”
“我们这儿现在可是黔南产粮最多的乡里!”老兵说着,满脸骄傲,手里的草鞋便编好了一只。
他递给卓翎,“郡主比比,大小合不适合?”
卓翎接过,称赞道,“老伯编得可真快!”
“那是!我这下不了地,就只能干些手上的活儿,一开始不能两天编不了一双,慢慢的熟能生巧,一天能编五双!养活一家子不成问题!”老兵越说越兴奋,恨不得再跟卓翎吹上几天的牛。
卓翎听得话都说不出,她想,她或许是明白了。
几人在山里待了几日便走,离开时,村落的人都来相送。
“郡主以后再来啊!”
“下次柿子熟的时候再来!”
……
山口的风刮着,吹得卓翎想流泪,他开口问封天翔,“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几处?”
“多着呢!还有好几处!”封天翔答道。
卓翎脑子还有些清醒,她继续问,“这虽然能巩固军心,但并不是全部,在军内我爹又如何实现拉拢人心的呢?”
封天翔微微勾起嘴角,风吹得他的卷发胡乱飞舞,“我若说,他什么也没做,他就是真的把我们当兄弟,你信不信?”
卓翎不语,她不是不信,是不敢相信。
兵书万卷,每一页卷首都在写重要的是军心。
卓翎喉咙哽咽,“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