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回家路上寒风凛冽,不见群星。宽敞的大街上也是人烟稀少,夜市凋敝,战争带来的创伤没有两年时间很难完全恢复。张武紧了紧衣领,朝手心哈着热气,有些担心地扭头问道:“六叔,你也想加入镇抚司吗?”“是有这个想法。”马六向往道:“你也知道,六叔除去喜欢勾栏听曲,唯一的爱好便是练武。”“托你的福,先泡了洗髓经秘方,又吃过练气丹,已有媲美一流高手的内功。”“实力强了,心气也会变高,总觉得不能埋没了这一身武艺。”马六与少年并肩而行,叹道:“不瞒你说,叔早些年成为二流高手的时候,便想过辞去牢头之职,去看一看真实的江湖,却又舍不得这口铁饭碗,人守旧容易,做改变难,于是便耽搁了下来。”镇抚司的出现,让马六熄灭的心,再次活过来。江湖的尽头,不是仇杀至死,便是犯了大案,被抓入狱。而今有机会加入镇抚司,直接凌驾于江湖之上,对怀揣行侠仗义梦的六叔来讲,乃是施展人生抱负的绝佳机会。张武想劝的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自己有无尽寿元,有得是时间体验人生,完成各种梦想。而凡人不过百年寿元,每时每刻都在与时间赛跑,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别人身上,形同于道德绑架。况且六叔空有一身武艺,却憋在天牢没有用武之地,若不给他这一身实力寻个去处,只怕死也不能瞑目。“人各有志。”张武心里叹了一声,不准备再劝。不过,作为胜似亲人的朋友,自己有义务提醒对方一下。“六叔,这镇抚司只怕没你想得那么好。”“哦?怎么说?”马六诧异问道。张武说道:“镇抚司直接向陛下负责,便说明这个部门会成为皇帝手里的刀,用它来监视大臣,处理那些不听话的臣子,黑暗之处只怕比天牢更血腥,纵使有机会与江湖人打交道,也不过是打压、剿灭、屠满门,如同高高在上的刽子手,你们只能冷血的执行任务,完全没有见义勇为的机会。”“……”马六听得有点瞠目结舌,扭头打量少年日渐坚毅的脸庞,难以置信十六岁的孩子有这般见识。“谨慎,耐得住寂寞,又能听人劝,还有大毅力,大智慧,这孩子将来了不得。”心里惊叹着,六叔应道:“放心吧,叔只是有这个想法,不会莽撞行事,但凡招贤纳士,怎么也得持续好几年,叔先看看情况再说。”“嗯,小心为妙。”张武说完,两人也走到了岔路口,与马六挥手告别,少年径直走进自家长巷。开门进了院子。三合院样式,三间瓦房。院子不小,但杂草丛生,已没过膝盖。不过比较奇怪得是,靠近院墙一米内的杂草,都被清理得很干净,院中却纹丝不动。这两个月,张武已把靠墙处布置成陷阱。上面是一层虚土,下面放满生锈的铁刺,谁敢不打招呼翻墙进来,保管他双脚开花,破伤风至死。就连杂草里也被他埋下不少细线,连着屋里的一排铃铛,但有人踩在草地上,必定有响动。来到主屋门前,见塞在门角里黄豆大小的土块没被开过门碾成碎末,张武才推门而入。两个门窗后面也拉着细线,有人推窗进来,丝线必断。想要活得久,小心一些总没错。大冬天屋子里冷得吓人,进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比外面的温度还低。感叹一声这个冬天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人,少年点火引柴,开始烧火炕,等床铺热了之后倒头便睡。……转眼春暖花开,盛夏将临,张武来到这个世界也快要两年。正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放在牢里也一样,犯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狱卒们纹丝不动。不过官监的变化却非常大。柳正钧看走了眼,觉得吏部尚书刘青就算获罪,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这一年间,官监来了大批犯人,都是刘青一系的人马,从二品到八品都有,吓得钧叔再不敢来官监。这显然是有朝堂大佬穷追不舍,要把刘青的势力连根拔起。你在牢里百般讨好他,莫非你也是他的人马?朝堂大佬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提牢主事,但依附在他下面的官吏,可不会对老柳手下留情。许是心虚的缘故,也可能是为了撇清关系,弥补自己的过错,官监史无前例的出现了变革。饭菜等级降了,尚书大人吃稻谷,其余人全部粗糠。笔墨纸砚,各种优待也全部取消,牢门锁死,与普通囚犯无异。甚至四品郎官大人想用十倍的价钱买酒喝,也没人敢卖他。事情到这份儿上,钱已不能解决问题,柳正钧怕被牵连,狱卒们也怕因为这点钱影响自己的铁饭碗。于是,给官监送饭,在大佬面前露脸的好事,之前人人抢着干,如今却成了苦差事。你前头百般攀附,如今见势不对便落井下石,饭都给换成粗糠,大佬们岂能不记恨你?厨头不愿意送,干脆死了老爹,回南方老家奔丧去。狱卒们也不愿意送,厨头走后的两天里,直接把官监众人饿起。前天和昨天只送了一顿饭,还是狱卒们一块送的,谁也别跑。今上午柳正钧现身,逼迫司狱找人送饭,总不能把大人物们活活饿死。司狱又逼到牢头身上。重型区牢头自从给老柳塞了一千两银子,成功上位之后,几乎就没来过牢里,直接吃了空饷。最后六叔一个人抗下了所有。他当然也可以逼迫下面的狱卒去送饭。但马六对囚犯狠辣,对同僚却格外爱护,表面冷脸,遇到家里出事的就他接济最多。可惜人心不古。时至晌午,平日里早早来灶房吃饭的狱卒们,一个都不见影子,怕和马六撞上。“六叔,我跟你去送。”张武实在看不下去,在后面抢下盛粗糠的大木桶。“你这孩子,糊涂!”马六担着桶,回头瞪了少年一眼道:“叔得罪了这些人,大不了去镇抚司,凭我一流高手的实力,至少能混个百户,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他们敢拿我怎么着?”张武摇头拒绝,坚定说道:“你有退路是你的事情,但叔你对我如亲子,张武岂敢见利忘义?”马六眼眶一热。少年冷静说道:“大不了我们一起去镇抚司,凭我护国天王之徒的身份,还掌握着神功,混得不至于太差。”“唉……”这一刻,马六感慨万千,死寂多年的心波澜起伏。最后只能用力拍了拍少年日渐宽厚的肩膀,感叹道:“能遇到你,看着你长大,是叔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