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深冬,有风,地面铺着一层薄雪。
皮靴踩过方砖铺就的过道,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鎏金龙纹装饰的墨色衮服下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结实有力的手捧着册子,薄唇低声念诵,漆黑的眼瞳将视线扫过文字,行走间,脚步顿住,那对瞳中黯淡少许。
他轻叹:
“失败了。”
寒冷的日子还在继续。
对青霉素的制取尝试已经遭到了挫折。
这种后世大名鼎鼎的抗感染药物他觉得非常必要。
因此为了发展医学,积累经验,陆大古本着废物利用的考量,将些许涉及拐卖人口、采生折割等重罪的死囚集中处理,秘密展开多轮医学实验,其中包括青霉素制取:
第一步,以馒头静置等待生霉,将米、芋煮成的汁混合作为培养基溶液,再把青霉分成多份种进去培养七天;
第二步,等待培养一周后,着手提取青霉,将培养液倒入漏斗过滤,在过滤后的液体中注入菜油搅拌均匀,静置,在这步,液体会分为三层,上层是密度小的脂溶性物质,中层为不溶性物质,下层为水溶性物质,青霉素是水溶性物质,因此需在容器下方开口,提取出水溶性物质;
第三步,提纯青霉素,即在煮沸消毒的碳粉中加入过滤后的青霉素溶液,搅拌,让碳粉吸收青霉素,然后将碳粉放入容器中,加入蒸馏水,洗出不纯物质,再加入醋做成的酸性水以洗掉碱性杂质,再加入碱性苏打水使青霉素从碳粉中分离,经过双层漏斗,滤出较纯的青霉素;
第四步,药效鉴定,将所得的青霉素平均分为一定份数,用以实验抑菌效果;
第五步,精制青霉素,将制好的青霉素涂到纸上,垂直悬挂,末端浸入酸二碱八溶液,利用溶解后原药液物质的不同RF值,在纸上分层,精制出高纯度青霉素。
以上步骤,陆大古卡在了第四步。
几轮下来,用于实验的死囚全灭,到头来只给汉国学宫里研习医学的人们增添了几十具大体老师,积累了些解剖学材料。
“哗啦。”
当年第一个制出青霉素的人到底是怎么成功的呢?批量生产又是怎么来的呢?
他想。
这里面或许有不小的运气因素吧。
效果优良的菌株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变异出来,又刚好到了合适的人手上。
相比之下,大蒜素的制作更加简单,但且不论其产量多低,先说产地———大蒜是由西汉张蹇引入炎华的,公元前200年左右的此时,根本没有实验材料。
当年“张蹇严选”真是带回了不少好东西。
“哗啦。”
再翻过两页册子,陆大古皱眉,又舒展:
或许是自己又犯了急躁的老毛病。
她说得对,不必急于一时。
索性无事,毕竟是万民都要休息,做不成什么的季节,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收起纸册,又迈开步子,雪花落上肩头,冬日的微风撩动衣角,腰间的风铃发出悦耳的细响,那是大进赠给他的挂饰。
“叮铃~”
“王上.”
随手拂退迎上来行礼的几名宫女,他走入拱形院门,来到御花园,冬季的此时,许多植物收敛了生机,只露出光秃秃的树杈。
但若将目光向园内深处探去。
就会看到零星与时节不符的生机在肆意发散。
这是运用了古代版温室技术。
这不是什么新鲜物什,古人早就想到了。
尽管没有现代科技加持的智能终端控制加热、冷却、照明等各类系统。
但早在公元前的秦代就有史料表明,骊山上曾用温泉温室种瓜成功,如,古书《尚书序·疏》明确记载:“秦始皇又密令冬月种瓜于骊山研谷之中温处,瓜实,乃使人上书曰:瓜冬有实。”
唐朝时期,宫廷内园也通过利用温泉水蓄热生产反季节蔬果,有诗《宫前早春》云:“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
总之,我们的祖先只是受限于技术,他们的巧思并不比后世人差多少。
现在的汉王宫改自多年前的晋王宫旧址,而晋王宫,又是建在两处温泉泉眼上,以确保王宫的主人在冬天也能够随时享受到热水泡澡,对此,陆大古干脆匀了个泉眼出来,搭建温室以保证冬季也可以继续进行少量农作物培植选育.....本来只是这样,但想到要给伴侣开辟的花园,“御园”又扩建了些,扩建区域专门培植各种花草。
所以,这里生产反季节瓜果,也可以看到冬季开花。
陆大古的眉眼柔和许多。
他看到熟悉的身影坐在一张石凳上,火盆摆在离她两步外,橘红的火光照着她手捧书籍沉静地阅读的侧颜。
些许雪花落到她头顶和肩上。
“?”
忽然感到身边一暖,大进眨了眨眼睛,抬头,侧面看去。
就见大古站在她身侧张开他的披风,只手撩起边缘,为她遮住头顶的风雪。
她笑了:“夫君。”
“你在看什么呢?”他支着披风,露出些微好奇思忖的神情,“看得这么认真。”
“只是本民间流传的话本。”
“那,大概剧情是在讲什么呢?”
他俯身询问。
“总之是王室、宫斗什么的。”
汉国自立国以来,从未有因言获罪者,且民间风气开放,所以这方面题材有人敢写,这个话本所讲述的大概的故事脉络也在她口中娓娓道来,大概花了有5分钟,陆大古差不多了解了故事,颔首:
“所以,这是本女主视角的话本,她是将军之女,将军常年独领一军镇守边关,拥兵十万,十万重骑兵?”
“嗯。”
“女主入宫为妃,受尽欺辱?”
“嗯哼。”
“然后她为了复仇,花费数年时间和王后以及其她妃子勾心斗角,爬到高位?”
“就是这样。”
他垂首,皱起眉思索几秒,然后抬头问她:
“太麻烦了,就不能都杀了吗?”
迎着那对湛蓝的眼眸,陆大古如是说:
“我应该讲过类似的事。”
“这个话本会这样写,本质上是搞错了两件事。”
“第一,搞反了联姻的因果关系,联姻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譬如说,中原王朝和草原民族谈判,一切利益拉扯,如城池、丝绢划分结束后,派公主跟随物品去和亲联姻,这就相当于合同上盖章,用于巩固谈判结果,至于这个章本身,象征意义大于实际———许多话本里某某王爷只是用计谋娶了高门贵女就想得到这个家族支持的情节其实不太现实。”
“而若联姻成功了呢?那么,既然有了结盟的结果,章送到你手里,你却欺辱她,落了这背后的大家族的脸面,你的盟友不想要了么?”
“第二,权利是自下而上产生的,只是它往往给人以自上而下的错觉。”
乌黑的眼眸闪烁着微光,视线飘远:
“王者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众人既辅佐将他推上巅峰,也能将他推下悬崖,跌得粉碎。”
“所谓暴力是权利的保证,手握十万重骑兵,为何龟缩边境?我若是那将军,立刻就会提刀上洛,痛陈利害。”
从大进的视角看,他视线飘远的眼底更幽邃了些,好像有漆黑业火燃烧,平静地,缓缓流淌:
“力量,正是成王的理由。”
言毕,陆大古眨了下眼睛,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她,神色柔和:
“总之,这个话本,更像是套了皮换过背景的话剧也说不定呢?”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地,展颜一笑,拍拍身旁的位置:
“好了,坐下来看看雪景吧。”
大古欣然同意,只将披风分了半边给伴侣披好,看树梢上的积雪,大进紧了紧衣服,靠近些,呼了口气,白汽显形:
“这风雪来得真快,就像.”
流水般的声音接过话茬,他伸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冬日的阳光将陆大古面庞照得格外温和: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胡说。”
披在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了,大古感觉到,胳膊被紧紧挽住,身边人倚靠过来,柔软的发丝挠动颈间,温暖的触感传来:
“这里可暖得很呢。”
“.....咳呵。”
他们都笑了。
两人轻快的笑声在御园中传开,又驱散少许冬季的寒意。
.....
“.......”
“遇到我有让你的生活更开心些么,大古?”
“有的.....谢谢你,大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