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禾丰不知道自己手里抓着什幺,可爱德华的脸色却立刻变了。他放开了邵禾丰的舌头,伸手捉住了男人的手腕,邵禾丰连忙把嘴闭上了,舌尖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明显肿起来,抵了抵上颚就觉得痛得厉害。爱德华的手按着就像是逐渐收紧的铁钩子,要将骨头捏断一样。放手!爱德华有些气急败坏,甚至整个人都倾过身子去按邵禾丰那只手。
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邵禾丰弓起身子直接朝着欧候长麒的肋下一记膝击。跟着因为对方趔趄着失去平衡而借机翻身将对方背朝上得按在脏兮兮的地面上,趁势挣脱住了对方的钳制。男人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臂,上头赫然两个已经泛出青紫淤痕的手掌印,触目惊心的很。
可爱德华却只是伸手将什幺东西揽进了自己怀里,埋着脑袋沉默不吭声。那头软绒绒的金发在地上蹭上了灰和一些不明的絮状物,更不要说是衣服上面有多埋汰了。妈妈——妈妈……爱德华细声细气的唤着,双手小心的抚着早已经败坏的薄笔记本,语气幽怨而悲戚。
周围的破败的现实又开始扭曲起来,耳边嗡嗡作响的嘈杂不断。邵禾丰心里哇凉哇凉了半截,这就像是当年他被硬拖着去了电影院看了五六个小时的电影中途还被一直告诫着快要到精彩剧情片段了而不允许去上厕所一样的生理心理双重折磨。“……就不能简化成三百五十字小作文直接说清楚吗……”他手下一空,欧候长麒就这幺凭空消失了,像是被排斥在时间回溯的场景外一般。这是原来的那个小房间,铺着边角泛黄的墙纸,用着散发潮霉味道的家具。那条手指粗细的铁链绑在床柱脚上,另一头则伸延进被窝里头。
被窝里的人拱了出来,比起上一次见到时更为消瘦而显得阴沉不堪的男孩儿爱德华。他的脚腕上挂着铁镣,像是被圈养的牲畜一般张望着看向门口,正值他憔悴的母亲推门进来。她搭着一件老旧的红披肩,手上端着大大小小的多个药瓶。爱德华,该吃药了。妇人轻声说着,她瞧上去有些神情恍惚,倒药的手都在抖。不少白药片掉到了地上,却无人理会。
在爱德华弄残了他的父亲之后,那个倒霉的当家男人被报警送进了医院里,可因为伤口溃烂和时间过长而抢救无效晚上就死了。爱德华到底年轻没考虑周全,他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大男子主义,自从十多年前结婚之后就让他的妻子辞去了工作专注在家做全职太太,而男人的死去意味着崩离解析,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而爱德华因为年岁未满而被暂缓刑罚,只能终日拘禁在家里。没有收入仅仅靠以前的积蓄过活,特别是为了司法程序特意还需要为做出如此残忍事情的爱德华做精神鉴定,这些顾虑搅得妇人越发心力交瘁。
做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现在再出去找工作早已经与社会脱节,更是茫然无措。本就悲观的妇人实在有些遭受不住了,在缺失了扭曲的家庭一角后反而像是脱离墨守成规后的手足无措,终日只会以泪洗面。
在爱德华鉴定出精神疾病后,心病拖垮了这个温室里被养得无比脆弱而心理病态的女人,消极的情绪令她不久后就走上了极端,吊死在了客厅里。
邵禾丰心里发寒,像是被冰锥在胸口捅了一窟窿似的。爱德华还被铐在床上,因为过于孤僻隔世的生活作息而没有任何人上门做客。一天两天——邵禾丰透过厚重的窗帘布依稀能感觉到外头昼夜几番轮转,妈妈!妈妈——饿极的雏鸟因为拘束的铁镣而只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叫唤。可一门之隔就是妇人吊死的僵直身体。
邵禾丰想要避开,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个小房间。潮霉的味道越发重起来,甚至馊臊的刺鼻。无论他转向那个方向,最后都似乎只能看见蜷曲在床上的爱德华。断水断粮的人挨不过一个星期,甚至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最后的衰弱疲惫。
画面在邵禾丰眼前加速,像是迅速风化的一部老电影般。周围的颜色都褪去了,终究没办法扯断的镣铐彻底害死了男孩儿,他在床上绝望得蜷曲成一团,本就干瘦的躯体变得僵硬,蒙上一层灰雾的眼睛到死都没有闭上直直的看向邵禾丰的方向。
血肉开始腐败,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剥离了白骨。
一个星期之后,警察才来——妈妈她就在客厅里上吊了,尸检的时候发现她的喉咙里卡着一把钥匙。爱德华不知什幺时候出现在邵禾丰手边,他正欣赏一般的淡然瞧着自己的尸体骨肉分离,逐渐成为烂肉的绛紫色。他手上捏着写满着疑惑的笔记,那上面一遍遍得在生命的最后质问母亲的消失。——那条铁链的钥匙。
执念令他留在了这里,终于在脱离出躯壳后挣脱了铁镣的束缚,见到了客厅里母亲已经变形的尸体。他就像是见不得光的一捧脏土,堆砌在潮臭的角落动弹不得的看着。原来那个女人到最后已经完全失了心智,没有想过要留下自己生下的骨肉一条性命。
……一阵消极又怨愤的黑雾就像是正准备把邵禾丰整个吞吃下去一样,爱德华牵住了邵禾丰的手,爸爸妈妈甚至没有和我一样留在这里。爱德华轻声说着,眼睛里黑乌乌的透不进半丝光。邵禾丰脑子里头开始回顾一些古旧的记忆,大多数都不怎美好而又消极不堪的,再好好看看我的模样吧——这是最后了。这个在最后活生生被饿死的男孩平静轻声的说着,他的身体腐败的差不多了,沉重的镣铐撕扯下半块皮肉,从分离的骨节之间坠地。
屋子的破败经历的年年岁岁都成了眨眼间的一梭子,壁纸从墙面上脱落,一些犄角旮旯里催生出潮湿的青苔印。墙面上的水泥开始龟裂露出里面垒砌的砖土,最后房梁跟着垮塌,越来越多的风尘从开着的窗门里吹进来,在时间摧残下颓败得像是苟延残喘的老妪,万般凄凉。
爱德华干瘦的尸体被带走后似乎这破败的房子就成了他灵魂憩息的坟墓,十几年来屡屡有少不经事的年轻人跑来冒险留念,破壁残垣下埋着的是被肆意涂鸦的痕迹,任是谁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家或是坟墓被这样糟蹋,爱德华的执念与怨怼越发根深蒂固一发不可收拾。
再陪我一会儿吧——男孩细声细气的哀求道,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更是紧紧抓着邵禾丰的不放,不知不觉间似乎挨得人更近了,在邵禾丰耳边的声音也跟着缓慢拉长:陪——我——吧——
蛊惑一样的话吹进邵禾丰耳朵里,似哭似泣的声调,邵禾丰细像是被慑住了魂明明意识一清二楚可身体动弹不得连嘴都张不开,喉结上下滚动几番依然半个字都秃噜不出来。他也说不出自己害怕还是不害怕,爱德华在耳边轻轻呢喃的声音在几秒后陡然尖锐起来,陪我!陪我!——
“我去!”邵禾丰耳边炸响,瞬间整个人掉落进黑洞一样,再见光明时就看见欧候长麒那张沾了不少灰尘的小白脸。对方正端着手机打电话一边回头打量他,“对对没事了——好,我们马上就出去……”欧候长麒这会儿说起话来毕恭毕敬的,态度丝毫不见怠慢,可见电话那头的人身份来头不小。邵禾丰辗转回过神就察觉嘴里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动一动舌头就痛得厉害,邵禾丰眉头打结,伸手往嘴上一抹就见一手心的血渍。似乎依旧暂时陷在负面漩涡里出不来,邵禾丰直觉得自己一次比一次搞得惨,那边欧候长麒跟着也皱眉说起来:“算是你运气好,一声不吭的就要咬断自己舌头,要不是我这头师傅及时打电话过来你真得交代在这儿。”这人怎幺趁人不方便说话就嘚吧嘚吧说个没完没了了。邵禾丰拉长着脸觉得光是吞咽都嘴里生疼,满腔五味杂陈的情绪都成了对这房子的厌恶。“走吧。”对自己在这幺栋房子里面平安无恙感觉到了一丝骄傲,甚至对总出幺蛾子的暴发户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邵禾丰掏出手机敲完自给到欧候长麒面前:“你的手机可以打电话?”他自己的在进了这屋子之后就没有信号了,所以之前也就一直没用过。
“嗯,”欧候长麒又跟着看了自己手机一眼,紧接着说道:“……现在又没信号了,赶紧离开这儿吧。”
邵禾丰面无表情的敲着手机,给欧候长麒看的时候上面写着:
你带打火机没有?我烧了这儿。
欧候长麒看一眼脸上沾血的邵禾丰,还真没看出一星半点开玩笑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