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哼唱的小调不知从哪儿传来,在黑暗中平添诡谲。原本稳踏实踩的破木地板像是逐渐成了一团泡了水的棉絮一样绵软却难以拔出脚来。他在下陷,如同置身沼泽。冰凉的胶状物一样的东西裹上了脚踝,只一瞬间双脚就像是失去了知觉。属于小孩子细嫩的声线哼出的调子高高低低, 像从四面八方折来了回音,一遍接着一遍一声叠过一声。
耳边的哼唱转而成了轻笑声,可且叫人毛骨悚然。那声音如有实质,带着冰凉的呼吸从后颈上吹上来,邵禾丰在一片黑暗中谨慎得半步都不愿挪,就在原地忍着令人浑身难受的森冷感。嘘嘘嘘——乖孩子乖孩子。耳边的声音难辨男女,却像是破旧的收音机一样听进耳朵里都是夹杂着窸窣刺耳的杂声。
睡吧、睡吧我的小男孩儿……哼唱声又响起来了,这一次却是女人的声音,邵禾丰僵挺着的背脊却像是被不轻不重的拂过了,即使隔着衣服男人也能够感觉到妇人留长的指甲由上而下刮过了脊背,像是一路结出了冰渣。嘘——在后颈上摩挲的手指冷硬得像是冬日里的枯枝,割得皮肤生疼。女人的嗓眼你像是被割开了一道风口呼吸间带着断断续续的嘶声。反胃的呕吐欲一下从喉咙口泛上来,邵禾丰闻到了浓烈的一股子酒精味。
为什幺为什幺?爱德华、为什幺要这幺做?女人的啜泣比起先前还要来得歇斯底里,甚至带着一点撕扯捶打的声音。爱德华?邵禾丰被酒精味呛得嗓子眼发堵,可还是依稀捕捉到了女人哭喊中夹带的名字。不是她那个酗酒暴力的丈夫,而是另一个人?谁?他被拽在原地动弹不得脚步,而眼前更是一盘黑暗只有靠听觉辨析。
随着呼吸,喉咙的热辣疼痛越发厉害起来,像是吞了硫酸似的。他呕了一声,忍不住弓起了身子,腻滑的东西从嗓子眼一下冒了出来,啪嗒嗒得落到脚尖前。邵禾丰咳嗽了一阵,看着自己吐出了一堆稀碎的血块,红的血混着黑,看上去更是触目惊心。嘴里满满充斥着酒精混着血的浓郁铁锈味,像是连同体温一起随着血液涌出了体外似的。冷意整个卷上来,喉咙到胃袋之间痛得像是咽了一把碎刀片,这是不合常理的……邵禾丰心里一清二楚,可理性却跟不上本能,冷汗一身一身的冒出来。
为什幺不呢?妈妈……这对我们都好,不是吗?年幼细嫩的声音低低响起,语气听上去确实有些埋怨委屈。邵禾丰所处的黑暗中忽然裂开一条透光的隙缝,像是虚掩的门板另一边传来窸窣的声音。什幺东西在地面上拖拽挪动,磕磕撞撞出几声后就回归了平静。
邵禾丰咽了两口,似乎几秒前的血腥味都烟消云散了,伸手抹了抹嘴角也没有任何血渍血块,方才一切都是幻觉。他透过那一丝缝隙往黑暗外看出去,就看见妇人和那个瘦小的男孩儿正在争执些什幺,两人说起话来都是细声细气的语速却很快,你来我往几分钟下来就听得人头昏脑涨,他是你的父亲!爱德华,他是我的丈夫!妇人崩溃地捂住了脸嘶声哭起来,泪水像是淌不尽似的。
这突然的一个片段着实令人摸不到头脑,邵禾丰只能被迫看着这一切,直到男孩儿悠悠转过头看向邵禾丰的方向,又是那阴翳的视线结结实实的钉在身上。他脚跟往后退了半步踢到了什幺,一团黑暗像是被挤压进了狭小的壁橱柜子里,本能的一回头就看见脚边仿佛一滩烂肉般被赛在角落里的男主人。他那张嘴被烧烂了,像是在烧烤架上的烤焦的培根,一层黑皮上冒着大大小小的溃烂水泡,因为疼痛无法闭合的嘴里是鲜红的碎肉,舌头被泡在一堆稀碎血块里看不清楚,男人整张脸已经不像是脸了五官扭曲着抽搐,咽不下自己嘴里的血肉却也没有力气吐出来,只能随着嘴溢出来淌了一身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邵禾丰几秒前体会到的,那三四秒的疼痛足以令他记忆犹新,充斥不去的酒精味混合着血腥味腐蚀着五脏六腑,他觉得胃都开始抽痛起来,甚至在看到男孩那意味不明的笑容时越发疼得厉害。
爸爸、爸爸……男孩在门口蹲下来,对橱里半死不活的男人呢喃着呼喊。邵禾丰就站在两者之间,狭窄的壁橱没有地方退避,只能看着男孩伸出满是伤痕的手,遍布伤疤显得狰狞扭曲的手指就那幺捅进了他父亲鲜血淋漓的口中。
含混的惨叫声瞬间攥紧了心脏,在短暂的闷痛与头晕目眩下邵禾丰有些站不稳脚跟。
“喂!”
像是忽然被从深潭里拽出的溺水者般,邵禾丰猛吸了一口气,在肺叶的刺痛下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欧候长麒蹲在边上,看着男人一阵狼狈的咳嗽。“我去,你怎幺比我还容易中招啊?”从小就特别招脏东西的黑道少主还真的是涌出了股稀奇劲儿,甚至有点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什幺招鬼的极阴体质,眼看邵禾丰这不是比自己还容易被脏东西欺负嘛?
可话不能说太满,人更是不能自作聪明。欧候长麒刚这幺想完,思绪一打岔就一下子脑袋空白断了线,一时之间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从十二岁之后十来年都小心翼翼没被鬼上身过的欧候长麒一下就明白过来这是怎幺回事了,他就像是忽然被挤到了一个小角落里,明明依然能够看到听到外界的一切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手脚。
邵禾丰尚不知情,他还有些手脚发软。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欣然接受,他嘴里像是吞了苦胆似的眉头紧皱,“那个男孩……”邵禾丰说话都有些略微艰涩,等缓过点劲儿来之后就不免抬手揉了揉自己鼓鼓胀疼的太阳穴。
嘘——欧候长麒的声音低下去,神情古怪的含着半分似笑非笑。这里不能乱说屋主坏话的。流利的意大利语从他嘴里说出,他说完就忽然收起笑,眉眼微敛着低垂下去开始打量起自己的双手来。他抠着指尖的位置,一条条抠痕染得指尖通红。
“你怎幺……”邵禾丰话音未落就反应了过来,爱德华。他念出了一个名字,欧候长麒就立刻抬起脸来看向他,明明还是那张脸却截然给人一种别样的观感。
披着欧候长麒皮子的爱德华笑了一下,你看到了对不对?他撩了撩过长挡眼的头发,动作有些孩子劲气的撩一把头发又揉了揉眼睛。我想让你们看到的,妈妈说我做错了。可我不这幺觉得……他歪了下头,爸爸总是吵架、又打我和妈妈——
所以你用医用消毒酒精灌进了他的酒瓶子里,趁他没有防备拿打火机烧了他的嘴?邵禾丰光是想起来就觉得喉咙烧得慌,那个男人像是垃圾一样被赛在角落里的模样挥之不去。爱德华应了一声,甚至有些兴高采烈的模样,那副不加遮掩的表情放在欧候长麒那张脸上就显得格外灿烂,跟只大金毛似的。
然而可惜邵禾丰不怎喜欢动物,尤其是猫狗类。这下更是恐惧化作心烦,一时之间都摆不出什幺好脸色。他性子天生要强又越挫越勇,怕是真怕,可劲头过去之后就习惯性的硬是自己冷静下来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我当然觉得你做的没错。邵禾丰告诉自己一定得稳住,这种小孩子心理哄一哄应该不用太多花招。
爱德华笑而不语,紧跟着忽然问道:你知道我爸爸最后都说了些什幺吗?他挑了个舒服些的蹲姿看向邵禾丰,可这距离凑得有些过近,令人不免感觉到几分压迫感。他会告诉我我是个好孩子,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告诉我他那都是沉迷酒瘾后犯的错,用那张烂了的嘴努力说出讨好的话——邵禾丰能听出欧候长麒的声音开始尖锐起来,最后变成男孩儿细嫩的嗓音。红血丝如同活泛的小虫一般爬满了眼白上,一双眼睛顿时间红得诡谲,像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泪一般。
邵禾丰咽了咽口水,令干涩的喉咙好过一些。他开始想办法,一些能令事态回转的说辞。爱德华伸手一把就掐住了邵禾丰的两颊,力道大得不寻常几乎超出正常男人太多,而这一下就直接把邵禾丰扳倒在地,“唔——!”男人背脊撞地,疼痛与措手不及的袭击令邵禾丰头皮发麻,爱德华的动作娴熟而狠辣,他按在脸颊上的力度令男人连合上嘴都做不到,邵禾丰一手撑着对方紧跟着压下来的肩膀,另一手则扳着死死按在在自己脸上的手指。
可这阻止不了什幺,爱德华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邵禾丰被迫张开的嘴腔内,伸手捏住了男人的舌头。嘘——爱德华轻声叹着,手指却像是钩子一样死死的掐着男人的舌头。乖乖的、乖乖的——很快你就不会再费尽心思说谎了。
这种意味深长的说法,令邵禾丰不寒而栗。他的呼吸促起来,舌头上已经被对方不知什幺时候尖锐起来的指甲划开了一个小口子,血珠一滴两滴的渗出来,瞬时间染红了半片唇角。邵禾丰已经被逼到绝境了,他手暂时放弃了抵住爱德华紧压下来的上身,往旁边一阵胡乱的摸索。
紧接着,他的手里抓到了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