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坐着谦修和白霜,这不意外,让他觉得稀奇的是瑾瑜也在。
漠然扯扯白霜的袖子示意自己来了,瑾瑜看了他一眼便递一封信到他面前。
“这是什幺?”漠然看着手里的信,上面写着的正是自己的名字,只是不知写信人为谁。
“相爷寄的家书。”瑾瑜微笑解释。
漠然双目睁大,没料到他竟会给自己写家书,心里欢喜,面上波澜不惊。
瑾瑜又道:“你现在写回信吗?我可以等你。”毕竟他也懒得再跑一趟,或碍了某人的眼。
听完,他兀自喃念道:“他会希望我回信吗…”
“嗯…我想正常情况下是希望的。”见他没回信的打算,他如是回答,免得自己对熠华不好交代。
再说,一般写信人写给收信人都是希望得到回复的,在场众人除了漠然,无不如此心想,不然是写心酸的吗?
漠然觉得他的话甚不可靠,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写的家书千里迢递送达,却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毕竟熠华临走前没提起过会寄家书这件事:“我先看看,如果信里没说就不回了。”
他们听了一阵无言,这敢情是任性作为。
漠然拆信后,直接看最后几个字,果真有“盼即赐复”这四个大字。
把信收起,他真不知道该怎幺回信,他希望自己回什幺呢?
“等我。”他丢下这句后便匆匆离去。
漠然只离开一刻便折回,交回信给瑾瑜:“总管,麻烦你了。”
“真快。”瑾瑜接过笑说。
漠然回道:“写了十六字。”
性冷寡言就算了,连回信内容都这般言简意赅,在场三人具是汗颜。
漠然解释:“不知道该回什幺。”毕竟连内容都还没看:“我回房了。”他丢下这句就匆忙离去。
漠然叠熠华的家书在空白信纸上,提笔落墨,凝视着“爱鉴”二字:“为什幺是爱鉴呢?”他问,然而一张纸不会给他答案。
他叹口气,看了第一行内容,“暌违日久,未悉近况,拳念殊殷。”他端着复杂的心思下笔,仿着熠华字迹,一笔一划复制,内心揣测他落笔时的心情。
仿佛这样,就能拉近他们现在的距离,他们相隔的,不再是重城。
“闻卿一曲,今犹绕耳。”
他不禁想起,那天他离去前一天,熠华带着自己到林子内的温泉浸泡。
而他靠在他胸前,突有感而发,作了一首打油曲。
“君行千万里,山高水迢迢,此去无故人,应是多珍重。
待君得胜回,殊荣与同归,荒草枯木处,是我埋骨地。
且盼君怜惜,于我孤坟前,为我承一诺,更赠茶一壶。”
一首曲,悠扬回肠,声声撞击着熠华的心灵。
似乎,他回去时,漠然当真只余一座孤坟给他。
他下意识将漠然搂紧:“说什幺孤坟,好好等我回来。”
漠然闭上眼:“即兴之作,且莫较真。”
见他一脸无谓,他胸前一闷,挑起他的下巴与他深吻,直至天昏地暗。
回味那吻,至今犹觉窒息。
漠然深呼吸,提笔的手有些颤抖,他指尖收紧,又把笔落于纸上。
“今已北去,兀自杳然,弥添怀思。”
弥添怀思,他内心不断琢磨着这四个字,熠华真真在想他?
这封信快马加鞭也要七日,慢则十日,才半月有余便收到他的来信,怕是驻营不久就写好送出。
也许写信当儿,真是在思念他,只是现在,该已把他全然忘记了。
“迩来身安,祈勿挂念。望起居珍重,努力加餐。”
起居珍重,努力加餐。远在北边,却仍不忘嘱咐他照顾自己。
盯着熠华的落款,将最后一个“餐”字落下,又执笔疾书,复写信件内容。
复写到手开始发颤,抖落一滴墨,在纸上晕开。
接着便是一滴水,落在家书上,模糊了原本清晰的“念”字,连笔都拿不稳。
他愤而丢下笔,将家书折起收好,把自己写的信随意推到一边,再趴在桌上,头枕手臂,双肩一抖一抖。
披一件毛毯在他身上,刚将他提起抱在胸前,那双朦胧的大眼便睁开。
“熠华!”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好怕这只是一场梦,可这贴在脸侧的温度,是真实滚烫的,他不由道:“你回来了。”
“我不…”话未结,双唇便被堵住。
之前他曾在自己脸上留下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而今这吻却是热情火辣的。
他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推开他,却忘了此刻漠然是被自己抱在怀里的。
“啊!”漠然痛得惊叫一声,总算清醒了,这一摔连带牵扯了前几天骑马受的伤,彻骨之痛令他花容失色。
见他脸色惨白,他脸露歉意:“妹,抱歉。”他蹲下身想将他扶起:“可是摔疼了?”
漠然已经疼得完全说不出话,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瞒着他跑去骑马,毕竟白霜才带他学了几天。
发现白霜想碰他,担心误触伤口让自己疼得更紧,他拍开他的手,喝道:“别碰我!”这一个简单的举动,又成功让他一阵痛。他咬紧牙关避免自己呻吟出声。
白霜发觉不对劲,蹙眉问:“你怎幺了?”
漠然只好勉强自己开口:“没…”
白霜朝外一唤:“清涟。”
清涟从外走出,站在离他们三尺远的地,唤声:“白爷。”
她看了一眼白霜,了然:“姑娘前两日去骑马,骑太快被马摔了。”
“为什幺不告诉我?”白霜冷声质问。
清涟一惊:“回白爷,姑娘不让说,也不让我们找人治疗。”
觉得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他挥手让她出去:“把药拿过来。”
清涟道了声好便退下,白霜转头问:“摔着哪里了?”
“背…”整个背摔到地上,还好是泥地,不然他怕是摔断脊椎了。他也不过是在思念熠华的当儿,想借骑马发泄,无意让马匹越行越快,他握不住缰绳,被马甩飞。
白霜思忖一会,决定让他痛多一点当做给他教训,当下像以往那样抱起他走到床边。
漠然紧紧揪住他的肩膀,手指曲起,把他肩上的衣都揪皱了。
“滚远。”白霜朝还蜷曲床上的白蛇淡然道。
白蛇依言下床,在远远一角盘踞后,继续睡。
刚放下漠然,让他趴在床上,清涟便带着药箱过来。
白霜深刻觉得,他应该感激自己经常和谦修对剑,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才会对上药这点事如此熟悉。要不然,就算他不肯让别人接近,自己也会逼着他让人上完药。
白霜坐在床沿,把他的罗衫解下,看到他白皙美背上深浅不一的淤青时,脸色骤冷:“你真是一天不折腾自己,不折腾我,你会浑身不安。”
即使盛怒,语气只比往常更冷两分,没提高音量。
他不禁好奇这是对自己的特殊待遇,还是任何人都是如此。
他无法回应他的话,只能在他把药涂在自己身上时惨叫出声:“啊!轻点!”
白霜手下劲道未减:“怕疼就不要再折腾自己。”
虽自知理亏,但仍腹诽白霜今天特别不懂得心疼自己。
他双手攥紧棉被,额冒冷汗:“呃!啊!”
待白霜上完药,帮他穿好衣服后,霍然站起:“这几日没我的允许不准出门。”
漠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要禁足吗?“凭什幺!” 他突然底气很足地问,不显病态。
白霜极有耐性地回答:“凭我是白府的主人,凭我是你哥哥。等你不再惹事我再考虑放你出门。”
漠然握紧拳头,趴在自己的手臂上,不愿再理他。
白霜看了他一下,便拂袖而去。
宏伟的辕门外,壁垒森严,穿着战甲的人站得笔直。
营火弥漫空中,把黑夜照亮如白画。
帐幕内,虎皮座上,一个戎装男子昂首端坐,眸光冶艳,英姿勃然,自有一番风度。
“高谊厚爱,铭感不已。一切安好,君勿惦记。”他写了那幺多,他却仅仅回了这十六字,连个落款,署名都没有。真真,冷情。
眼睛在被晕染开的“记”字停顿,长指在那之上来回抚摸。
这莫非是…
他唇角一勾,落笔四句,到底不及一滴水,情深义重。
突然,帘起又落,他看着来人走向前,挑眉。
“慕将军,有人在数里外看见烽火。”花容赏拱手道。只见他面若玉盘,色如春花,鬓似刀裁,眉像远山,仿若精雕细琢的脸,合着一身军装别有气度。
“嗯。”他收好书信后,问:“可知多少人?”
“按探子回报,约有两千人。”数量有些少了,却不知他们用意为何。
“我方也派两千人吧,你带队。”
花容赏自是了解他:“你想看他们玩什幺把戏吗?”
熠华点头:“你去试探,再回报给本将军。”说完,严声下令:“通知备战。”
“是。”
旗手高举写着“花”字的战旗,战旗随风起舞,似在鼓舞士气,两方人马高声嘶喊着。
胡军将领见着花容赏,脸色微变。
随着号角响起,花容赏举着长戟,铿锵有力的嗓音响起:“杀!”
双方人马开始厮杀,兵器碰撞声响彻云霄,西边的夕阳似血,染红了整个天际。
花容赏手起戟落,连着划破眼前两个胡人的心口,深入骨髓。他突而转身把长戟一横,往前狠狠一刺,再推入,长戟直直穿过最前边的胡人心口,串连身后两人。
如朗星的明目盯着前方,长戟随手一扫,又断送数条生命。
胡军且打且退,似乎在引他们去哪里。刚思及此,长戟朝身后猛戳,又快速拔起转向一旁,鲜红的血顺着这俩举动溅满黑色铠甲。
战场上无法分心,看着那些胡军好像打算退了,他赶紧阻止自家人追上:“别追了,回营。”
将军营内,绸缪帷帐。
“容赏,你有何看法?”
“再往后便是漠北,他们肯定是想引我们去漠北,再一网打尽,而那边会有埋伏。”胡人的心思不难猜,毕竟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熠华沉思片刻,道:“既然退守漠北,想必其他领地如湘州防御应是极低。”
“敢问慕将军的意思?”虽是这幺问,心里已猜着七八分。
“迎击湘州。”四个字,言简意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