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大约三点钟的时候,郑副主任又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七八个工作人员,不过他们都留在门外的走廊上,没有进屋来。
郑副主任说,上级同意柳侠惠在自己家中接受美国记者的采访了。
但是这次采访是一项的重要政治任务,他家里必须要重新装饰一下,争取给外宾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柳侠惠问道:“怎么装饰?”
她答道:“我们运来了几个沙发,还有一些可以挂墙上的画,就在门外。”
他打开门一看,果然走廊里放了大大小小五个新沙发,还有二十来卷画轴。
虽然走廊里的光线比较暗,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些沙发都是高质量的好货,至少是真皮的。
这个时候人造革在中国还没有开始普及。
柳侠惠道:“假的就是假的,难道这几个新沙发就能向世界证明中国人民的物质生活丰富了?不过,我理解郑副主任工作上的难处。这样吧,那些沙发由我们家出钱买两个放到家里就行了,多了也放不下。”
郑书记听了,心里很气愤:这个年轻人真是太不知进退了,居然对领导上的安排这么排斥。
这是什么态度?
不过她强压下了内心的不满,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
柳侠惠说的也是一个办法。
只是这些沙发原来是为省一级领导的办公室特制的,只怕他想买也买不起。
于是她对柳侠惠道:“请稍等一下,我去打电话请示一下领导。”
说完她就走了。
郑副主任走后,黄玉琴有些担心地小声问儿子:“这样跟领导对着干,是不是不好?再说,我们买得起这些沙发吗?”
柳侠惠拍了拍妈妈的背,胸有成竹地说道:“没事的,妈。不用担心,花不了几个钱的。”
过了一会儿,郑副主任回来了。
她说已经请示了领导,这些沙发可以作价卖给他,每个30元。
黄玉琴很惊讶。
她刚才仔细看过了,这么高级的沙发,怎么才卖30元?
但是她控制的很好,没有表露出来。
其实柳侠惠早就料到了,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内部定制的,根本就没有在市面上流通,因此价格上就是凭领导的一句话而已。
他们为了应付上面交下来的差事,不想节外生枝,绝不可能给出一个他付不起的高价。
这两个沙发要是放到市场上去卖,每个的价格绝对不会低于200元,他等于是占了一个大便宜。
郑副主任又道:“这些画也可以卖给你,10元一幅。”
柳侠惠不太懂艺术,对字画什么的不怎么感兴趣。
那些画的内容也大都是跟这个时代的革命文化有关的,有描绘工农兵手挽着手走在社会主义的大道上的,有描绘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还有的是毛XX 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小将,等等。
他心不在焉地一幅一幅地翻看那些画。
他并没有去欣赏画的内容,而是只看画家的名字。
问题是大多数的画根本就没有署名。
突然,他的手一抖,差一点把一幅画给掉在了地上。
“我滴个妈呀,这不是那个在后世号称中国当代最伟大的画家的作品吗?那家伙随便画一幅就卖几百万元,最高的曾经卖到了两千万元一幅呢!”
柳侠惠不动声色地从中挑出两幅画说:“这两幅我买了。”
一幅是《钟馗》,另一幅是《祖国山河一片红》。
他也不知道这两幅画的水平怎么样,他是挑尺寸最大的买的。
好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卖假画的,因为真品太便宜了。
他想,再过20来年,这两幅画少说也会值它个五六百万人民币吧?
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黄玉琴走进另一间屋子里,从抽屉里取出来80元钱交给了郑副主任。
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看了,禁不住小声嘀咕道:“她家可真有钱啊,居然花了整整80元买下了两个沙发和两幅画。这可比我两个月的工资都多啊。”
第三天上午10点,那个美国记者终于来了。
场面好大啊,省革委会的李副主任亲自陪同,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不过他们都被手臂上戴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给拦住了,只能站在离他家住的宿舍楼10米以外的地方看。
宿舍楼里的其他住户事先得到了领导的通知,要么外出避开了,要么关起门来呆在家里。
柳侠惠牵着父母的手来到楼梯口迎接贵宾。他一见那个美国记者就楞住了:这不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调查记者戴安索耶女士吗?
说起这个戴安,她可是个极有魅力和才华的女人。
她中学时就在一个全美少女才艺竞赛中夺冠,后来上了着名的卫斯理学院。
获得学士学位后,她只身闯荡首都华盛顿。
她原来的打算是当一名新闻记者,却阴错阳差成了尼克松政府的新闻主任的助手。
尼克松因为水门事件辞职后,她还一直陪伴了他好几年,相当于他的秘书和助手。
后来她重新投入新闻工作,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和美国广播公司(ABC)都干过。
她长相甜美,举止优雅,风度迷人,口才好,专业知识也非常深厚。
几年后她就脱颖而出,成了全世界闻名的调查记者。
这些都是柳侠惠记得的发生在后世的事情,没想在他穿越后竟然在中国遇见了她。
很显然,她的生活轨迹有了变化,她并没有继续去陪伴辞职后的尼克松,而是提前进入了新闻界。
“你好,柳先生,很高兴见到你。”戴安向他伸出手来,并通过翻译说道。
“Thank you, Ms Sawyer. Nice to meet you, too.”柳侠惠不卑不亢地答道。
戴安的眼睛突然睁大了:“Wow, you speak English!”
她的声音里透着惊喜。
对于这次采访,中方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因为翻译问题发生了争执,中方拒绝了哥方的翻译,坚持派出自己的翻译。
戴安这还是第一次在共产党国家采访,对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
因为她听同事们说过,中方的翻译事后会将采访的全部内容向上司汇报,有时甚至会替被采访人回答问题。
在这种公然的监视和干预下,被采访的人是无法说出真心话的。
这种事作为美国人她是无法理解的,但这是在中国,她对此也毫无办法。
没想到这位神奇的柳先生,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竟然会说流利的英语!
她有了一种预感,这一次肯定能采访到真实可靠的第一手材料了!
柳侠惠请戴安和李副主任坐在一个新买的沙发上,他和爸爸妈妈坐在另一个沙发上。随同戴安来的技师架好摄影机和音响设备,采访开始了。
柳俊杰和黄玉琴也懂一些英语,不过远没有达到能和外国人进行日常对话的程度。
他们坐在儿子的两旁,不时地微笑着点头。
穿越后,柳侠惠已经好几次跟他们提过,自己会说英语,是自学的。
他们当时听了,都没往心里去。
毕竟在这个年代,能用上英语的机会实在是太稀少了。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宝贝儿子不断地给他们带来惊喜,这一次竟然打破了100米短跑的世界纪录!
相比起来,能说几句英语已经不是很稀奇的事情了。
看到柳侠惠跟对面那个金发蓝眼睛的美国女记者侃侃而谈,作为父母的他们心里感到了由衷的自豪。
在场最为尴尬的是那个省革委会的李副主任。
他一句话也听不懂,当然也插不上话。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个省外事办派来的翻译也不好受,按照上级指示他必须把谈话的内容完整地记录下来。
平时他给领导当翻译时,领导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的,非常缓慢,他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戴安和柳侠惠见面后却像老朋友那样聊天,他们说话的速度太快了,他记了上句丢了下句,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了。
在戴安女士看来,采访进行的很顺利,也很愉快。
她问了很多有关柳侠惠的家庭和个人方面的问题,他都一一做了解答。
她也问了一些稍微尖锐的涉及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他知道不能说实话,但是又不愿意打官腔,就用一些俏皮话遮掩了过去,甚至还借力打力,轻松地将几个极为复杂的问题扔回给她自己了。
戴安还从来没有采访过如此睿智的人,等她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时,采访早就大大地超过了原来规定的时间,她也不好意思再重提那些话题了。
“柳侠惠先生,现在我提最后一个问题。”
戴安说道。
“你这一次打破100米和200米世界纪录时,用的是电子计时,而且在场还有国际田联的官员。我昨天与在美国的两位前世界纪录保持者通了电话,他们都拒绝相信你的成绩,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对此你怎么看?”
柳侠惠笑着答道:“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啊,我和他们比一场就行了。不管是他们来中国比,或者我去你们国家比,我都随时奉陪!”
“真的吗?你……你可以去美国参加比赛?”戴安再一次睁大了她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你们不是一个自由的国度吗?为了我们国家的荣誉,让我去哪里比赛都是可以的。”柳侠惠充满自信地回答道。
第二天的省报提到了这一次的采访,不过并没有把它放在显眼的位置,也没有登照片。
这个年代中国的电视机很少,普通老百姓几乎看不到电视节目。
他们虽然知道一个名叫柳侠惠的中国人打破了世界纪录,却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上次报纸上登出来的照片是他在比赛现场冲刺时拍的,清晰度很差。
不过在美国,戴安的这次采访在哥伦比亚电视台播出后,立即引起了轰动。
节目被各家电视台争相转播,成了过去一年来全美国最受欢迎的采访节目。
柳侠惠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全美国的名人,知名度几乎可以和刚刚去世不久的功夫明星布鲁斯李相提并论了。
就连戴安女士自己也随之身价倍增,她一跃而成了哥伦比亚电视台的名牌主持人。
柳侠惠决定在家里多休息几天。
住在省委招待所虽然好,但是出入都有很多人盯着,他觉得不太自由。
他去爸爸的办公室给省田径队打电话,说自己感冒了,需要请3天的假。
自从他打破世界纪录后,田径队的领导已经把他当‘化外之人’了,根本就不敢来管他,哪怕再多请几天假也会照准不误。
这过去几个月里他确实辛苦了,除了训练,还与马永芳和刘燕两个女人纠缠不清,连带着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后来他又卷入了快乐幸福团的案件,把省公安局的韩副处长都给搞了。
接着他又和陈玉姑发生了亲密关系。
可以说他几乎没有真正地消停过一天。
当然,这些说到底只能怪他自己,谁叫他这么多情,这么喜欢招惹女人呢?
柳侠惠破天荒地在家里睡了一次懒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3点钟才起来。
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一口气吃完了妈妈中午给他留的饭菜。
保暖思淫欲,他又开始有些不安分了。
这一回他想到的是当下乡知青时的带队干部郭彩云。
她父亲因为历史问题‘畏罪自杀’,她被本单位召回另行分配工作。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决定趁现在空闲,去看看她。
这时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他给妈妈留了一个字条,说自己出去看望一个朋友了,不一定会回家吃晚饭。
他出门时带着一副墨镜,打扮得跟这个时代的电影里的特务一样。
这副墨镜还是哥伦比亚电视台的那个叫汤姆的摄影师送给他的。
那天采访结束后,他送戴安女士一行离开,刚走到宿舍楼的门口时,妈妈黄玉琴追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粗瓷钵子,里面装满了蒸好的饺子。
他明白妈妈的意思,从她手里接过饺子,递给了戴安女士和汤姆先生,叫他们带回去尝一尝。
戴安女士微笑着表示了谢意,汤姆高兴地接过饺子,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台好了,我恨喜欢。”
他随手取下自己戴着的墨镜回赠给了柳侠惠。
柳侠惠向爸爸妈妈打听过郭彩云的情况。
她从春江县回来后,学校领导宣布解除她原来担任的校团委副书记的职务,她被当成普通职工分配到总务处后勤科当普通工作人员。
这还没有完,后勤科组织全体职工们给她开了了所谓的‘帮助会’,实际上是逼她当众表态跟她的反革命父亲划清界限。
郭彩云从小跟父亲的感情极深,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父亲死后再去说他的坏话。
于是后勤科的领导认为她态度不端正,必须继续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和批判。
他们让她一个人负责整栋办公大楼的卫生,包括清扫所有的厕所,又脏又臭不说,每天还累得要死。
后来柳俊杰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联合下放到春江县的知青家长们,一起去找校领导为她求情。
校领导指示后勤科重新安排她,于是她被调去学生第二食堂工作,跟张鹿萍阿姨原来干的活儿差不多。
柳侠惠找到了郭彩云的家。
她家里没有一个人,门上挂着一把锁。
他准备等她下班回来。
一位邻居老太太见了,主动过来跟他聊天。
他自称是郭彩云的表弟,老太太没有怀疑,跟他说了许多郭彩云家的事情。
郭彩云的丈夫已经跟她办理了离婚手续,儿子跟了丈夫,女儿跟她。
可是因为学校没有多余的房子分给她,她只能和女儿挤在这间不到八平方米的小屋里,居住条件比柳侠惠家可差远了。
老太太很同情郭彩云,说她经常受前夫的欺负。
这里的房子都不怎么隔音,邻居们夜里常常能听见她压抑的哭声。
郭彩云白天要去上班挣钱,为了让女儿能有一个正常稳定的生长环境,她已经把女儿送到她娘家,交给自己的母亲照看。
这时早过了下班吃晚饭的时间,郭彩云还没有回来。
于是他一边朝她工作的学生第二食堂走去,一边想着心事。
对于她和她前夫的关系,他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他很想在经济上帮她一下,只是按照他自己目前的情况,很难一举解决她的所有困难。
看来他必须尽早想办法去赚一些钱了,不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苦。
只是,现在整个中国都还处在赤贫的阶段,如果不偷不抢,想赚钱谈何容易啊。
郭彩云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热情待人积极向上的女性。
她的遭遇只能说是这个时代所犯下的罪恶之一。
即使在文革初期最为极左的那两年,在XX党的公开宣传里,一直有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那就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
但是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论是升学,招工,还是当兵(这个年代当兵是年轻人的一条很不错的出路),提干,分房子,一切的好事都要先讲出身。
出身‘红五类’的人理所当然地享受各种照顾,最大的好处当然是留给那些掌握实权的领导干部的子女了。
如果你出身不好,父母是反动派或者有‘历史问题’,那就要处处受到歧视和其他不公正的对待。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太祖去世邓公第二次复出,在全国推行了改革开放的政策后才得到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