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隔海脸色惨白,掌心猛地一蜷。
“哗啦——”
面前的记忆在那双细长的手结束般地一攥后碎成了无数碎片。
姬满斋搂着杜程往后闪躲,杜程却推开了他的手,直抓向其中黑色的碎片。
黑色羽毛在他手中如烟雾般消散了。
“这只是他残存的执念。”姬满斋道。
杜程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他松开手,掌心里果然无影无踪,抬起脸,所有的碎片都在不断地继续分裂,细细碎碎地化作烟雾,他们徐徐地升上天空,不知飘向何方。
杜程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掌心。
他想起来了。
他的朋友。
第一个朋友。
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在这个世界上再不存在一点痕迹了,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妖怪死了就没机会了呢?”杜程轻声道。
姬满斋:“世间的法则就是这样。”
“法则?”杜程声音清脆地嚼了下这两个字,他回眸望向姬满斋,身后的碎片仍在继续破碎,“我只听过一个法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姬满斋静静看着杜程。
在他闭关的这段时间里,杜程长大了很多,他身上的少年稚嫩已经快如花包外叶般悉数褪去,只有脸上的酒窝残存了一点痕迹,眉心的痣红得滴血,他的眼睛还是很干净,面上的神情也依旧很单纯,他声音轻轻,语气平淡,“我要替雄赳赳报仇。”
“赳赳说你人很好,你人真的很好。”
他这样笑着和周隔海说话的时候,或许周隔海都还没擦干净自己杀害雄赳赳的那双手。
“我要让他……”杜程仰起脸,灿烂一笑,“灰飞烟灭。”
第44章
妖怪之间的倾轧,姬满斋已经见了很多,在周隔海的住chu隐约感受到的妖气,雄赳赳忽然的死亡,姬满斋很轻易地就能联想到那一间狭窄的公寓里曾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当然是见怪不怪,可对于杜程来说,这显然超出了杜程的承受范围。
碎片与烟雾在杜程身后飘散,姬满斋看着他无垢的眼睛,他抬起手虚虚地遮住了那双眼睛,“恨他?”
“恨?”杜程品了一下这个字眼,“我不恨他。”
“他杀了雄赳赳,雄赳赳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也要让他失去自己的机会,”黑色手套挡住他的视线,他不知道姬满斋为什么这样做,是不想看到他的眼神吗?杜程觉得不悦,他拉下姬满斋的手,底气十足地看着姬满斋,“我觉得这样很公平。”
“我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杜程认真道,“所以就算你要阻拦,我也不会退让的。”
他相信他说的应该更清楚了,也足够尊重姬满斋。
姬满斋对他很好,他也会同样对姬满斋好,但这绝不代表姬满斋拥有左右他思想的权力。
“我会阻止你做错事。”
姬满斋神情平淡,金色瞳孔依旧很温柔。
杜程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么,我们就是敌人了。”
回忆碎得干干净净。
杜程从梦境里醒来,单手抓起一边还没从昏睡中醒来的欧阳玉,以超乎谢天地和白飘飘认知的速度,带着欧阳玉迅速地跑了出去。
谢天地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压根追不上脚程全开的小妖怪,只是伸手象征性地往前伸了伸,“喂……”
白飘飘反应得很快,裙子下的狐狸脚刚卖出去,身后一股无形的压力传来,她尾巴一紧,缩成一团,怯怯地回头,“姬大大。”
姬满斋面无表情,淡淡看了白飘飘一眼,白飘飘马上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该她掺和了,悻悻蹲下,“杜程就这么带着人跑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她话未说完,姬满斋已经提步向前。
白飘飘哑然,哦,不让她追,自己追。
操场上,杜程让昏睡中的欧阳玉靠在锈迹斑斑的单杠上。
妖怪成精后,其实原形就不再重要,即使被摧毁,对妖怪来说也无伤大雅,这就是成精的好chu,他们获得了自由。
杜程从来没对妖怪使用过翻山印。
这枚印的威力在凝结时就已经初现端倪。
越是强大的武器,越是要小心地运用,姬满斋把这枚印教给他,他不能随意地滥用,所以他只对那些占有他灵力的凡人使用。
翻山印对妖怪到底会有怎样的作用?会让妖怪灰飞烟灭吗?
指尖缓慢地结着已经熟悉的印。
淡金色的印在指尖停顿。
轻轻打出去,杜程相信他马上就会见到周隔海。
可会出现什么样的谁也无法保证。
漫长岁月里,他浸泡在人间烟火,见证了这个世界的变迁,竟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一点温情的痕迹。
也许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心是怎样的空虚又冷柔,他又是怎样虚伪地假装能感受到快乐与悲伤。
事实是,如果他的心不是空的,他早就被寂寞给折磨得发疯了。
雄赳赳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虽然那时他根本不知道朋友的意思,雄赳赳离开的时候他也并不想念,雄赳赳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它高兴。
朋友,他该有个朋友,那雄赳赳就算他的朋友吧。
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别人,他只学到了这一点。
可是,“朋友”在雄赳赳和他的心里重量是不一样的。
他根本不懂。
化作人形之后,那些情侣夺走的灵力一点点回到他身上,他的心才好像被逐渐重新填补一样,刚化形的时候,他曾想过去杀掉那些夺走他灵力的人。
而现在,他双手结着一枚威力无穷的印,对着面前一根破单杠却迟疑地下不了手。
为什么?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指尖微微颤抖,翻山印被强行收回体内,自作自受地在胸口用力弹了一下。
杜程感觉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疼痛。
胸口蓬勃地跳动,杜程双手按住发紧的心口,他咬住牙,他想大叫想大喊,想将自己的胸膛撕扯开,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现在这样软弱?!
身后有熟悉的气息靠近,杜程双手抖了抖,他感觉到姬满斋站在他身后,他没有跑,如果姬满斋要抓他,就抓他吧,他说过了,他们是敌人了。
黑色手套向前,遮蔽了他的视线,轻轻地盖在他眼睛上,并不压迫,却让人感到安全,他的手给他的眼睛搭了一个小房子。
杜程轻轻眨了下眼睛。
依旧是黑暗又安全。
眼睫再次扇动,急促地眨了几下后,酸胀的眼睛里流出温热的液体。
黑色手套放下,环住他的肩膀,扶着他转过身靠在了宽阔的胸膛上,头顶传来温柔的触摸。
杜程双手拽着姬满斋的西服,额头抵着干净的西服,眼泪汹涌地从他眼睛里流出来,让他的胸膛没再那么发紧。
起先,他咬着牙关无声地哭泣,随后,他的喉咙也开始发疼,他必须要说出来。
“他没有机会了……”
“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妖怪的死太残忍了,毫无希望,无尽黑暗。
头顶的手顿住,随后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双臂箍住他,他听到姬满斋说:“抱歉。”
造物主为什么对妖怪这么残忍呢?人类,无论犯了多大的罪,他们总有机会投胎转世再来一次,前世犯了罪,所以今世就要被残酷对待吗?分明是两个人啊。
*
欧阳玉在医院醒来,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记忆只停留在去见一个热爰跳舞的学员的路上,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晕倒了,又是怎么来到了医院。
医院的人请他联系家属,欧阳玉无奈地表示自己这一生未婚,家人也都过世了。
医生半信半疑,怀疑欧阳玉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
“我说的是真的。”欧阳玉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掀开被子正要下床,脸上的表情和身体立刻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