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慑气得想把那株破花连根掘了。
宅院里住着一对刘姓夫妇,平日看家护院,侍弄花草,他们知道钟馗和解彼安的真实身份,对范无慑的到来,绝不多嘴问一句,十分懂规矩。
解彼安把今天采购的东西都装进乾坤袋,准备带回冥府。趁着天光尚好,他换了一身下地的衣服,戴上草帽,去院子里培培土、除除草、浇浇水,看起来怡然自得,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范无慑坐在一旁阴凉chu,痴痴地看着。
他见过宗子珩像现在这般精心打理自己的兰园,又亲眼看着那片兰园百花凋敝、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解彼安是一切都尚在美好时的宗子珩。
只是,一样的十九岁,宗子珩的十九岁,一切剧变擎始于那一年,解彼安的十九岁,他们跨过两世重逢。
如果命有定数,道有定法,那他不信命也不信道,他从无间地狱里爬回人间,绝不是为了让前世的一切重演。
晚上,吃过饭,解彼安将乾坤袋交给范无慑,叮嘱道:“无慑,我送你过阴阳碑,让薄烛来接你回天师宫,记得把吃的放到冰窖,要不就不新鲜了,师兄明天早上给你包馄饨吃。”
范无慑没有接,一双黑黢黢地狐狸眼盯着解彼安:“你不回去。”
“师兄还有正事要办。”
“浮梦绘?”
“嗯。”
“带我一起去。”
“此行可能有危险,师兄自己去就行了。”宋春归查的是人,但他能问鬼,也许浮梦绘真的能找到线索。
范无慑皱起眉:“难道你以为我需要你保护吗。”
解彼安失笑:“师兄知道你厉害,天资过人,但你还小,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带我去。”范无慑丝毫不让,“不然你也别想去。”
解彼安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会拖你后腿,而且……”
“而且什么?”
范无慑不情不愿地小声说:“我会听师兄的话。”
“这么乖。”解彼安笑道,“好吧,那你可要好好听我的话,不可擅自行动。”
“嗯。”
第7章
阴冥癸地鬼夜哭,洞天浮梦一念空。
这是世人眼中的浮梦绘。
浮梦绘,位于罗酆山脉西南,离酆都城不过二三十里,酆都的繁华与这里相辅相成。它原本叫酆梦鬼,因其身在冥府门户、万众死气汇集之罗酆山,又地貌诡吊畸变而得名。有传闻它就是北阴大帝和魔尊的决战之地,但已不可考。
靠着得天独厚的地形,它逐渐成了各种不可见人之勾当的集中地,后来名气越来越大,成就了如今这片供活人醉生梦死的销金窑。酆梦鬼这个名字太煞气,唯恐吓到金主,才改了如今的名字。
一道结界,两番天地,一面是阴气森森的幽冥,一面是洞天福地般的享乐,奢靡,贪婪,黑暗,欲望,罪恶,这是人间,也是鬼域。
浮梦绘是一chu凹型山谷,“怪石嶙峋”四个字已经难尽其态,这片山谷由无数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状似骷髅般的峰石洞窟堆叠而成,好像万千恶鬼被封印在了山石之中,每每有风刮过,就会兜悬于谷地和深穴间,发出层叠绵连的可怖声响,如鬼哭鹤唳。
这难以计数的大小洞窟在内部大多是相通的,极适合藏匿和逃遁,因而最初,这里是杀人越货、养尸炼蛊、黑市交易的不法之地,很多修士的金丹就曾在这里被悬赏、买卖,经仙盟多次清剿,也是春风吹又生。后来,这里逐渐开起了酒肆、当铺、乐坊、妓窑、赌场、斗场、拍卖行等,不法交易变得隐蔽难寻,又有很多百姓靠此地维生,仙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浮梦绘的存在。
白天的浮梦绘是静悄悄、昏沉沉的,可一旦入了夜,一个个洞窟都亮起了红烛,将山谷映得血红,店家开门迎人,宾客慕名而至,洞窟之间人影窜动,舞乐笙箫彻夜不绝,场景之怪诞诡美,不似人间,遥遥看去,犹如百鬼夜行。
范无慑看着眼前如魔似幻的场景,若有所思。
“你是第一次来吧?”解彼安问,“这浮梦绘,与传闻中相比,如何?”
普通人是不大可能来浮梦绘的,一是这里阴气重,鬼祟多,身无长物的可能回去就要病一场,二是来此地的大多一掷千金,若是穿戴不好,少不了要遭白眼。
“差不多。”这里曾是宗子枭在人间的最后一站,故地重游,范无慑的心绪却很平静,再沸腾的恨意,也在百年间平复了下来,变成文火慢炖,更加厚重绵长。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能给他添柴加薪。
“进去之后,不要乱跑,里面很容易迷路,要跟着师兄。”
“知道了。”
浮梦绘的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山洞,以天然山体为依托,见石开路,遇壑搭桥,修建出了纤陌纵横、四通八达的通路,自下往上仰视,星罗棋布。
一黑一白二人皆器宇不凡,一看就像仙门世家的公子,马上就有人迎上来招揽生意,解彼安好言推却了这个,还有不死心的那个,一个伙计很没眼见的上来就想把解彼安拉近自己的乐坊,爪子还没碰到雪白的衣角,就被剑鞘抽中了手背。
那伙计痛叫一声,手缩了回去。
范无慑冷道:“滚。”利剑半出鞘,护在解彼安身边,周围再也没人敢近前。
“无慑,低调。”解彼安低声说。
范无慑沉着脸:“走你的。”
解彼安穿梭在通道间,寻找着什么,很快地,他就发现了两个冥差。
这里就是冥府地界,没有设城隍一职,但时常都有冥差四chu巡视。在浮梦绘死上几个人,是家常便饭,有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没了,没有人发现,只有鬼带他上路。
解彼安将两个冥差叫到一个隐蔽的角落。
“白爷。”两人恭敬行礼。
解彼安想起范无慑看不到,便召唤出无穷碧,叫他握着。
范无慑一触上那温凉的青玉仗,立刻看到了之前看不到的东西,两个鬼也有些惊异,无措地看向解彼安。
“无妨,他是天师新收的徒弟,是我师弟。”
“白爷到访此chu,可是有新魂要收?我们还没发现。”
“不是,只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解彼安问起这些日有没有跟孟克非的金丹有关的线索。
一般的窃丹贼挖了金丹,要么自己拿回去练,要么在浮梦绘高价卖掉,解彼安也认为这个风口浪尖上,没人敢交易孟克非的金丹,但这里常年有跟买卖人丹相关的魔修出没,或许孟克非曾经在这里被悬赏,或许有人打听过他的金丹,或许有人讨论过是谁杀了孟克非,无论如何,那个窃丹魔修修为如此深厚,极有可能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或者是多人所为。而那些不敢当着人说的话,很可能都被鬼听了去。
“回禀白爷,从昨日到现在,确实有很多人谈论这件事,昨晚有个独臂修士还来这里抓走了很多人。”
“你们是否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两个冥差想了想:“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听到有人说,越是厉害的修士的金丹越难练,普通的炼丹师、普通的金石药草、普通的丹炉都不行,有胆量、又有本事炼孟克非的金丹的,只有神鬼手了。”
“还有呢?可曾有人悬赏过孟克非的金丹,可曾听说谁是凶手,哪怕是有人猜测?”
二人摇头。
范无慑问道:“那无量派抓人,可有什么根据?”
“他们把所有丹药铺的老板伙计都抓走了,还有经常出入此chu送货的、干活的以及看起来可疑的,我看着,大多也没什么根据。”
“那就是乱抓人了。”解彼安蹙了蹙眉,“如此惊扰百姓,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在他看来,每日在此地巡视的冥差都没听到什么重要的,宋春归也不大可能从他带走的人里问出太多。
俩人又问了一些,所获甚微,看来那个窃丹魔修的身份当真是隐秘非常,而且很可能就是一个人干的,孟克非的尸身解彼安匆匆看过,从伤势来看,应该没有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