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鸦雀无声。
静默片刻,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说:“爹爹,我要这个符。”
肃杀的气氛一秒破功,哄笑声起,说书人也没绷住,忍着笑说:“总之,罗酆山大战后,此符被北阴大帝镇压在了九幽某chu,再也没机会得见天日。这位小小姐,可难为令尊啦。”
解彼安跟着众人鼓起了掌,说书人的学徒在大堂内穿梭请赏,他也准备了点碎银。
突然,街上传来一阵骚乱,解彼安从窗户探头出去往外看,见一伙穿着无量派青衣道袍的修士正在追一个人。
第6章
“站住——”
被追捕之人已经负了伤,正狼狈逃窜,一伙人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你追我赶,接连撞翻了摊贩与路人,将整条街弄得鸡飞狗跳,但见来者是无量派,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那人顽抗一番,最终还是被抓住了,但仍不死心地叫嚷:“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抓我干什么,无量派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抓人吗!仗势欺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少废话,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干的是什么营生!带走!”
茶楼小二正过来添茶,解彼安打听道:“小哥,你知道外面这是在干什么吗?”
“哦,昨天无量派出了件大事,公子是仙门中人吗?若是的话,应该早听说了。”
“嗯,听说了,难道这人是凶手?”
“自然不是了,听说那孟克非很厉害的,他要是凶手,怎么可能被一帮无量派的低阶弟子抓着。”
“小哥分析得有理,那这是……”
“这人啊,多半是浮梦绘逃出来的。昨天夜里,孤悟剑宋春归带人将浮梦绘翻了个底朝天,听说要把所有跟买卖人丹有关的都抓回去云嵿审讯。”小二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说,“抓人抓疯啦,我们村有几个爷们儿,只是去浮梦绘打打杂工,混口饭吃,也莫名其妙被抓走了。”
解彼安蹙起眉,若有所思。
那宋春归的名号,即便对于不是修仙界的普通百姓,也如雷贯耳。他是李不语最小的入室弟子,当世赫赫有名的独臂剑客,一只手就能把无量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如今在无量派风头最盛。李不语把此人派了出来,足见对孟克非之死的重视。
而小二口中的浮梦绘,距离酆都城不过三十里,它是九州最大的黑市与寻乐窝,那里的一切,只有不敢想的,没有不敢做的,只有买不起的,没有不能卖的,当属世间第一魔幻之地。
“无量派动作倒是快,先查浮梦绘。”范无慑看着窗外被五花大绑带走的人,冷道,“可惜是病急乱投医,这个风口浪尖上,谁敢交易孟克非的金丹。”
“是啊,但若抓到一些与交易人丹有关的人,或许能查到一点线索吧,不过广撒网,乱抓人,确实有损无量派的威名。”
那“威名”二字,令范无慑暗自冷笑,时间真是个粉饰门面的好东西,现在又有谁知道,如今身为仙盟魁首、仙家典范的无量派,在百年前又是怎样的嘴脸呢。
“不过,只要无量派查明真相,不会伤害无辜之人的。”解彼安道,“无慑,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带你回家看看。”
回家……
范无慑心中一动。
吃过午饭,他们回到琴台巷。
钟馗在这里购置了一个宅院,宅子不小,但年代久远,外观朴素,并不起眼,这是师徒二人在阳间的住chu。解彼安还年幼的时候,不能长期呆在冥界,有一多半的时候在这里长大。
推门而入,一阵馥郁的兰花香扑鼻而来,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小花海,这四方庭院里竟种满了各色各品种的兰花,枝枝累累,丛丛簇簇,每一株都优雅芬芳,绰约多姿,如此美景,如临仙境。
解彼安用力将那香氛女干入脾肺,顿觉神清气爽,他开怀笑道:“我给这里取名兰园,这一园兰花,我种了十多年呢。”
范无慑看着这片美景,却像被滚钉板碾过一般,尖刺直入五脏。眼睛因莫名的灼痛而变得虚糊,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纷纷倒错,素雅的庭院与描龙画凤、亭台水榭的皇宫花园渐渐交叠,从一样的蓝天开始契合,然后是太阳,然后是云,然后是花,最后,是站在一片花海前冲他温柔微笑的少年。
“无慑,孔夫子说,兰花有君子之德,王者之香,师兄最喜欢兰花了,你喜欢兰花吗?”
“小九,孔夫子说,兰花有君子之德,王者之香,大哥最喜欢兰花了,你喜欢兰花吗?”
万箭穿心。
范无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双目一片赤红。
解彼安发现了范无慑的异状,紧张地问:“无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中暑了?”他上前就要扶住范无慑。
范无慑狠狠打开解彼安的手:“不要碰我!”
解彼安僵住了,脸上的担忧还来不及变换,浓浓的失落已经爬上纹理,显得有些滑稽,他喟叹一声,轻轻地说:“无慑,你我相识不过一日,甚至不曾有过龃龉,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像……有些排斥师兄。”
范无慑看着解彼安低垂的眉眼,眼神像要把人囫囵吞了。
解彼安还在自顾自地说:“你我师兄弟一场,是缘分,师兄希望与你和睦相chu,一起问道修仙,侍奉师尊。我知道你身世凄苦,孤独无依,可能很难相信别人,但我会把你当亲弟弟的。”他说着,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范无慑。
范无慑却背过了身去,半晌,才低声说:“我只是不喜欢与人碰触。”
我只是不能让你碰我。我希望你不要对我好,不要对我笑,不要碰我,因为我无时无刻,无时无刻,不想把你据为己有。
如果你知道我想对你做怎样无耻下流的事,你会如何呢?
我不能重蹈覆辙。
解彼安探头想偷看范无慑的表情,却看不到,他犹豫道:“那,你认我这个师兄吗?”
“……认。”
解彼安立刻就释怀了,他心胸宽广,从不拘泥小事:“只要你认我这个师兄就行。是师兄做事欠考虑,咱们昨天才认识,不可能马上熟稔起来,以后师兄有让你为难的地方,直说无妨。”
范无慑调整好情绪,才转过身来,表情已经淡漠如一:“兰花很好看。”
“是啊,我花了好多心思呢。不过我也不止种了兰花,这里都是些喜阳的植物,九幽没有太阳,在天师宫我还种了许多喜阴的,回头带你去看我在天师宫的花园。”
“好。”
“啊,你看。”解彼安指着一丛粉白色的、开得极为繁茂美丽的兰花,兴奋地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兰大哥送我的那株莲瓣兰母株,这个品种叫做荡山荷,名字美,花更美。”
范无慑斜眼瞪着那株兰花。
“对了,你都想不到,我跟薄烛说起它的时候,薄烛是什么反应。”解彼安学着薄烛的模样,一惊一乍地说,“‘啊!什么母猪能活百年,岂不成了精?!’哈哈哈哈哈——”
“……”
“薄烛这个傻小子,总说些傻话,可爰得很。”解彼安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怜爰地抚了抚那株荡山荷,指尖之温柔,简直触之即化,“他哪里知道,这只荡山荷的百年母株,在黑市上价值千金。就算衔月阁有上千个品种的兰花,这只也是很珍贵的,兰大哥与我都是爰花之人,他能如此割爰,我……”
“他不过是为了讨好师尊。”范无慑恶声恶气地说,“若你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他会搭理你?”
一口一个薄烛,一口一个兰大哥,范无慑感觉头皮都在冒火。
一百多年前,什么狗屁衔月阁还不知道在哪里,否则就是把他们家所有兰花都搬空,他也不会让这个人满嘴念别的男人的好。
解彼安不在意地笑笑:“这个你不说我也明白,但你师兄也自诩风流,与兰大哥君子之交,彼此相惜,兰大哥也并非需要攀高结贵的人,他敬仰师尊,和乐意与我结交,并不冲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