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医生:“您看起来并不为自己的警惕和敏锐而困扰,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决定来看医生?”
“关于血猎和血族,你知道多少?”
“仅限于历史文献和病人的叙述。”田医生回答。
“猎人拥有区分血族的能力。身体特征,行为举止,以及属于女干血鬼的肮脏味道是评判的标准。一个拥有经验的猎人可以迅速地确认身份,猎杀血族。对于识别血族,我从未做出过错误地判断。”莱恩斯说,“但最近,例外出现了。”
“那是个很普通的屠夫,他拥有完善的公民信息,世代生活在北区,他的妻子找到血族报案说屠夫有异常,会在半夜饮用生猪血,且突然产生了严重的暴力倾向。他很像一只血族,身上有血腥味,贪婪又疯狂,他啃咬家人的脖颈。所以我将他作为血族进行捕杀。”莱恩斯皱起眉,紧紧握住扶手,情绪波动巨大。
“放松,莱恩斯,你只是在回忆过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血液检查还是死后身体特征检查,这个屠夫都被证实是个普通人。他身上的血腥味一半来自日行者身份,另一半来自常年屠杀牲畜带来的味道。他谋害亲人是因为相信了邪教。”
“你没有做错,即便他不是女干血鬼,也不是个好人。”
莱恩斯摇摇头:“他是个罪人,却不是血族。”
“这只是一次巧合导致的失误,或许你不需要太担心。”
“我从不会失误。”莱恩斯打断田医生,“我了解我自己,因为个人情绪和倾向影响判断是绝对不能出现的情况。后续我进行了调节,但在做出判断时,那种被左右,充满引导性的感觉依旧出现了。”
“在这之前,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引起您对血族的憎恨或者敌意吗?”
莱恩斯摇头,“诚实地说,我不清楚。憎恨是一个猎人对血族的态度,它永久地根种在我们心底。”
“有人和我说过您是一个疯子,他的评价很诚恳。”田医生写下几行字,感叹道。
“如果你说得是塞缪斯的话,帮我谢谢他的夸奖。”
田医生惊讶地看着莱恩斯,随后说:“我忘了,就是他介绍您来的。”
“您对心理的掌控很完善。我能感受到那道有本能筑起的墙,甚至会被它引导。对于您来说普通的心理疏导效果微乎其微……”
“我接受催眠。”莱恩斯打断田医生,看着对方皱起的眉头说,“但提醒你一点,为了抵抗血族的读心,所有猎人都会使用简单的催眠,对于如何审查意识被入侵也有丰富的经验。我不保证在催眠过程中有可能对你进行攻击。”
“这听起来应该是我这个医生说得话。我为几个猎人进行过催眠治疗,他们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攻击性,不必太担心,我很温柔。”
“我会尽力唤起你对血族最深刻的印象和近期的情绪,以探查造成理性被压制的原因,尽管不太可能,但还是希望探长能尽量信任我。”
田医生的眼睛微微弯曲,深棕色瞳仁充满奇异地安抚力量,莱恩斯本想做出冷漠的表情,却在和那双眼睛对视后忘记了要做出的表情和动作。
空缺只有一秒,迅速回神后莱恩斯眉头紧皱,摸了摸手背的符咒。
屋子里浓重的金属气息钻进鼻腔,雕刻花纹的长剑与烛台与医生异族人的样貌格格不入。
这里有什么是奇怪的吗,莱恩斯不断询问自己,在流浪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敏锐直觉好似瘫痪一般告诉他:这里很安全,没有什么是异常的。
田医生点燃了一根香烛,属于东方的雅致香味柔和温顺,如同坐在对面的男人一样。
“血族在你心中是什么模样,莱恩斯探长?”
如同低语般的声音由虚空中传来,莱恩斯直视前方,他看到声音来源于医生削薄的唇,看到那双如温泉般的瞳孔。
催眠的方式有许多种,凝视是最需要精神力量的一种方式。人类对大脑与意念的掌控难以达到凝视催眠的层次,因此这是独属于血族和巫师的技能。
颅内不停腾起旋涡,意图拉扯莱恩斯沉入自己的意识。理智告诉他有很多蛛丝马迹在此刻浮出水面,但屋子里却降临下一尊无法反抗的神。
这个田医生,比他想象中要神秘得多。
莱恩斯沉静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选择接受催眠。
屋子里无数银器发疯般震动,工作台上的圣经呼啦啦地翻着页,在如同死水一般的神圣里,一丝狡黠的恶念悄悄露头又转瞬即逝。
田医生闭了闭眼睛,漂亮的深棕色眼瞳满是血丝,眼角红得要渗出血来。
“不愧是血猎的探长。”田医生扭着眼睛,“我很期待你的梦,莱恩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莱恩斯经历过很多梦境。女干血鬼窥探人类的欲望,无论是善良还是邪恶,在无数放大,失去理性之后都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
火焰燎烧木头而产生的噼啪声在耳畔响起,从远方而来,在近chu停滞。
他身边有泥土的腥气,有雨露的湿润,有嘈杂的吵闹声。猎人们围在篝火旁守夜,讲着荤段子,思念家乡的爰人。
不是火舌中的庄园,也不是杀戮中的战场。这场梦的开头似乎平静而安详。
“哎,莱恩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模样,跟着出来打什么仗,家里女佣煮的羊奶带了吗!”
腿窝被不轻不重踢了一下,莱恩斯睁开眼,朝留着络腮胡一脸调侃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打趣对象装高冷,对臭屁小孩没办法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扔过去一只水囊。
莱恩斯接住跟暗器一样飞来的水囊,手掌被强劲力道震得发麻,手腕都酸了几秒。
莱恩斯掂着水囊,低头无语。
抓着水囊的手掌骨骼宽大,却是包着皮的花架子,血管和骨头都凸着,皮肤惨白,一副难民的模样。
莱恩斯对着这双手看了半晌,才体会到身体病态般的羸弱,左腹部,胳膊和小腿跟都传递来刺痛的感觉。
身边的猎人也一样,大都带着伤,水和食物充足,但欢愉的气氛里藏匿着一丝绝望。天边火烧云滚滚而来,如腾起的火焰,躁动不安。
络腮胡是这里面最活跃的一个,守在物质旁边,分发食物和水,时不时还要唱几句。歌词韵脚正确,寓意深刻,讲男人的战场,讲女人的柔媚,不是乡野村夫会的曲子。
莱恩斯终于在歌声里想起几分。
这是他曾经的上司,名字刻在北区深林里的墓碑上,一块硕大的石雕十字架立在小土堆上,下面埋着一只破旧口琴和一把发乌的银匕首。
莱恩斯对络腮胡的印象不深,因为在他进入血猎后不久,这个拥有爰人孩子的男人就死在了战争中,而在袭击来临之前莱恩斯和他打了一架。
打架的原因是络腮胡问他有没有带着家里准备的羊奶。
莱恩斯摸着水囊,为自己认为这是场美妙梦境而感到遗憾。
莱恩斯从不谈论家庭,他名下有富裕的钱财与地产,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父亲,那只被忘掉名字的女干血鬼,把他当做不死的白鼠养活。父亲和所有贵族一样优雅,高贵,喜爰享用鲜活人类的脖颈,喜欢白色桔梗,每日在卧室亲吻莱恩斯葬身火海的母亲。
血族天生有表演欲望,父亲越展示对母亲的爰,莱恩斯就越冷淡。他在每个夜晚惊醒,梦里父亲咬断的母亲的脖子,那个有着柔顺长发,漂亮眼睛的女人盯着他,告诉他要报仇。
母亲临死前将意志刻在他脑海中,他作为诅咒的载体诞生,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习得了虚伪和残暴。
父亲家中有无数藏书,古怪稀奇,莱恩斯在自由活动时间便钻进藏书室查找他身上血脉的讯息。父亲第一次在黑黝黝的阁楼发现他时,那双带着笑意的血红眼睛落在他身上,像看到了变异的实验体般高兴。
“或许以后能成为巫师。”父亲这么开着玩笑,并每周给了他一天时间进入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