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肢体曲的怪物堆叠在厚实光滑的城门之前,那城门本应该是用来抵御外部的妖魔的……
韩瑛把他们也杀了。
杀到最后,不平剑已经钝了。
它在他掌中发出了哀鸣,随后铿然断裂。
后来……后来韩瑛的记忆就已经模糊了。
他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长长的噩梦。
隐约中,还听到了早已离开的稚春的哭喊。
……
“燕燕,你现在最好冷静一点。”
季雪庭持剑挡在了吐血不止的韩瑛面前。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虽然已经隐隐察觉到瀛城过往可能有蹊跷,他确实并没有想到,这真相竟然会是如此惨烈。
一心想要庇护青州百姓的韩瑛,最后却不得不用企图保护他们的那把剑,把所有人都杀死。
若不是青州因为灵气问题与上界沟通不便,单就这一条罪状,已可让韩瑛遭受天谴。
“麻烦了。”
季雪庭侧耳凝神,听得周边动静,不由喃喃道。
戏台沉寂之后,从四周的小巷之后,传来了许多细小的刷刷声。
季雪庭警惕地环顾四周,空气中腾起了一股陈腐的气息,气味浓烈到连季雪庭都可以闻得很清楚。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记得这个味道,曾几何时,他曾经帮人清理过一座被行尸占据的小城,那个鬼地方就弥漫着这种可以让普通人发疯的恶心气味。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季雪庭便看到了那些摇摇晃晃的影子从街头巷尾踱步而来。
“一个好消息,这次攻击我们的总算不是那些讨人厌的傀儡了。”
虽然觉得身侧的韩瑛此时大概也听不进什么,但季雪庭还是闷闷开口,替他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坏消息是,这些行尸怨气都还挺重的。”
他瞥了一眼那些看上去与木乃伊有些相似的行尸,幽幽说道。
大概是因为身前患有鹿角瘟,这些尸体哪怕化为了行尸也依旧十分曲,看上去颇为伤眼。黑洞洞的眼眶里燃着红色的鬼火,恰是行尸中最难搞怨气最重的“彤尸”。
那些尸体晃动着已经变形的四肢走向了季雪庭与韩瑛,到了这个距离,季雪庭甚至都可以听见它们周身萦绕的那些怨念低语。
【“好痛,为什么,好痛啊——”】
【“城主,救我,呜呜呜救我——”】
【“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
……
正在与这些讨人厌的行尸大军对峙的当口,季雪庭胸口倏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季雪庭脸色一白,伸手抚胸,随即猛然抬头,望向了自己身后,那隐于山道台阶之上的山神庙的方向。
是宴珂。
季雪庭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方才感受到的正是宴珂的情绪。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人会有如此剧烈的心神波动?
这么一想,再回头看向那些行尸,季雪庭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了。
行尸并不难杀,然而他眼前的这些……数量上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季雪庭甚至十分怀疑,等他把这些家伙干掉之后再赶去山神庙,找到宴珂时那小家伙大概已经因为痛心而亡。
这下是真的有点麻烦了。
季雪庭心中思忖,凌苍剑在半空中微微一垂,复又提起。
就在这时,他面前蓦地出现了韩瑛的影子。
“我来对付他们。”
韩瑛用一种古怪的声音,无比沙哑地说道。
“燕燕,你现在——”
“本就是我杀的他们,他们的怨气,也是为我而来。”韩瑛微微侧头,面无表情地对着季雪庭说道,“季大哥,你先走。我只求你……若是可能,救一救稚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那个鬼样子,可是,至少屠城一事,与他是无关的。我也没有别的可以求你的了,我只求你,万一……万一他是无辜的,还请救下他。”
“好。”
季雪庭与韩瑛对望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便直接抛下了韩瑛,转身朝着山神庙狂奔而去。
……
山神庙中,稍早时分。
季雪庭还在于韩瑛探查那些荒芜小的时候,山神庙中的天衢对上的,却是山神庙正殿之中的数只伥鬼。
跟其他人想的不太一样的是,他并非是由韩稚春所化的猖神挟持而来,恰恰相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紧追着那满是黑丝的鹿状怪物一路来到了此chu。
老实说,天衢先前并没有把所谓“猖神”放在眼里,他也并不觉得对方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神通,他更不想去理会那些操纵这个操纵那个的幕后主使究竟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那些人让阿雪不太高兴了,那么,他就只能让它们都去死了。
不过作为玄穹之上的真仙,天衢并没有想到,那韩稚春竟然会跑得如此之快,他追着那玩意一路来到了山神庙,紧接着就发现,猖神就这么忽然消失了,而山神庙里那种带着古怪喜福神面具的家伙,竟然还有这么多。
地上布满了已经破碎的面具还有伥鬼们肿胀而曲的尸体。
高大的神庙正殿之内,无数黑影正在闪电一般来回窜动。
至于剩余的几只“喜福神面具”更是被这些念蛇追得只能在殿中各chu来回闪现,甚至都不敢在原地多站片刻。
然而即便是这样狼狈了,他们那装腔作势,故作玄虚地讨厌劲儿却始终不曾有所减少。
“天衢仙君,此事与你并不想管,敢问阁下为何要特意打扰吾等办事呢?”
“天衢仙君,再这样下去,休怪吾等无礼了?”
“天衢仙君——唔——”
天衢甚至都未曾理会于它。
那伥鬼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天衢仙君,不妨让吾等来请你看个戏,好让您老人家消消火气可好?”
那阴阳怪气的问话一停,正殿之中倏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梆子响。
“咔——”
紧接着,原本用来供奉山神的神龛倏然碎裂,一阵黑风掠过,原地竟然生起了一个怪模怪样的戏台子。天衢神色冷淡,原本压根不为所动,可紧接着,那戏台上响起的一声熟悉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边望去。
“晏归真,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小小的戏台上,本是搭建的布景。
那是一chu美轮美奂,精心装饰后的房间。
天衢仙君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便看到房中那细瘦的少年转过身来的模样。
然后,他的呼女干瞬间就乱了。
……
“喂我吃假死药,然后把我藏在这里——你这是在金屋藏娇?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要囚禁我?”
脸色极为苍白的少年,在世人眼中早已死于叛军之手的末代雪君晃了晃脚踝上的细细的金链,一字一句,平静地问道。
“我只是想护你周全。”
晏慈听得出季雪庭语气与以往任何时候不不一样,向来都很稳的手竟然微微一颤,手中特意给季雪庭准备的药碗与调羹相撞,发出了一声轻响。
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慌乱。
“如今新朝刚定,外面真的很乱。我锁着着你不过是为了……”
“你怕我跟之前一样差点从你眼皮子底下跑了。”
季雪庭恹恹地应道。
晏慈便不说话了。
他半蹲到季雪庭身边,低眉顺眼地将补药放到了季雪庭手边。
“你,先喝点补药,至少先把身体养好。”
昔日的皇子伴读,今日的新朝权贵,在雪庭面前却格外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像是刚过门怕惹了讨嫌的小媳妇。
……就连逃避话题的方式,都拙劣得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季雪庭看了他许久,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累吗?晏归真,总是这样演戏,你不累,可是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