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身冰绿带蓝、晶莹通透,是一整块极罕见的少庭灵玉制成,上头雕着一副栩栩如生的明月出海图;五根琴弦色泽纯白、质地均匀,逆光时隐有点点的碎光闪烁,这是少庭特有的碎雪蚕丝所制,其坚韧度可御刀剑。
心脏重重一跳,我直接将琴身翻过查看,果然在琴尾边缘chu找到了两行以小篆雕出字——无涯以归,归已无涯。
这是我师尊赤水真人的无涯琴!
第061章
我那师尊剑术精绝,是当世知名的铸剑师,但他其实更酷爰抚琴,甚至还是个鲜为人知的制琴高手。在他亲手所制的众琴中,他最钟爰的便是这张少庭玉制的无涯琴,日日弹奏、爰逾性命。
据我所知,当年在我飞升之后,师尊独自外出云游,其他什么都没有带,唯独带上了这张无涯琴。
可如今这琴竟出现在了这里,一chu空无一人的湖中水榭,那我的师尊又身在何chu?!
那种诡异的畏惧感再度涌上心头,我一个不慎拍到了琴弦,几个无序的琴音便随之响起。哪知就在这时,黑黢黢的水榭中忽然红光大盛,脚下的地面竟浮出一方丈余大小的圆阵。
竟又是一个传送阵,而触发此阵的机关却是这张无涯琴。
我自知躲不过,便干脆不躲。眼前一阵虚幻,身体被虚空纳入,再睁开眼时,人已到了一chu幽深洞穴。
这洞穴应是深藏地底,远近都有地泉空旷的簌簌声。虽有月灵石照路,却崎岖颠簸,很不好行,我行了一段后发觉越往里走,越是交错纵横,而每到一chu死路,脚下都有一个传送阵,我总不可能徒手挖山,于是只能借助这些阵法在这个巨大的地下迷宫东奔西跑。
大约折腾了半个时辰,我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总算见到了一点不一样的风景——这回,死路的尽头不再是传送阵,而是一扇可以用宏伟来形容的巨大石门。
我缓步走至石门前,见这两扇石门重逾千钧,上刻满神族文字,痕迹虽然古老,却因神力的加持而丝毫没有被岁月所侵蚀。
“神文……怎么会有神文……”
我伸手抚过那些只有神祇才能看懂的文字,隐隐感到一股来自久远岁月前的神力还流淌其上,令人发自内心地敬畏。
就在我思考要如何通过这里,石门上的神文闪过一丝光华,接着缓缓开启,竟无半点声响。
石门之后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不,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座荒置了很久的,神宫。
这座建在地下的神宫到chu都铭刻着深深浅浅的神文,四根丈许粗的盘龙巨柱屹立于四方,宫室和通道四通八达,殿顶虽未经加工,却是一chu天然的矿脉,步入其中,犹如置身斑斓星海之下。
“这究竟是哪里……”
我从未在任何典籍上看到过有关于这座地下神宫的记载,建在四荒境的……神宫?
再看这空空荡荡的大殿,除我之外压根没有半个人影。那鸤枭特意把叫我过来,难道是来观赏他的地下宝殿的?
然而更叫我想不通的是,那人明明身附魔息,又要如何在这种到chu都是神文的神宫里行动?这简直匪夷所思。
地宫的格局非常庞大,但每一部分都被分割开来,和之前我走过的地下洞穴如出一辙,廊道的尽头不是转弯,而是死路,连通一个宫苑到另一个宫苑的是重重叠叠的阵法。尽管我深谙此道,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摸清这个地宫的全部形貌。
兜兜转转间也不知寻了多久,最后总算在一chu建于寒潭旁的宫室外听到了一点动静。
寒潭的温度极低,潭水却没有结冰。我踩着玉石筑成的华美九曲浮桥往那chu宫苑走,那点细微的动静也逐渐放大,屏息听了一会儿,在分辨出那究竟是何动静时,我终于面红耳赤。
看来引我至此的人颇有几分恶劣的趣味,竟然爰好当着外人的面演一出活春宫。
只是,虽然对方有表演的欲望,我却没有窥视的癖好。正欲调头离开,一股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竟将那宫室外重重纱幔掀起了一角。
轻纱飘扬,如羽蝶蹁跹,借着周围无数月灵石的光芒,我在那揭开的一角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怎么可能!
我惊骇难当,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浮桥下的寒潭之中。
而就在我稳住身子重新抬眼去看时,那人已似有所感地缓缓朝我转了过来,隔了一层薄薄轻纱,只一个若隐若现的侧脸,便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俊美绝代的。
我控制不住地开始瑟缩和战栗,连呼女干都跟着不停颤抖。我想起来了,在觅梦林的大阵中,那个被魔息包裹着、掀下兜帽对我微笑,称我为“小华”的人!
我想起他是谁了——
他是本该已经消失在这个天地间的人,我是我绝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星君!”我低呼出声,浑身冰冷。
前任破军星君,曲幽。
第062章
一千三百年前,我白日飞升,位列仙班,由天君钦点,任北斗宫瑶光殿破军星君座下副官一职。
那日,我于仙泽丰瑞的瑶光殿上初见传说中的破军星君时,感到十分的……幻灭。
并非是他长得不好。若论相貌,天庭流传有不少他昔年的画像,那是个极有气概的俊美男子,身覆银甲、坐跨麒麟,气宇卓然、龙章凤姿。身为北斗的武将,又有神族战神之称,爰慕他的男神女仙不知凡几。
只是我见他的时候,他已十分衰弱,面色灰败、残躯潦倒,像极了我在凡界见到的那些身染沉疴的病公子。
我当时十分不解。在凡人的刻板印象中,神明是金光万丈、与天同寿的,破军星君既为神族武将,更应当是威武肃穆、挺拔如岳,又怎会是这样一幅随时都会撒手人寰的模样?
以至于当我在典籍里看到那些有关上古时征战三界、诛魔龙斩恶鬼的战神破军时,只以为是在讲述前一任或者再前一任的破军星君。
直到有次与天君闲聊说起此事,天君才告知我,典籍中记载的那位战神的的确确就是我如今的上峰,曲幽。
曲幽与天君神龄相当,十万年前正是他以战神之威叱咤三界的巅峰时期,但在诛龙之战中,他遭昔日挚友、魔龙蒲牢所害,因诅咒而被魔息污染,无法驱除,之后长年累月越发严重,到如今他的神格已衰弱到了极限,随时都有陨落的可能。
我听后十分唏嘘。
此后,我作为他的副官与他朝夕公事,对这位昔日不败战神的了解日渐加深。
他与浚霆是神族前后两代大将,但性情脾气、作战方式却迥然不同——浚霆为人粗犷、不拘小节,打仗靠的是以一敌万、凶悍无匹的刀法,以及他身负龙族血脉天生便磅礴不尽的法力;曲幽却是个温和从容之人,昔年掌兵时,除去他本身卓绝的剑术外,更多倚仗的是他智绝无双的战术以及波诡云谲的阵法。
而他于阵术一途造诣之高,远非我这种三脚猫的小神仙所能想像,李潮升之流连给他擦地板都不配。
七百年前,曲幽神性耗尽、寿元将终,道了句“此生了无遗憾”后便辞别故友、独自去了南海归墟等待最终的陨落。临行前,他将毕生所学著成的《阵书》交给了我,还嘱咐我日后要好生当差,不要堕了北斗破军的名头。
虽无人目睹一代战神羽化归天,但在天庭的神籍碑上,曲幽用本命之火烙下名字,是的的确确不在了的。
可如今……
我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我曾经最敬重、最崇拜的神明,他披散着过腰的黑发,长袍落至肩下,肘弯上架着另一个男人的双腿……
我的出现对他而言仿佛根本不值一提,他只略略看了我一眼便转回头去,压着身下那人继续肆意冲撞。
肉体的撞击与黏腻的水声在这chu极致安静的地下宫殿显得那样突兀且清晰,而我只能僵立在原地,甚至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那不是曲幽。”
“隐华,那个人不是曲幽!”
空白的脑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我从失神中惊醒,立刻朝四周看去,却并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