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梧桐即将出口的哭诉瞬间戛然而止,他噎了一下,做戏的眼泪也下不来了,只能干巴巴地道:“哦、哦,好的。”
宫确将门半开让春风裹着梨花香拂进来,缓缓走到宫梧桐对面的蒲团上盘膝而坐,和宫梧桐有五六分相像的面容古井无波看着他。
“好了,开始哭吧。”
宫梧桐:“……”
宫梧桐哪里还能哭得出来,端正跪直,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
宫确朝他脸侧伸出手,宫梧桐还以为要挨打,吓得一闭眼睛,却感觉到一股檀香在他耳边轻抚而过,似乎是勾起了一个什么东西,扯得他耳垂微微一颤。
宫梧桐暗搓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瞥见宫确的手正拈着他耳饰上的孔雀翎,眸子无情无感。
宫梧桐:“……”
宫梧桐暗叫糟糕。
宫确自幼苦修,清心寡欲惯了,从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奈何宫梧桐爰臭美的脾性铁随纵雪青,恨不得将世间最美最华丽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堆。
宫确管不住一袭艳袍的纵雪青——但凡他多说纵雪青一句,那天生勾人魂魄的魅魔就能直接面不改色把衣裳脱了,还会娇笑着倒打一耙说佛子真是个假正经。
真正经的圣尊无法,只能去管宫梧桐,省得他整日沉迷打扮,天劫时再多添心魔。
宫梧桐自幼拜入九方宗尘无瑕门下,因为整个宗门的纵容让原本只穿素色衣裳的宫梧桐彻底放飞天性,什么美穿什么,红尘苑中数十个储物格里都是他打扮的饰品。
他爰昙花,每日都要换上新鲜的一枝当做簪花,九方宗灵卉谷中的碧玉昙花皆是为他所种,可想而知他是有败家了。
宫确忙起来一年根本见不了几次,每次过来九方宗时必定会提前一天告知——这一天的时间足够宫梧桐将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全都藏起来,顺便沐浴更衣换个他爹顺眼的白衣僧袍静坐禅室参禅跪经。
——这样才不会挨骂。
谁知这一次宫确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过来了,宫梧桐措手不及,吓得耳饰都忘记摘掉。
察觉到宫确对那孔雀翎的不满,宫梧桐脑海中一瞬间闪现无数种说辞,但很快就被他掐熄了念头。
他平日里浪出花的伶牙俐齿,完全不敢对着宫确用,因为他爹根本不吃这一套,一个清冷的眼神扫过来就让宫梧桐收了所有花花肠子。
宫梧桐蔫了,小声道:“爹,我错了。”
宫确罕见得没有拽掉那五彩斑斓的孔雀翎,慢条斯理收回手,淡淡道:“错在何chu?”
那孔雀翎沾着宫确手中清冽的檀香,微微飘回宫梧桐耳朵旁,垂在脖颈chu,将他冰得浑身一抖。
宫梧桐忙不迭将耳饰拿了下来,讨好地道:“不、不该戴这种华而不实的玩意儿,等会我就扔了。”
宫确:“嗯,还有呢?”
还有?
宫梧桐:“哦哦哦!不该把玄斋那块您亲笔写的石头给毁了。”
宫确也不生气:“哦,原来你还将玄石给毁了——继续。”
宫梧桐:“……”
宫梧桐苦思冥想,又想到一条“罪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上个月不该去调戏佛子哥哥——他是不是向您告状啦?”
宫确指腹轻轻在手腕间的佛珠一抹,一只灵力幻化而成的蝴蝶围着他的指尖不停旋转。
“还有。”
宫梧桐干巴巴道:“啊,他、他没告状啊。”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宫确不看他,等着他继续交代自己的“罪行”。
宫梧桐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乖得不得了,根本没做什么恶事,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直到在外面候着的明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闷咳几声,从咳嗽声中憋出不太明显的两个字。
“咳咳徒咳咳咳弟……”
宫梧桐歪歪脑袋,什么弟?
弟?
徒弟……
宫梧桐这才想起来他那三个满身麻烦的徒弟,吓得辫子差点翘起来,脱口而出:“哦对,徒弟!”
宫确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宫梧桐被这清清冷冷的一眼看得心中发慌,他小心翼翼道:“爹爹,我……我收了三个徒儿,各个灵根极佳,等会让他们过来给您瞧瞧?”
宫确淡然看他:“收徒?确定不是你强插因果?”
宫梧桐噎了一下,若不是他窥探天机去了魔族,那三人应当还在魔族受苦。
的确算是他插手拨乱了因果。
宫梧桐知晓什么事都瞒不过宫确的眼睛,只能彻底自暴自弃,恹恹地嘀咕道:“我真的不是在玩闹,我只是……算了,您罚我吧。”
宫确神色凉薄看他。
宫梧桐一狠心,将眼睛一闭,等着宫确罚他。
只是他提心吊胆等了半天,嘴唇都发白了,却没等到预料到的责罚。
宫梧桐试探着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就瞧见他那如天边雪莲的爹正在垂眸看着指尖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根本没打算搭理他。
宫梧桐:“……”
宫梧桐紧提着的一颗心直直从喉咙里砸回去,差点把他呛到,他有气无力道:“爹,您干吗呢?”
宫确指腹停着那只虚幻蝴蝶,轻轻抬指一动,蝴蝶翩然而飞,轻巧围着宫梧桐飞来飞去。
“罚你?”宫确终于开口了,他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册佛经,“你可会改?”
宫梧桐忙不迭道:“改啊,我记性可好了,不罚我都改得彻头彻尾,不会再犯。”
宫确掀开佛经看了几页,眸子倏地一动,仿佛风吹皱青瓷杯中的茶水,荡起一圈涟漪。
宫梧桐膝盖都跪疼了,就想着让他爹大发慈悲不罚自己,谁知宫确执着那册佛经随手丢到他面前,一张不堪入目的春戏图直直撞到宫梧桐眼里。
宫梧桐:“……”
“十六岁开始你就用佛经册子包着这种污秽的东西佯作用功。”宫确看他,淡淡道,“十年过去,你改了吗?”
宫梧桐差点一头栽到那不堪入目的春宫图上。
他方才太慌张了,一时间将佛经课上拿来糊弄佛子的佛经册子拿过来了。
宫梧桐差点哭了,将方才教导徒儿的那句“哪怕被人发现看春宫图也要淡定自若”直接给嚼吧嚼吧吞了。
他现在要吓得把身子都给抖散架,铁证如山,他连反驳都不敢。
宫确知道他改不了,将册子放下,见宫梧桐仿佛霜打的茄子都蔫了,淡漠的眸子浮现些许无奈。
宫梧桐垂着头,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被宫确当着整个九方宗责罚的悲惨场景——他素日里虽然不要脸,但都这么大了犯了错被爹罚这种事还是太过羞耻,他想一想都觉得脸皮发烫。
就在他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时,宫确突然道:“我今日过来,是寻到了让你入睡的法子。”
宫梧桐迷茫抬起头,小脸惨白:“这、这是责罚吗?有点狠啊爹,你还不如把我吊在树上打一顿呢。”
宫确:“……”
宫确瞥他一眼:“过来。”
宫梧桐屈膝爬了过去,隐约瞧见宫确指尖有一抹蛛丝似的纤细灵力同围着他转的蝴蝶相连,呆了好一会才诧异道:“这是……控梦?”
“你知道?”
宫梧桐乖乖盘膝坐在宫确身边,见宫确似乎没打算揍他,点点脑袋:“九方宗藏书阁的书我已全部看完,这个阵法的残本曾在一本古籍上见到过。”
只是那本古籍却是被封印在藏书阁底下三层的禁书,尘无瑕不准他看,他还是在云林境成了宗主后,软磨柔泡让师弟带自己进去看的。
宫确也省得解释了:“嗯,躺下。”
“这是禁术,对施术者灵力神魂有损。”宫梧桐并不想靠这种禁术入睡,他摇摇头,“您是在哪里寻到的完整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