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静静站在宫门外,虽然面色平静,但心里早已经破涛汹涌。
朱红色的宫门破开,一位身着大红袍的白发宦官微笑着走了出来。
李俶不敢怠慢,连忙堆起笑容,迎上去说道:
“高公公,圣人可愿意见我了?”
红衣宦官微笑道:“殿下递上来的折子圣人已经看过了,目前正在和杨相商议。不过看圣人的意思,殿下要做的事,圣人应该是准予了的。”
“杨相……”
李俶面色复杂,点了点头,说道:
“有劳高公公了。”
当朝巨宦高力士微微颔首,转身就要走进那扇朱红色的宫门。
但他的脚步在迈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停住了,高力士转过头,紧紧盯着李俶。
“不知高公公还有何教诲?”李俶连忙弯腰垂听。
“殿下,老奴侍奉圣人二十余年,深知圣人的喜好。”
高力士悠悠说道:“如今天下无恙,圣人只想安享太平,国事有杨相和太子殿下把持,圣人自然放心。”
“不过,圣人对我们放心,我们也得让圣人安心,不能扰了圣人的雅兴,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候。”
“所以,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拖延一下,也可以私下解决,没必要非得现在就闹到圣人面前,让他老人家头疼。那样,圣人不高兴,咱么也许都落不着好,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俶诚惶诚恐:“高公公教训的是,李俶受教了。”
高力士欣慰的点了点头,走进了宫门内。
朱红色的宫门重新掩上,李俶缓缓抬起头,眼眸之中满是冰冷。
“这些宦官还真是一条好狗,压的本王和宗亲都喘不过气。皇爷爷啊皇爷爷,您用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现在连一群无根之人,都能让天下九成九的人低着头恭敬垂听。”
一柱香又一柱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太阳变得血红的时候,宫门才再度被人打开。
当朝宰辅杨国忠一脸平淡的走出皇宫,看到李俶,弯腰行了一礼。
李俶回之以礼,侧身让出道路,杨国忠昂首挺胸走了过去。
两个彼此都无比想要对方死的人,都没有说话。
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殿下,圣人召见。”
李俶抬头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旧相识。
“鱼公公,何时回的长安?也不去我府上见一面,教李俶好些想念。”
鱼朝恩呵呵笑道:“昨儿才刚刚从洛阳回来,来不及去皇孙府上拜见,殿下莫怪。”
“哪里哪里……圣人在何处?”
“御花园凉亭赏花,贵妃娘娘也在。”
李俶面色凝重,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多谢鱼公公。”
在鱼朝恩的接引下,李俶在御花园见到了圣人李隆基。
“见过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俶双膝跪地,激亢道。
他离得李隆基很远,两人之间,隔着一队铁甲禁军。
禁军统领是一个英武的中年男人,身高九尺,握着一把长枪。
李俶斜眼瞥到他的时候,心脏一惊,冰冷的血液流遍全身。
高仙芝!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带队巡逻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执勤的,应该是陈玄礼啊!
李隆基温和的声音在李俶耳边响起:
“俶儿啊,我说过多少次了,在外我们是君臣,在内我们就是普通的爷孙,行这么多虚礼干什么。快!凑近一点,爷爷都看不到你的脸了。”
“是。”李俶应了一声,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持枪而立的高仙芝。
李隆基身旁,一道倩影缓缓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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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妩媚的嗓音说道:“圣人,皇太孙殿下既然已经到了,臣妾就不好继续待在这里了,请恕臣妾告退。”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生疏。”李隆基笑道,“是急着去吃刚从南洋进贡来的上好荔枝了吧?哈哈……去吧去吧。”
这位一笑倾城的贵妃娘娘施了一个万福,走出凉亭,看到李俶,又行了一礼。
李俶急忙回礼,紧紧低着头,不敢直视。
“俶儿,这些天忙坏了吧?”李隆基把李俶召进亭内,拉到身边坐下。
凉亭内有一张软床,软床中央摆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方桌,方桌上,是一碟还挂着湿润的荔枝。
“是贵妃和朕吃剩下的,扔了也不好,咱们爷孙就将就着再吃了吧。”李隆基剥开一枚荔枝,举到李俶嘴边。
李俶乖乖张开嘴巴,让大唐皇帝亲手把果肉送到他的嘴里面。
“回皇爷爷,这些天,寿宴的各项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当,我们在长安四处都摆放了烟花,皇爷爷寿诞之夜,数万枚烟花齐放,长安城五百万人口会感念圣恩,一同为皇爷爷祈福贺寿。”
李隆基摇了摇头:“诶,是朕与民同乐,弄这么大阵仗,岂不是劳民伤财了?”
“燃放烟花,不是我们的主意。”李俶笑道,“这是百姓们递交的万民书,介时,还会有西域的歌舞助兴,南洋一百三十七国国君贺寿,波斯大食等等使节携礼来贺,整座长安城都会认识到,什么叫做与天同寿,万国来朝!”
李隆基欣慰的点了点头:“好哇,如此盛世,也就只有我大唐了。”
他接着又给李俶剥了几枚荔枝,却是换了个话题。
“杨相提出要为西州军翻案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是,俶儿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李林甫……”
“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俶犹豫了一下:“西州军的案子,孩儿的确是没有想到会有更深的隐情,李林甫胆大包天,居然敢陷害朝廷栋梁,让一万三千余名士兵寒心,真乃罪大恶极!”
“是啊。”李隆基叹了口气,眼神怅惘:
“朕也没有想到,李林甫的野心和胆子居然那么大。”
“西州军的案子,杨相已经准备的很充分了,朕已经全权放权给他,相信不久之后,会给西州军将士们一个公道的。”
“朕对不起他们,可惜,西州军统帅王可容冤死沧州,不然……”
李隆基满脸惋惜:“高仙芝评价王可容有大将之才,他的死,是大唐不该有的损失。”
李俶有些局促不安,忍不住又偷偷看了高仙芝一眼。
李隆基的话,哪里是在说王可容,分明是在点他!
王可容一个死人,起码应该是一个死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真正有用的是高仙芝,这才是李隆基看中的人!
果不其然,李隆基叹了口气,把话题引到了正轨:
“俶儿,你奏折上所说的高将军在西域都护府时,曾纵容士卒杀良冒功,还私自处决了军中与他不和的将领,这件事,高仙芝已经和朕说明白了。”
李隆基缓缓说道:“杀良冒功的,是高将军手下牙门将徐祖良,他私自处决的那名将领,也是徐祖良。这两件事,年代过于久远,才被人混为了一谈。俶儿,你也是调查不明白,怎么就不弄清楚就上报弹劾呢?”
话都说到了此处,李俶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圣人在给他台阶下,脸忙致歉道:
“是李俶调查不周,办事不力,冤枉了高将军,还请皇爷爷赎罪!”
李隆基对着高仙芝的方向轻轻扬了扬下巴,李俶一咬牙,走出凉亭,站到高仙芝面前,深作一揖:
“无意冤枉将军,李俶……致歉!”
高仙芝侧身让过李俶行的礼,淡淡说道:
“殿下也是忠心为国,眼里容不得沙子,才做出弹劾高某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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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某哪里会怪罪,殿下不必行此大礼。”
圣人李隆基走出凉亭,笑道:
“你们二人本无恩怨,这次也是误会,就算不打不相识了。俶儿,日后可要好好与高将军相处,千万别在闹误会了。”
“是。”
李隆基道:“朕觉得有些乏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先退下吧。”
说罢,他沿着石子小径向着御花园深处走去了。
“陛下起驾——”内侍高亢的喊道。
一直纹丝未动如同铁塔一般的高仙芝此刻终于是动了起来,对李俶微微点头,提着铁枪便随着圣人跟了上去。
铁甲禁军如同钢铁洪流流动了起来,眨眼之间,凉亭外便只剩下了一个鱼朝恩。
“殿下,奴才送您出宫吧?”
李俶深深的看向李隆基离开的方向,喃喃说道:
“好……”
……
平康坊,杨府。
今天的卫国公府,没有向往常一样大门洞开迎接四方来客,而是大门紧闭。
只因,府上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会客大厅内,一个俊朗年轻人半瘫的倚在只有杨国忠才有资格坐的主位上,下面,是满头大汗的杨府大公子杨腓。
“安公子,这……还是去书房说话吧。”杨腓擦拭着额上的汗珠,苦笑道:
“这里人太多了,是在是不方便。”
被他称为安公子的年轻人满不在乎的道:
“这里是你家,杨公子就对自家人这么不放心?”
杨腓犯难道:“人多眼杂,再怎么放心,也得要做好必要的措施。”
“呵……躲起来就不必了。”安公子冷笑道:“躲躲藏藏更惹人怀疑,我们也是要常住在贵府的,早晚都得让人看见,怕什么。”
杨腓还要劝阻,但却被安公子打断:
“说起来,杨叔父为什么还不回府?”
“父亲进宫与圣人商议要事,想来是很晚才能回来。”
安公子露出惊讶的表情,长大了嘴巴:“哦?杨叔父有这么勤政吗?我远在范阳,对长安的事情确实不怎么了解,我听说到的,都是叔父怎么怎么不理政事,只知道——”
“安公子!”杨腓脸色涨红,咬牙打断了安公子的话:“这里是杨府,还请安公子说话有个分寸,不要太失礼节!”
安公子身后,一左一右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挑起了眉毛。
察觉到危险的杀意,守在杨府大厅外面的几个杀手头领也是一脸警戒的走到了杨腓身后,与安公子的那两个随从遥遥相对。
不过,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二人之中,竟然有一人和安公子生的一模一样,只是脸上有一道狞恶的刀疤。
骤然响起的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老爷回府了!”
安公子笑眯眯的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大厅之中弥漫的冰冷杀意也在一瞬间消融无踪。
他和杨腓并肩走出大厅,只见四五个中年男人神态各异,但无一不是雍容华贵,正踏步而来。
安公子从来没见过杨国忠的容貌长相,但他却径直略过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些男人,来到一个长相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面前。
“小侄见过叔父!”
杨国忠有些诧异,讶异于安公子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自己。
“叔父气度不凡,岂是他人可比。”没等杨国忠问出原因,安公子就已经率先回答了杨国忠的疑问。
此子不凡!
这是杨国忠对从来没见过面的安庆绪第一个评价。
“随我来吧。”
杨国忠扫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眼神有些暗淡,走向了书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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