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安坊。
城墙篝火旁,守卫坊市的士兵们正无聊的打着哈欠,王二也是睡眼惺忪。
他不是长安本地人士,他是随着哥哥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可惜的是,他哥哥在长安没待几天,在青楼染上了隐疾,羞愤之下,跳河自尽了。
本来王二应该扶着他哥哥的灵枢回乡的,但他不想这么做。一个乡下孩子,见到了巍峨壮阔的长安城,如何再想回连空气都是死气沉沉的老家?
他草草埋葬了哥哥,开始拼了命的想在长安活下去。王二做过仆役,干过贩夫走卒,在客栈里当伙计,但是因为手脚不灵敏,加上反应也迟钝,这些行当都做不长。
最后,他捞到了一个丰安坊守军的差事。
王二不愿意当兵,但所幸,他不用上战场。每天只是在城墙上站上几个时辰,再跑跑步,打打架,如此这般就有钱拿。
他很满意这份差事,唯一的不好就是军营里管的太死,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供他支配。
王二知道自己没权没势,一辈子也只是个大头兵。所以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做个小本生意。
他看中了一间茶馆,就在丰安坊,他住了许多年的地方。
老板他认识,是这两年才来长安的外乡人。好好的生意突然不做了,据说是家中出了变故,要回老家,想把茶馆盘出去。
五十两银子,王二还没有那么多。但老板走的时候说不着急,银子可以慢慢给。
老板是个好人,王二很感激他。过了年关,这里就要招新人了,王二打算在那个时候离开这里。
既然决定要走,他也不似平常那么认真的站岗。趁着将军还没来的时候,王二和身旁的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远处的大街上突然响起踏踏的马蹄声,黑暗中,两骑来到坊市大门下。
王二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有人在宵禁的时候在大路上骑马?
在这里当了五年兵了,王二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他不敢耽误,赶忙拿过火把,违反宵禁,这是要打八十大板的罪责。
王二想冲下面严词责问,这是士兵少有的可以逞威风的时候,他可不想错过。
丰安坊守将却突然从屋子里蹿了出来,探出城墙高声喊道:“放行!”
小卒王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明显不是该放行的时候,他不理解将军为什么这么做,这是违反律法的啊。
刚才和他一起闲聊的士卒戳了戳他,低声道:“第一次见?”
王二“嗯”了一声,点点头,“为什么?”
那个士兵冷笑道:“你这个外乡人来长安十几年了,怎么还是没看清楚。”
“在长安,律法是最不管用的东西!”
丰安坊城门缓缓打开,那两骑径直向着丰安坊内冲去,马蹄声宛若雷震,也不知道会吵醒多少人的好梦。
……
长安城内有宵禁,长安城外的荒郊野岭,倒是没人去管。
荒山,枯树,孤坟。
男人踏在厚厚的落叶上,来到一处坟茔前。
他将背上的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精致的西域琵琶。
男人轻声低喃:“按照我们唐人的习俗,来看你是要带酒的,可是我记得你不喜欢酒的味道,所以就什么都没带了。你不会见怪吧……”
说着说着,男人突然低笑起来:“是了,你怎么会见怪呢?你最体贴了,体贴的可怜。”
他手指轻轻按住琵琶弦,缓缓拨动起来。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首曲子,也是你练的时间最久的曲子。你真应该看看,你那时候多笨……”
男人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冷清起来。
“第一首,六幺。”
……
李心安在抵达情报上说的那间茶馆的前一条街就勒住了马,下马步行。
他不想惊动屠生楼的杀手,静悄悄的摸进去最安全。
慕容白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这是他第一次跟随李心安执行刺杀任务,所有的一切他都要仔细记下来。
绕过街角,两人眼前突然出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慕容白差点没按耐住自己,几乎就要拔出剑来。
“别急,是袁胜。”
李心安勾了勾嘴角,调笑道:“怎么,紧张了?”
慕容白轻咳一声,偏过头去。夜色之中,看不清他的脸,想来是微微发红。
李心安不再打趣,正色道:“人手都布置好了?”
袁胜沉声道:“回堂主,一共十六名探子,上下左右,都封死了茶馆的出路,应对不时之需的火油也已经备好,最坏的情况,就是把这里烧成平地。”
“好!”李心安点点头,“我们要的是屠生楼的人,至于是活人还是尸体,都不重要。”
他转过头,“白木头,你给他们压阵,我和他们一起进去。”
慕容白皱皱眉头,“十六个人确定可以应对?”
“根据情报所说,里面一共只有六名杀手,最棘手的,也不过那个唐风,我将他逼出身,你擒下他。剩下的,十六个人足够了。”
他缓缓向前,视线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那家茶馆。
慕容白仰头看去,只见街道两侧的民房上,赫然站着数名血衣堂探子。
统一穿着黑色劲装,内衬软甲,别着数把飞刀暗器,腰挎短刀,手持劲弩,怀里内藏四颗解毒丹和迷香毒药若干,这是血衣堂探子的标配。
他们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或明或暗,分布不同,但目标一致。所有的视线汇聚在一个点,那就是屠生楼的暗桩茶馆!
看到堂主缓缓走来,这些血衣堂探子也仅仅是点一下头,借着便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他们即将要摧毁的目标身上。
只待李心安一声令下!
慕容白悄然攥紧了拳头,他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汗水。
虽然李心安说过他不会让自己参与血衣堂的刺杀行动,但在李心安修养的那半个多月里,血衣堂的大小事务他都是在一旁看着的,对于杀手任务,慕容白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种莫名的热切。
感觉……很刺激。
毒蛊女刺无情剑,浪子游侠冷血刀。
这是江湖上最冷血无情的七种人:毒师、南疆蛊师、妙音坊女子、收钱索命的杀手、剑客、孤魂野鬼一般的孤狼游侠以及漠北刀客。
李心安占其中之二,慕容白也想像他一样。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剑鞘,似乎在渴求这把剑的出鞘。
李心安仰头看了看天,月亮很亮,星星很明,不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管他呢……
他猛地一挥手,周围的血衣堂探子宛若离弦之箭,眨眼之间,便闪烁到了那个茶馆的屋顶。
他们整整齐齐的落在茶馆屋顶上,动作之齐,只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声响!
十名负责潜入的探子互相对视一眼,习惯性的两两成队,一人掣刀,一人持弩。
六人往后院走去,四人往屋内潜入。
这个茶馆,是座二层的小矮楼,但其中二楼被屠生楼改造了一块出来,变成了一个小阁楼,有楼梯和暗门,联通着房顶。
血衣堂早就从那个被抓的舌头那里问出了这个消息,他们打开联通阁楼的暗门,俯身钻了进去。
屋内很暗,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想来是都在后院休息。
四名血衣堂探子走下楼梯,领头者比了一个手势,两队各自散开。两人搜寻二楼,两人下一楼搜查。
去一楼的两名探子重新踏上楼梯,下面漆黑一片,两人缓慢来到楼梯的拐角,静静蹲下身子。
持弩的探子把弩箭对准了漆黑的下方,等了一会儿,许久没有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重新站起身子,移步向下。
每下一步,他们便在心里默念一个数字,那是楼梯的阶数。
如果没有异变,第十二阶就应该是一楼的地面。
但是,在他们脚步踏在第十一阶楼梯上的时候,那一阶楼梯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什么,竟然“吱呀”响了一声。
这声响动,放在平常,几乎没人注意的到。但在如此寂静的屋子里,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这个声响无异于响雷。
两个探子的后背瞬间浸湿,这是能要了他们命的失误。借着月光,他们飞快的隐藏在柜台后。
持弩探子再次警惕的把弩箭对准了外面,他的心神紧绷。如果再有什么响动的话,他毫不犹豫的会扣下扳机。
但是,屋子里还是寂静一片,这么都没有发生,似乎先前的那声“吱呀”从来没出现过,他们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两人悄悄把脑袋探出柜台,借着月光,他们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一楼大厅内的几张圆桌被人推到一起,变成了一张床铺。一个裹着被子的人形模样的东西正躺在上面,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两名探子面面相觑,掣刀之人轻巧的翻过柜台,蹑手蹑脚的向这那人走去。
屠生楼的杀手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潜入,还在呼呼大睡,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他悄悄走到了闷头睡觉的屠生楼杀手身后,举起短刀就要扎下。
如果成了,他是首功。
持弩的探子也是紧盯着那人,预备着可能迎来的反击。
短刀“噗”的一声扎了下去,却什么都没发生。
掣刀之人大惊,从刚刚的感觉来看,这下面仅仅就是一床被子!
他摸了摸被褥,还有余温,说明这里不久前还有人睡过。
那么,人呢?
持弩探子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同伴的身上,同伴背对着他,所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柜台后面的木墙突然碎裂,两双手臂破墙而出,钳住了他的脖子。
手臂的主人猛地向后一拉,持弩探子后脑撞在墙上,脑中一时的晕眩,加上屠生楼杀手的锁喉,让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弓弩。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青紫,那双大手有着不容挣脱的力量,探子无力的踢打着木墙,可却只是垂死挣扎。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掣刀的同伴甚至来不及反应,持弩探子就陷入了死境。
掣刀之人立即抽身,在他就要跃到柜台上时,在他的身后,突然绽放出一道亮光。
那是另一名屠生楼杀手,一直藏身于柜子上。在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用出了杀招。
掣刀的探子敏锐的觉察到背后的异动,他在空中灵巧的转身,手中短刀迎上那人的匕首。
一寸长,一寸强。那名杀手的匕首应声而飞,插到了墙上。
但那杀手却未停下动作,两指探出,竟是想插掣刀探子的双眼。
掣刀探子悍然迎上,在那人即将插到自己眼睛的时候,他把头偏向一侧,递出了自己的短刀。
两声闷响各自响彻在他们的身上,掣刀探子把刀插进了屠生楼杀手的胸膛,而那杀手,也是把一直隐藏着的第二把匕首捅进了探子的小腹。
一换一。
两人软软的倒了下去,下巴抵在对面人的肩上,两人互相靠着,跪而不倒。
身后,那名持弩探子的脖子终究还是被拧断了,但在死前,他用最后的气力,把腰间的短刀向着脑后捅了进去。
没有捅死那个杀手,但却搅断了他的舌头。
杀手踉踉跄跄的从墙后走出,剧痛之下,他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破空之声响起,一道凌厉弩箭自上而下,穿透了他的头颅,钉在了地上。
二楼的两个人听到下方的响动,已经是立刻赶下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楼的两个同伴,全部身陨。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从一开始的交战到现在,不过过去了短短几个呼吸而已。
存活下来的两名探子没有为他们的同伴收尸,还有四个屠生楼的杀手,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踏过同伴的尸体,他们搜索完一楼,确定没有任何人残留,他们动身走向后院。
后院内,已经是开始了交战。
茶馆的后面一共有四间平房,在血衣堂的一名探子跳到其中一间的屋顶上时,不小心踩到了机关。
一根细细的白色丝线埋藏在瓦片之下,连着四间屋子屋檐下的铃铛。
在铃铛响起的那一刹那,六名血衣堂探子瞬间知晓了不对。
领队的袁胜当即喝道:“直接冲!”
触发了机关的那名探子踢开瓦片,一脚将屋顶踹出了一个大洞。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球状的东西,从洞里扔了下去。
屋里瞬间爆发出一阵黄色烟雾。
袁胜掏出解毒丹咬在嘴里,当先冲进了屋子。
屋里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