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灵力以至于无法实现理想中的化形的话……眼前不正好有一个现成的灵力源吗?
他方诺可没有什么心理上的洁癖,放着绝好的补给包不吃,结果白白浪费了一个自救的机会。
如果事况当真威胁到他的性命的话,哪怕是已经有过交情、产生好感的人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放到“天秤”上的——先前的实验便是他这般想法的印证。
可惜,它失败了。
那个人类除了长得比自己高,以及自来熟的、会同刚刚认识的小动物说话的幼稚性格外,就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地方了。
既不会掌控灵力,又和自己一样身陷险境……没用,真是没用,方诺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自己大可以让不远处的老太太支付晋升位格的代价,也许还能顺便让自己领悟一些化形为其他物种的窍门,反正这并不违背黄仙一族素来遵守的原则,经验包和食物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但问题在于……方诺站在年轻人的肩头,视线越过石块,投在已经有点歇斯底里趋向的老人身上。
殷红色而透露出一股邪恶气息的灵力自她体内散溢出来,倘若有谁贸然吸收了这种携带严重污染的灵力、将这些罪恶灵魂的化身收纳于体内……
他们的心智怕是会遭到红色灵魂的侵蚀,极大可能当场性格大变,开始仇视、憎恨身边的一切生物。
他们会变得不再是自己,最终完全失去自我,就像那个老人一样、渐渐变成怪物。
在兽族的传说中,针对这类怪物,有一个专门用来称呼它们的名词。
“魔兽”。
兽族在遭遇重大变故,或是极度痛苦之事时,有一定几率堕落为“魔兽”,彼时的他们会失去所有理智,变得极其狂暴,是为不应存在于世之物。
由弱小兽族转化而来的魔兽,哪怕是刚离家自立的妖兽——只要稍有点攻击力,就能将它们斩杀。
但若是高位格的妖兽堕化为此类怪物,那就只有更高层次的仙兽、神兽才有能力将它们清除了。
在黄仙家族的记载中,传闻也有人类具备封印魔兽的能力,算是一种特化的“奇迹”。
据说,许多老资历的妖兽猎人就很擅长施展这类“奇迹”。
老人并非兽族,她要是堕化为怪物了,是不是应该称呼她为“魔人”?
我在想什么啊……方诺甩甩脑袋,时常发散的思绪碍于血池的威胁,不得不收敛回来。
自己得想办法跑去血池对面,诱导老人说出符合秘法判定的回答,而这一切的大前提,是自己能安然无恙。
哈哈,他心中自嘲,夜晚正是适合做梦的时候。
方诺把目光移回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人类身上,尽管对方看起来是如此靠不住,但兴许他身上真的藏有力挽狂澜的契机。
你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就跟着下来吧?喂?
没关系,方诺心中自我安慰道,人类长着很长的腿,况且,年轻人的反应速度总归比对面的老家伙要优秀。
你并非全无优点的!嗯!他踩了踩人类的肩膀,眼中透出怜悯却又有些欣慰的神情。
“小鸟,别害怕。”他脚下的人类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我们肯定能逃出去的……要不,你先躲到我的斗篷下来?”
“这是用‘月光纱’制作的‘光影斗篷’,穿上它,别人就看不到你了。”他抬手就准备把方诺往怀里揽,“嗯……虽然它只在晚上起效。”
方诺避开了人类的手指,同时一字不漏地听进了对方所说的话语,脑海中不由产生了疑惑之情:
“看不见?为什么会看不见?”
在他的视野里,这个人类就与下午分别时别无二致,仅仅是身上加了件(也许是)用来御寒的衣服……
啊?他是说披上这件斗篷后,可以让其他生物视若无物?
方诺眨巴了一下眼睛,心中顿时浮现出得知自己被戏耍般的怒意,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迷惑情绪。
这个人类在开什么玩笑呢?毛茸茸的雪白小鸟在人类肩膀上弹了又弹,像是在责怪对方不看气氛、说不合时宜的话语。
要是这件斗篷真像这个人类说的那么神奇,那自己怎么会发现他的踪迹,之前还会被他吓到?
不,没有被吓到,只是稍微吃了一惊……方诺在心中为自己挽尊,同时回顾起过去在家族课堂上学过的内容,思考“月光纱”这种灵力凝聚物形式的“奇迹造物”是否能发挥出如人类所述的效果。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更何况是一介小小妖兽的认知……方诺不再对身下的人类“泄愤”,而是反思起自己的心态来。
不管怎么说,人类的描述都有可参考之处,而自己只要学得还不够多,那么,所有的想法都有值得质疑的地方。
方诺放任人类握住自己,再掀开在他眼里仅仅是看上去比较贵重的斗篷,将他塞进了衣服的口袋中。
可很快,鸟形态的方诺感觉自己的爪子碰到了某样事物,他好奇地在口袋中扭转躯体,咬住了对方。
而后,挣扎着从衣袋中掉了出来,摔在人类的鞋子上,再滚落到了地面。
那是一根淡蓝色的小草。
獬豸草!
虽说自己也能凭空制造出这样的小草……倒不如说,人类口袋里的这根草,很可能就是他构筑出来的。
在这种境况下,有什么比“语言不通”更让兽感到无奈的事情吗?而一旦他们二者能互通语言,相信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这个人类不是说,月光纱制成的斗篷可以实现“隐形”吗?或许,他能拜托对方把自己“送”到血池对面。
既然人类那么长时间窝在石头后面,他肯定是认识到了这件斗篷的缺陷的,既是如此,那自己也就别太难为他了,扔过去也好,其他什么方式也罢……总之,先把草吃下去罢!
“叽!”
方诺一头撞上恰好蹲下身来查看情况的年轻人的额头,对方下盘不稳,险些跌坐在地上。
随后,人类发现自己手中多出了一根小草。
“这是……六六送给我的。”他喃喃道。
他郑重其事地将其攥在手心里,站起身来,并顺手抄起了停在地面上的小鸟,然后,把手搁在胸前,摆出了一副虔诚的姿态和表情。
“六六,我的动物朋友。”人类无视了在自己掌心中拼命蠕动的毛团子,眼中决意更甚,“你与我同在,我一定会把消息带出这里的。”
“……”方诺一脚踹开人类的手指,努力飞到他的胸前,停在他的另一只手上。
他凝视着被夹在人类指缝间的獬豸草,懊恼着“为什么人类不吃草”这个问题。
因为它看起来不像能吃的食物?
小鸟一嘴凿在人类的手指上,欣赏对方脸色剧变的同时,试图抢走那根淡蓝小草。
但他随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必须做得更精妙一些,他想,最好别让人类把“六六”和能通人言的妖兽联系在一起,这根已被对方当作“信物”的药草,还是留在他身边吧。
而就在二者你来我往、僵持不下、自救进度始终没有变化之际,终于,离他们所藏身的岩石最近的一块石头,沉入了血池之中。
刹那间,小鸟脑海中涌现出无数自创的脏话,最终都转化为他在现实中“无能狂怒”的表现,开始在狭窄的岩石与墙角的夹缝中上蹿下跳。
在这一瞬间,方诺满心都是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怨恨、懊悔和恐惧,心中对家族的认同感似乎也有所削减。
如果,自己是更强大的妖兽的话——
这样的想法一从脑海中冒出来,他就被自己吓到了。
这是多么庸俗,多么不符合黄仙格调的念想啊,怎么能因为自己的问题,转而怪罪家族呢?每只妖兽的生命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他们迟早有一天得独立、得远离家族,也会遇上像现在这般九死一生的情况。
要想办法去解决它、征服它,而非缩在原地,自怨自艾!
“你——”方诺张开嘴,只觉嗓子眼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又像是他生吞了一颗刺球,没能咽下去,卡在了嗓子中一般。
但人类明显听到了他的声音。
年轻人愣住了,露出狐疑的神情,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找不见发出似人声音的声源。
“把、我——”迅速在脑海中找出人类语言中与自己想表达的话语对应的发音,方诺一字一顿地传达给对方自己的想法。
“丢、过、去!”
喉咙就像已经烧起来了一样,疼痛感怎么也消退不下去。
“异时空”啊……他模仿起报丧鸟们的口吻,在心中述说道,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像他现在这副模样,又该如何在敌人眼前施展秘法、把晋升的因果代价转嫁到她身上?
然而,话已出口,再无法收回了。
方诺眼睁睁看着身边年轻人的表情由最初的疑惑,到想到答案时的难以置信,再到惊恐、慌乱。
就应该是这样,他想,人类就是这样的。
在认识到一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鸟,实际上是能口吐人言的妖兽后,曾经对它抱有的所有情感,都会劣化为厌恶与恐惧。
所以,即使人类毫不犹豫地捏住自己,用尽力气把他往敌人的方向掷去时,方诺也只把对方的行为视作是在执行自己的指示(命令),这是一种尊重,而不应蕴含其他感情。
自己的身躯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团毛球,高速旋转着朝血池对岸的老人飞去。
方诺强行让自己不去在意口腔中反上来的血腥气味,以及喉咙里的灼烧感,于心中组织好将要表达的言语。
同时,他圆滚滚的身躯中也迸发出苍白的光辉,无名小鸟的伪装迅速褪去,身形纤细的雪白小兽出现在了艾瑞丝夫人的视野中。
“你——”即将失去神智、异变为怪物的老人,一眼就认出了仇人的“宠物”,“你是!”
白天在店铺中的经历瞬间从她快被怨念腐蚀殆尽的脑海中闪过,笼罩在她体表的红光顷刻间变得更加耀眼,紧接着,巨大的压迫力迎着方诺、当头盖下。
“你——看看我——”方诺不得已在空中努力蜷缩起身体,想要以此来抵挡迎面袭来的气势攻击。
“像人——”他从喉咙里挤出字音。
“还是——”他以老太太的脸庞为着陆点,展开四肢,倒挂在了她的脑袋上。
“——像仙?”
明明是秘法中最关键的一个“定义”,这回由他说出口时,却完全像是在敷衍一样,声音很轻,很缥缈,好似是由心发出的,而非通过发声器官发出的。
被小兽扑面的老人冷哼一声,拔下戳在胸口的胸针,亮出其背后沾染上血色的别针尖刺,狠狠往方诺的后背扎去。
“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老太太用狠劣的语气,给出了她的答复。
乓!
期盼中的血光并没有出现。
给予她复仇力量的胸针,并没有按她所想的那样,刺进小兽柔软的躯体内,而是撞在了另一样坚硬的物体上。
在听到答复的那一瞬间闭上眼睛、乖乖接受大气灵力反馈的方诺,听见了似曾耳闻过的响声,不禁睁开了眼。
旋即,他看见了——
一颗散发出黯淡荧光的绿色石头,不知何时从自己的胸口飘出,悬停在了他的躯体与老人举起凶器的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