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船舱,见过那小吏,汤宗唤来纪纲,“纪千户,我与在行前去与故人一叙,你在此停船靠岸,待我回来。”
纪纲不满,“汤大人,不是我说,前天夜里已是有所耽搁,再耽搁怕是今日都到不了京师了,是咱们入京面圣重要,还是你见旧友重要?”
汤宗眼睛一瞪,“纪千户若是急切,大可以先行前往京师面圣,我与在行另寻船只前去。”
纪纲一滞,单独面圣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被这汤宗记仇摆上一道可就不好了,当即换了笑脸,“哦,方才是纪某失言,我是您助手,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汤宗看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要下船。
纪纲却又追上去道,“敢问汤大人,您是要见谁呀?”
汤宗回头,想也没想,将字条扔给他,“自己猜!”
说罢直接带着车在行同那小吏下船骑马而去。
纪纲看他离开,摊开字条,看到那两句诗,默念两句,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他唤来左千户,“这两句诗何解?”
左千户可是比他这个大老粗多少有点学问,看完道,“纪千户,你看这后面一句,我独与你为参商,参商是参星和商星,他们一在东方,一在西方,永世不能在一起,这两句诗是说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难以相见,却都互相想着对方。”
“哦,我明白了。”纪纲恍然大悟,看着汤宗离开的方向,“难怪如此着急,原来汤大人这是见相好姘头去了!”
左千户点头,“纪千户,这诗头一句是山川万里永相望,隔着山川万里互相思念,这山川万里看来就是汤夫人了。”
“你知道个屁!”纪纲斥责一声,又看了看那字条,叮嘱左千户,“此为家务事,当为汤大人保密,任何人也不能说!”
“是是是,末将明白。”左千户忙道。
那小吏带着汤宗没有去往镇江城,而是直奔城外旷野,远远能看到路边一个小小歇脚凉亭,一道人影正在亭外焦急等待。
汤宗拍马赶路,凉亭外那人看到大喜,赶忙上前两步,远远道,“正传兄,你终于来了!”
汤宗在凉亭外勒马停下,车在行赶忙将他扶下,汤宗顾不得喘息,急忙上前,“东里兄,果然是你。”
来人正是内阁阁员、太子侍讲杨士奇,号东里。
他与汤宗是同岁之人,也几乎同时入朝为官,是以互相钦佩,向来交好。
其实那两句被纪纲和左千户歪解的诗,从意思上并不能看出是谁要见汤宗,而是这首诗本就是杨士奇所写,还曾私下让汤宗品评过,并不为他人所知,纪纲也自然不可能猜出来。
两人来到凉亭中坐下,顾不得寒暄,汤宗便急切道,“东里兄,你不在京师,却在这里见我,还要避开纪纲,可是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士奇面带愁容,点头道,“我知皇上要你回京,昨夜便秘密出了京师,在这里等待。”
说完正色看着他,“正传兄,京城里的确出了大事,太子有危!”
“啊?!”汤宗一惊,“怎么回事?”
“正传兄,汉王遇刺你可知晓?”杨士奇问道。
“自杭州府回来时曾听陈瑄陈总兵说起过,可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汤宗疑惑。
“正传兄,昨日凶手已经被拿获,但是却在礼部尚书耿通的府邸之中,他一口咬定是耿通指使。”杨士奇道。
“什么?!”汤宗闻言大惊失色,他看着杨士奇,回忆杭州府种种,猛地一拍自己脑袋,“好大的一个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礼部尚书耿通是个铁杆的太子支持者,永乐二年的太子争夺大戏,文臣多支持朱高炽,武将多支持朱高熙。
可问题是,朱棣心底里更偏爱朱高煦,于是在方式上,包括黄淮、谢缙等人在内,都是在与皇上议事或者闲谈之时,见缝插针,比较含蓄地向他进言,唯独这耿通不同,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多番上书,言辞激烈,坚持维护嫡子立长不立幼的宗法礼制,还说立朱高煦为太子,将社稷不稳,日后必生乱云云。
朱棣大怒,将其直接下入大狱,却未改其志,直至朱高炽成为太子的三年后,才被放了出来,可见朱棣当时有多不待见他。
如此一个太子铁杆,刺杀汉王的凶手在他府内被拿,这确实是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太子。
但更让汤宗忧心的是,这耿通的来历也不简单,他父亲正是大明开国功臣长兴侯耿炳文,畏罪潜逃的浙江都指挥使耿璇是他的堂弟。
当从陈瑄口中得知汉王遇刺的消息时,汤宗就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可却没想到关联如此之深,他说自己没想到,是没想到这背后针对的居然是太子!
“东里兄,大事不妙,一个耿通倒也罢了,可现在杭州府查出奉天殿刺驾案是布政使周洪宗和都指挥使耿璇所为呀。”汤宗急切道。
杨士奇道,“正传兄,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刺驾案的矛头也直指太子,所以我才着急赶来与你商议。”
“你已经知道了?”汤宗诧异,案子查出也不过短短几日,而且自己从未就此事上奏,杨士奇如何知道?
“正传兄,周洪宗和耿璇密谋谋反刺驾,两人一死一逃,不但我知道了,朝堂上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汤宗疑惑,但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他猛然一拍亭中石桌,恨恨道,“纪纲,一定是他瞒着我上奏了皇上!”
他不知道的是,这次陈瑄去往杭州府,胡广一直力荐的驸马刘桢却没有来,也是因为纪纲的这道上奏,案子都清楚了,还派他来干什么。
“正传兄,就算纪纲没有上奏,此次回京你也必然要说出真相,他上不上奏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朝堂上许多人都认为皇上偏爱汉王,有重立太子的心思,太子担心地位不保,便抢先发难,勾结建文旧臣周洪宗、耿璇,图谋谋害皇上,登基上位,计谋不成,担心被发现,于是便先下手为强,指使耿通杀死汉王,彻底断了皇上重立太子的可能。”
杨士奇说完看着汤宗,“正传兄,现在朝堂之上议论纷纷,那些武臣找到了良机,更是上窜下跳,准备助汉王上位,现下如何保住太子,洗脱他的嫌疑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