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大平原位于绯樱帝国东部,东南方有赤水河流过,供应水源,属于朱凤公国的边境地带。虽说是边界,但却没有明显的分界物,是绯樱、提兰、邱索拉的三不管地带。平原的地势辽阔,没什么起伏,天气好时,可看到远方天空与地平线作奇妙的结合,予人极深的印象,因以得名。
这么理想的大草原,之所以被弃置不理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此地的土质过酸,无法从事农业活动,而就天气而言,此地温度波动,昼夜温差颇大,一般的牲口容易生病,以致于无法从事牧业的工作,结果,这片草原就成了传说中,各种精灵的栖息地。关于这个说法,长久以来,有着种种不同的谣传,迷雾中唱歌的妖精、住在西北方森林的巫女、在某chu湖中沉睡的巨兽、龙冥王遗留的指环……等等,而最令人心惊的传闻,莫过于满月时的十万盏鬼火。
由陆路前往东方国家的商旅,都知道这件事,每当月圆之夜,永眠于此chu的鬼魂,会举行宴会,如若被人类看到,他们会很好客地请客人参加。倘若商旅尽了客人的礼仪,在宴会完毕后,会得到鬼魂们的赠礼,而大病一场;但若触怒了主人,愤怒的鬼魂会将之一同带往冥府。因此,朱凤公国的母亲常吓自己孩子「再不睡的话,鬼会抓你去参加满月祭喔」!
会有这样的传说,大概是因为自古以来,接天平原便经常战事不断,远从贤王时代,绯樱帝国与外族在此进行了不下五千次的大小战役,失败的一方,固然付出极大的代价,得胜的一方,也绝不好受,一直到今日,穿越平原的商旅,偶然还会发现千百年前士兵的遗物。因此,这里平时几乎被当成鬼域看待,除了趁天气晴朗时赶来观星的天文家,和抄近路的商旅外,可说是渺无人烟。
「唔!起雾了。」
随着夜深,接天平原上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景物在雾岚中若隐若现,似乎要把这里隔绝成一个凄清的白色世界。在夜雾中低声沉吟的人,就是现在绯樱帝国名义上的君主,杨雪皇。而与其一起身chu接天平原的,是人数高达一百零七万的联合军,他们为了讨伐可恨的宿敌提兰,不远千里而来。
就在半个月前,提兰军大举结集在与接天平原一河之隔的赤煌要塞,意图侵入帝国领地,所幸消息走漏,朱凤国公福隆多,急忙率军与之对峙,杨雪皇以令人诧舌的速度,发函号召各大公国联合抗敌,自己率先领军直奔接天平原,接到命令的五大公国,仅管内心各有打算,但就形式上而言,他们必须服从皇帝的命令,再说,倘若将此命令置之不理,日后恐遭朱凤公国视为不友善邦国,于是,除豹翼公国以「提兰军在北方有异常行动,不敢擅离」为交待外,其余四国,都在半个月内,将一定的军队送到了接天平原。
「战争前夕,身为全军指挥,理应战战兢兢才是,而陛下却为了赏雾而发呆,要是让史学家知道了,不知道后代的史书会下怎样的评论。」
「这个嘛!大概会把我说成,是个非常粗线条,敌人打来还能呼呼大睡的极恶之人吧。」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皇帝的密友,帝国宰相萧风健。虽然身chu百万大军之中,但他并未穿着盔甲,而身上除了一柄扇子外,别无他物,给人一种强烈的军师印象,这一点,凡是看过他眼睛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方的情况如何?」
「可以集结的数目,一如预料,朱凤公国四十五万、龙牙公国二十万、赤虎公国十八万、青狼公国十五万、雕翎公国七万,还有……皇帝直属军两万人。」
「啊!才两万吗?我原来以为会多一点的。」
「你睡昏了吗?参战人数出发之前我向你提过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是……。」
「杨!」
「对不起,是我错了。」
……
原本严肃的话题,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生活指导。其实,这是显示两人私交的休闲时刻,在平时,这两人一是神采慑人,欲重夺霸权于掌上的英明君主,一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帝国宰相,共同为削平贵族,重建理想时代而奋斗终生,无论是在当时或是后世,始终都得到相当高的评价。
后代的史学家,对于这两人的功业,作了数不清的探讨,日后绯樱帝国的再兴,可以说完全是以他们为主干,自两人相逢之日起,停滞七亿年的历史转轴,便不再迟缓,而是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运转。当时,杨的名字是文华,只是帝国东部某chu贫民区里,一个名不经传的下级军官,而萧风健则是游历大陆的游唱诗人,在看似游戏人间的外表下,都有着强烈的决心,期望有朝一日能将天下当做自己的舞台,成为史册中的名演员。初次相逢,彼此心中有着常人难以明了的好感,结为知己后,一直朝目标而努力,算来,至今已有四百年了。
※※※
绯樱军的皇帝与宰相,正以极为轻松的语调,讨论关于明日的计画。
而身为他们讨论中的一部份,奉檄而来的贵族们,却没办法保持这种心情。御前会议预定在晚间九点召开,皇帝要与联军的首脑人物进行磋商。在这之前,五国首领自行展开联合会谈,为御前会议做准备,这是制度上的说法,然而,以目前帝权旁落的的情形,所有的大小事宜,贵族早已达成共识,御前会议唯一的作用,仅是追认贵族所定的企画,赋予其大义名份而已。
在举行联合会谈的帐营外,由五国亲兵团各出一千人,所组成的护卫团,人人神色紧张,十人一组,全神贯注地戒备。营帐的所在,位于大军中央,保卫周全,除非遭到刺客暗杀,否则几乎不可能受到任何敌人的攻击,所以也实在没理由,再编成这等规模的护卫团。故而他们的存在,装饰意义大于实质意义,奢靡的贵族们在互相炫耀财势之余,也不忘在军容上一较高下,各国均趁这个机会,向他国展示自己的实力。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也不难看出贵族们彼此间的矛盾,虽然表面上维持着和平的气氛,但台面下的勾心斗角,却是难以想像的复杂,难保不会有人突然发动武装政变,结果每个人出入之际,都需携重兵同行,为此,杨雪皇曾笑着说:「只要联合会谈的地点发生爆炸,那在与提兰交战之前,我们自己就先杀个血流成河了吧!」这也是战乱时代的悲哀,仅管身居高位,却得不到最起码的自由。
营帐外的气氛紧张,那帐内呢?
「那个混帐的毛头小子,到底想作些什么?」
「墨老,你太激动了。」
在绯樱军的中军帐,五大公国联军的首脑齐聚一堂,为了这次的联合出征,展开了激烈却亢长的会议。虽说是会议,但主持人的理性似乎有些混乱,出席者中虽不乏独醒者,却无意对前者的言辞提出反驳,因而造成了整体性的主题偏差,最后,就成了针对某人的漫骂大赛。
龙牙国公墨闯,守旧派中众所公认的盟主,亦是门阀贵族中,无可取代的首脑人物。龙牙公国在经济、军事、文艺……等多方面,均于绯樱帝国号称第一,坐拥雄兵七十余万,其中的超龙军团,是震慑八方的劲旅。
故而长久以来,龙牙国公就等于是贵族一方的盟主。本代的国公墨闯,自出任后,便以其雄强的力量,对诸国展开同盟、联姻的种种策略,似乎有意将停滞已久的历史,作个大转变,故而杨雪皇继位之后,便以他为主要政敌。
朱凤国公福隆多。朱凤公国大部份区域开发较晚,人口是由境内各民族通婚、融合而成,有些地方甚至未脱蛮风,民风勇悍,加以地chu东方内陆,常与提兰、邱索拉……等国发生战争,故而尚武气息极盛,拥有六十万常备军,而朱凤公国的强弩骑团,天下驰名。首都丹阳阁,是个炎之大陆有名的「武之都」,来自各地的游侠、失意军人、奖金猎人……都喜欢在此集会,有时候,甚至会有远渡重洋,来自海外的旅人。
其中,固然有身负惊世之才,隐于市野的盖世豪杰,却也不乏逞勇好斗的单纯武夫。因此,往来行人皆配带武器,偶有冲突,动辄演变成集体械斗,「朱凤强弓矢、丹阳多狂士」之名,由此而来。现任国公福隆多的爵位,固是世袭而来,但其自少年时期起,便多次领军参战,自身也以武勇而在东方一带颇负盛名,即位后大修军备,甚至多次主动向邻国挑衅,可说是个典型的军事狂人。
相形之下,青狼、赤虎两大公国,就显得黯淡许多,无论是文艺的建设,或军事的发展,都逊前两者颇远,仅管如此,两国仍各有近五十万的精兵,各方面的整备,也不失为一个大国的规模。此次两国的统军者,分别是青狼国公白明德,与代替老病父亲参战,赤虎公国世子风迎舞。
帝国的政权之所以能屡经变乱,仍屹立不摇,主要的原因,除了昔日诸葛龙城立下的行政制度与官僚体制外,负责运行体制的人亦是一因。自小便在重金礼聘的优秀师资中成长,无论什么样的学术,都有丰裕的经济背景作后盾,先天的才干受到后天一流的培养,这种种条件,令门阀贵族得以牢牢抓稳现今的权位。因此,虽然贵族们的奢华腐败,已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但其中仍是代有才人出,而且每代总有数位天才型的英杰,在他们的率领下,击退外国的侵袭,并将国内的民变,如同捏死蚂蚁般,一一粉碎。
目前,新一代的贵族中,有所谓的六大公子,龙牙公国墨夜雨、朱凤公国羿九日、赤虎公国风迎舞、青狼公国白云飞、雕翎公国燕啸天、豹翼公国余如来,前四人又特别被称为四大公子,这指的是六国王储中,才智、武勇兼备的六位英才,他们极可能成为帝国新一代的支柱,故而其之一举一动,均引起大陆上所有国家极度关切。
炎之大陆上,各人种的寿命不一,正常人类有百余岁的寿命,但若经过特殊修行,生命将大幅延长,亦可长时间保有青春。只是,修行的方法多由贵族所垄断,一般平民习得不易,这使得门阀贵族轻易的累积智慧与武力,将人民牢牢控制。
因为生命与青春的延长,贵族们的法定成人年纪是三百岁,若能够在一番奋斗后,脱颖而出,大概也度过一千多岁的人生了,这是贵族间的常识。然而现今的六大公子,最年长的未过三十岁,最年轻尚不满二十岁,整体的年纪,低的异常,令人不由得怀疑,是否一个充满动荡的新时代即将来临,那将使得淤积已久的时光潮流,化作瀑布般急速奔流。
雕翎公国由燕啸天领军。雕翎公国位于南方,衔接海洋,富有鱼盐之利,商业来往相当兴盛,与海外的贸易更是无远弗届,首府启酩都,是绯樱帝国最大的港都,亦是海上贸易的总集散地,诞生巨贾富商无数。得此之便,雕翎人有着全大陆最精明的商业头脑,他们凭着自己的巨额财富,穿梭于宫庭政院之间,而享有自由奔放的商人气息。而雕翎公国亦得以建立帝国中唯一的一支海军,成为同时兼备海陆军的双层强国。
现任国公燕敦煌,在年轻时,以个人的武勇扬名全国,与当时民间的游侠来往甚密,在他旅居丹阳阁时,发生了许多足以引发后代吟游诗人创作欲,而至今仍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故事,而后率军与侵略的邻国交战,大破敌军,是帝国当时的名将。只是,在即位后,燕敦煌便不问世事,独自养鸟赏花为乐,享受人生,一切大事,交由侄儿燕啸天管理。
豹翼公国地chu北疆,大部份领地终年冰雪不断,气候酷寒,是极为严苛的生存环境,故而此地人民均有着强轫的生命力与不倒的意志,过着独立于其他五国之外的贫苦生活。此地与提兰正面相对,故而每年大小战事频仍,干戈屡兴,是长年的最前线。
豹翼公国仅有近四十万常备军,无论领地大小,或军队数量都应是六公国中最弱的一国。但实情恰恰相反,其四十万军队,清一色是骑兵,乘用一种产于北疆的名马隐龙驹,与提兰交战多年,均能重挫敌军,创下五大公国少见的辉煌战绩。北豹军的强悍,至今仍是提兰军部最头痛的问题。其都城广寒冰宫立于北方最前线,享有「叹息之壁」的美名。
豹翼公国的贵族,在帝国中是一件异数,北国地贫民穷,经济活动仅能温饱,故历代国公均以清俭持家,过着与奢华绝缘的平民生活,平时的生活也与民众打成一片,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架子,战时更显出北人彪悍的一面,亲自立于最前线,冲锋陷阵,故而其家族成员,多数是战死沙场,而历代国公之武勇,由都城所在竟是最前线,可见一班。
前任国公生前,和燕敦煌并列于「当世四大名将」之一,后于与提兰的一场战役中,马革裹尸。世子余如来阵前即位,将敌军逐出千里之外,其人用兵神速,用兵如天马行空,难以捉摸,现以「疾风之豹」之号,威震北疆,成为新一代的名将,然而,此次战役,以防守北疆为由,未予出席。
「那个小子,不过是个作样子的傀儡,居然妄想爬到我们的头上,发号施令。」
「福老说得不错,这小子近年来的态度嚣张跋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口气,我是越来越忍不下去了。」
「上次赛提亚斯子爵的案子,我就对他很不满,想不到他这次又弄出这等事……」
会让他们有这么样的愤怒,并不是毫无理由的。杨雪皇即位以来,推行了诸多新政,而其中的解放农奴、土地改革政策,影响重大。贵族方面起了喧然大波,认为这破坏了数万年以来,既定的体制。而平民的反应也极为热烈,对于这项充满生气的政策,他们无条件的拥戴。
虽然也有人怀疑,杨雪皇是不是表面上想打着改革者的旗号,藉机夺权。但就大部份民众而言,他们只需要从皇帝的德政,与贵族的奴役中,任选其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仅管杨雪皇的新政,所实行的区域,只有狭小的王畿一带,但随之而来的影响范围却极为广远,帝国各地的民众,为争求相同的权益,而屡屡发生暴动,令贵族们不胜其扰,其中又以原王畿的民众反应最激烈。这个效应甚至传到国外,当接到由邱索拉、山德里两国所传回,民变的报告书,政策的起草人,年轻的帝国宰相不禁哑然失笑。
杨雪皇的声势如日中天,而朝野间竟隐然有一股「回归皇权」的声浪,以墨闯为首的众贵族,不禁大为恐慌,下令对领内的人民,与以毫不留情的彻底镇压。
原属王畿的坎登谛斯,现属青狼公国领地,由白明德的堂亲,赛提亚斯子爵管理。赛提亚斯是个典型的贵族,将所谓的贱民视为家畜,当贱民的代表向他陈情,本年收成不佳时,这个无知的狂人欢欣若狂,急忙将代表逮捕,控以谋反之罪,预备将之chu刑,想藉此向堂兄邀功。
当刽子手正要行刑之时,路经此地的杨雪皇得知此事,亲赴刑场阻止。鲁莽的赛提亚斯,未听明对方的身份,便下令革杀,双方因而发生武装冲突。混战中,赛提亚斯被杨亲手斩杀,逮补的民众逃逸无踪。事后,获悉详情的白明德,为之暴跳如雷,但碍于此事过在己方,只得忍气吞声。
此事过后,杨雪皇声势更增,被视为「民众的守护者」。
三位年长的国公,你一言、我一语,将杨雪皇批评的体无完肤。在年轻一辈的眼中,福隆多的立场,多少有些奇怪,但这位宇内皆知的军事狂人却相信,无论是怎样的强大敌人,自己一定能将之击退,所以杨的作法,反而令他觉得受到了藐视,而怒不可抑。事实上,在旁人眼中,他所谓的自信,几近于妄想,然而妄想者的本人,却对其所绘出的幻梦,深信不疑。
见到贵族们的表现,燕啸天露骨的表示反感。雕翎公国的贵族,与民众的关系,并不像其他公国一般恶劣,因为商业气息浓厚,所以双方一向保持契约般的互动往来,维系着良好的情谊。
在小的时候,燕啸天常与伯父到诸国游历,亲眼看到贵族们收租时的荒虐景象,稍有不如意,便以鞭子抽打农奴,为了找闲时娱乐,便将领地地内的人民,拿来作彼此剑术竞赛的用具。绑在柱子上,将被斩杀的人民,眼中流露出的悲愤神色,这幕情景,在他心中烙上了极深的痕迹。
「为什么他们生下来,就注定这么悲惨呢?为什么那些愚蠢而无能的贵族,可以无条件的享有这些奢华呢?」这个问题,在成长的路途上,一直困扰着燕啸天,直到他进了军校,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那个人。
而不知何时起,那个令他困扰的疑问,转变成了这样的想法,「现在的贵族,都只是些衣着光鲜的无能鼬鼠,与其让帝国变成他们的玩具,不如由我们来掌握未来的历史。」
燕啸天自沉思中渐渐回过神来,一抬头,赫然发现风迎舞正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显出一股讥诮的笑意,显然自己在不经意间,被他由脸上的神情,看出了异样。
因为作风的不同,在社交圈中,雕翎和豹翼两国,向来被排除在外,所以燕啸天与四大公子,本身并没有多深的交往,而令人遗憾的是,如若说为数众多的门阀贵族中,还有某些人物会让人值得小心,那四大公子绝对列名首位。对燕啸天而言,理想的作法,应是趁四国与皇帝明争暗斗时,暗中发展自己的实力,以待机坐收渔人之利,倘若现在便引起旁人的注意,无疑是件不利的事。
被安逸生活遮闭目光的贵族们姑且不论,以墨夜雨为首的四大公子势力,与日益强大的杨雪皇势力,他们的强势是绝不能等闲视之的。为了引开注意力,燕啸天现在有个近乎恶作剧的想法。
燕啸天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道:「时间对雕翎人来说,是再宝贵不过的,诸位千里而来,又于此进行亢长的会议,难道就是要讨论这些东西吗?」
在座的风迎舞,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而另外三人的脸上,亦是一脸惊异,他们没想到,无论在国势或身份都chu于劣势的燕啸天,居然敢采取如此强柔的措辞,但惊异之情一平复,爆怒立即随之而来,而且是由向来的强柔派福隆多率先还击。
「身为晚辈,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和长辈说话!看来燕国公近些年来,是真的不管事了。」
「伯父当年曾说,据理而争,问心无愧,无须因对方是长辈而有所退让,啸天年轻识浅,伯父教诲,不敢有违。」
「你……」
「难道不是吗?诸位世伯既以研究明日战局为理由,召开会议,又为何讨论这些与议题无关的话题呢?」
「住口!你这没礼数的小鬼,我今天就代你伯父好好教你一下,什么是文明人的礼仪。」
「我不打算向一个比我更粗野的长辈请教何谓礼仪。」
情形越演越僵,眼看两大公国的最高掌权者,就要在会议上,拔剑单挑起来。如果此事真的发生,对绯樱军而言,可真是一场闹剧了。所幸,墨闯于此时发挥了他盟主的身份。
「住手!身为帝国贵族的表率,这样闹,你们的羞耻心何在?全都给我退下。」
福隆多对墨闯,素来深有忌惮,而燕啸天,则是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各自坐下。
「燕贤侄所言不错,忽略了今天会议的目的,是我的疏失,不过,既然燕贤侄有所高见,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参考参考呢?」
「这老头……」燕啸天心中一懔。墨闯一流,并非心胸宽大之士,适才自己一时冲动,打断他们的话,虽成功的转移了风迎舞的注意力,却已然得罪墨闯,现在,他表面上装作自承己过,却故意将话锋一转,把所有责任堆到自己头上,当真是老石更巨滑。
「在墨世伯之前,卖弄用兵之道,实在是太肤浅了,依我之见,龙牙公国的五方阵,堪称无双,明日便以此阵应敌如何?」
「嗯……五方阵的编成,必须倚仗超龙军团的重装甲力,然而此次成军仓促,超龙军团未携同来……」
「世伯无须担虑,五方阵的空缺,我雕翎军愿意递补。」
「这……」
墨闯面有难色,沉吟不决。五方阵的编组,其中最重的一环,乃是北角的星角,此chu受到敌方的攻击最剧,却又身兼攻守互易的枢钮,所以向来是由最大战力的超龙军团来担任,雕翎军的素质并非健旅,今日燕啸天主动请缨,若是失败,让阵形失守,那全军皆有覆灭之虞,若是成功,则燕啸天则一跃成为此战最大功臣,两者皆为己所不愿,燕啸天此招连消带打,的是利害至极。
墨闯此时,已开始对燕啸天另眼相看,在以前,这个雕翎公国的执掌者,为政上不见任何别出心裁的政见,平时的会议上,亦均是附和别人的意见,自身并不以辩才见长,想不到今日语出惊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嗯!风世侄熟知兵学,不知以为如何?」
说到底,墨闯只是利用地位,在政治与人事上掌握大权,他的守护女神,并未因他的地位,就赐他用兵家方面的卓越天份,所以遇到难题,也只有推给真正有军事天份的风迎舞。
「燕世兄的勇气令我佩服,但此事终究是兵行险着,非是兵学正道。
现今敌方的人数,仅有我方一半不到,依兵学上的说法,我方应以合围之势,予以挟击,若能采用所谓鹤翼之阵,我想胜算极高……」
「真是笑话,哪用那么费功夫。敌方人数既然不到我方的一半,那就更应该堂堂正正的将之击破,显示我国军队的彪悍,根本用不着那些阴谋诡计,照我的意思,用正攻法。」
发言被打断的风迎舞,显得有点反应迟顿。想当然尔,会作出这种论调的,当然只有福隆多国公大人。他从刚才便一直忿忿不平,那个目无长上的后生小子,不但未受到应有的制裁,反而在那里大放獗辞。风迎舞亦不过是个后备的代理人,居然妄想在他朱凤公国的战争中,发号施令,而墨闯竟也无视于自己的存在,由他们任意胡为,一念及此,他再也忍不住了。
「既然我方是正义之师,又在战术上占了优势,本就该使用强攻,正面痛歼敌人的部队,来显出我方的气势,我这么说,难道错了吗?」
「战术上的谋略,是为了减少人员的伤亡,并非……」
「住口!我是朱凤公国的国公,本次战争的大小事都是由我决定。当我在战场上打胜仗的时候,你父亲还躲在宫庭享乐呢!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子,在我的阵营里,不需要懦夫。」
没人知道这句话对风迎舞的影响有多大,只见他顷刻间白了脸,自他被选为世子以来,从未有人胆赶给他如此大的屈辱。理性上说来,他可说遭了无妄之灾,福隆多的怒气,主要是因燕啸天而起,但后者此刻正板着脸,心中哼着轻快而极不庄重的小调,才不管自己的替身娃娃有多倒楣。
风迎舞努力压抑快爆开的情绪,颤着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他望向墨闯,希望后者能主持一个公道。
福隆多适才极力主张自己的宗主地位,这对于盟主意识强烈的墨闯来说,固然令他极为不快,但权衡轻重下,他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定。
「既然我方在人数方面极具优势,顾虑太多反而显得碍手碍脚,就依福隆多国公之见吧!」
风迎舞乍闻此言,气得快昏了过去,恰好福隆多趾高气昂地向他望一眼,两人目光相遇,风迎舞再也忍不下去,调头就走,中途退席。
将这一切全看在眼中的燕啸天,拼命忍住笑出来的冲动,心中暗暗盘算,「墨闯这个盟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三流的政客,如果他真的够聪明的话,就应该斥退福隆多,来显出盟主的公正,今天他放纵福隆多胡来,表面上似乎维持了与朱凤公国的关系,但却对今后盟主的威信造成了莫大的伤害,可谓得不偿失……」想到此chu,不由得有点伤感,「看来诺大的帝国,还真的找不到几个可观的对手啊!」
这时的他,正为了看不到理想中的人才而感叹,只不过,不久之后,他就明白,自己的感叹其实是多此一举的。
「那么,若是没有其他的意见,明日便就此定案了,白国公,你有意见吗?」
白明德在以往诸国的会议中,都是典型的应声虫,但今晚却因为整个会议的急剧发展,令他目瞪口呆,此刻被问,这才如梦初醒,连声道好。
「好……好……当然好……」
「好一个无能的粗胚,一派毫无个性的回答。」燕啸天心中暗骂。
「燕世侄可有异议?」
「福隆多国公果真是位有见识者,我年轻气盛,适才言语间多有得罪,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福隆多此刻正因自己在会议上赢得胜利,而志得意满,听到燕啸天的话,更是给足了他的面子。便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我当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不过,下次再犯,就没那么好的事了。」
「不敢不敢。」
燕、福两人,便看似尽弃前嫌的修好了,此幕若是让蒙受不白之冤的风迎舞看到,必定气得他七孔流血。
「那么,就此定案了。」经由墨闯宣布,这次会议总算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的皇帝御前会议,也就是照刚才的结论来定案了,真是场无聊兼无用的会议……只是……」想着想着,燕啸天的嘴角突然绽出了种诡奇的笑意,「这么一来,事态的发展,不就和那个人料中的一模一样了吗?」
随着战数的定案,绯樱军距离被后世称为「奥古米亚大战」的战役,又接近了一步,这时候,除了极少部份的人之外,没有人能预料这场战役对日后的影响。
※※※
「……所以,你那完全无头绪可言的思考回路,就彻底投射在平时一塌糊涂的生活方式上,你应该好好反省,不要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贵族干部会议结束的同时,这边的生活指导仍然滔滔不绝的进行,自己的思考回路与生活方式,遭到了全面的否定,杨不禁显得有点悻悻然,可是,只要一想起,萧风健每次chu理关于自己的投诉信时,所摆出的扑克脸,他也就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向好友提出反驳了。仅管如此,杨还是努力的把话锋转开。
「嗯……,那群老头不知道在磨菇些什么,会议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啊!」
萧风健瞄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关系吗?反正最后的决定,不外是采正攻法迎敌。」
「哦!怎么说?」
「这个嘛!」萧风健轻轻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温和,却隐约绽现出一股令人不敢正视的锐气。这时的他,已由一名唠叨的生活指导者,转变为一位指挥百万雄兵的军师。
「杨,如果要把战争结构简单分类,你怎么分?」
「战略与战术。」
「没错。此次的战略目的太过明显,可以略过不提。以战术准备而言,现今的联合军,并无法掌握出奇制胜的大原则,在构想力与执行力都欠缺的情况下,他们提不出什么值得赞赏的惊人战术。」
「等等,就算他们真的施展不出什么计谋,难道连排个最具优势的阵形都做不到吗?风迎舞可是堂堂四大公子之一喔!」
「不行啊,杨。」萧风健笑着摇摇头,虽是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显露出极为高雅的知性美,以「天下第一诸葛」之名而流传后世的帝国宰相,此刻以无垠星空为背景,充满智慧的黑瞳中,闪烁着难言的神秘,仿佛是个正在述说古老神话的吟游诗人。
「如果你是要用这个问题来考验我,那下次请换个难一点的来。虎牙虽利,发挥这份犀利的,仍在于猛虎本身的能力。就是因为风迎舞是个不错的良将,所以墨闯就更不可能让他有发挥的空间。再说,别忘了那边还有位毛噪的福隆多大人啊!」
清了清嗓子,萧风健续道:「阵形的运用,需要统一的指挥体系,而成功与否,端系于军队的素质,现在我方的联军,内部众意分岐,欠缺统一的指挥步调,彼此的合作意愿也欠佳,再加上多国联军编成复杂,素质良莠不一,这样的实力,很难有效运作阵形,那最后结论,只有以正攻法攻敌,用数量与力量来压倒敌人。所以,明日一战,是看出各国实力的最好时机。」
「啪啪啪……」杨兴高采烈的鼓掌。
萧风健潇洒地将右手一挥,左手虚拟脱帽状,俯身答了个礼,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表现出难以模仿的优雅,这是炎之大陆上,吟游诗人的答礼法。
「说得好,朕给的俸禄没有泡汤,看来宰相大人的智慧之泉,仍未进入干水期啊!」
「呵呵!那是因为眼前有太过明显的反面教材,不断的给臣下灵感啊!」
「反面教材?你在说谁?」
「陛下以为呢?」
「这……当然是贵族们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圣明。」
知道自己无法在舌战中占上风,杨有些无奈,转问道:「阿健,姑且不论贵族一方,提兰那边的实力又如何呢?」
「嗯!这是个好问题。提兰在赤水河畔的赤煌要塞,驻有近三十万的部队,加上近日由本国出发的部队,人数约在五十万上下,其中三至四成是骑兵,剩余的,大多是步兵。」
「提兰本国距此甚远,不太可能再有新军加入,照这个数字看来,我方在人数上大占优势,算来相当有利。」
「光是人多,并没有什么意义。」萧风健平淡却明确地否决。战争的基本优势,固然是整备多于对方的资源,但光有这些,并无法保障绝对胜利的发生。
杨皱起眉头,多年的交往,他知道好友话中有话,心中好奇,正要询问。
萧风健把眉一扬,奇道:「慢,左方发生骚动,出事了吗?」
在他说话前,杨便于同一时间惊觉。只见左方的阵营,人声喧哗,马惊蹄乱,照明光柱在雾中闪烁不定,显然是有大队人马陷入混乱状态。杨与健,两人修为均是深厚已极,瞬间便由大气的流动,风中传递的讯息,读出了左方的大概情形。
「唔!似乎不是敌袭。」确定了事态,杨显得不太高兴,「太不像话了,又不是被敌人突袭,三更半夜,闹得人仰马翻,中级指挥官到底在干什么。嘿!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家伙。」
杨本身相当要求部队的训练,现在自己的部属,为了某件杂事而陷入混乱,对他而言,是桩足以令他不悦的事。正要有所反应,却见到萧风健正似笑非笑的朝自己望来,神色十分怪异。
「喂!阿健,有什么事吗?」
「呵呵!杨,没留意到吗?那个位置,是第三团的所在。」
「第三团!那又怎样……等等,那不是……」仿佛想起了什么东西,杨面上尽是一片古怪表情。
「真是伤脑筋啊!只要有他在,误算就特别多。」萧风健喃喃道。
「喂!阿健啊!」杨靠近过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
「你的表情为何如此无良?」
「门下的弟子发生了困难,身为老师,难道无动于衷吗?」
「哦!古人说:养不教,父之过。比起老师,你不认为失职的监护人,应该负起更多的责任吗?」
「什么话嘛!教不严,师之惰。该负责的人应该是你吧!」
「杨,你这家伙……」
「启奏陛下。」
本应持续的诡辩,被中途插进的通报给打断了。等了一晚,御前会议的时间终于到了。至于两人之中,是否有人,为了不用继续进行无胜算的舌战,而松了口气,就不得而知了。依后世史书的记载,杨只是有些不耐的听取了通报,一面用手梳着头发,一面嘀咕着。
「总算可以开始了是吗?那些贵族不知道在废话些什么,拖这么久,蓄意浪费皇帝的时间,真是罪大恶极。」可是,杨自己也常因为一时任性胡来,浪费萧风健的时间,这样的他,实在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抱怨别人。
负责传令的中士,听到皇帝那过于露骨的抱怨,不知所措的呆站在当地。
杨看在眼里,失声笑道:「不用紧张,你的工作只是传令,浪费我时间的人不是你。」言毕,见他仍呆若木鸡,便道:「或着说,你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
那位可怜的中士,这时才如梦初醒,红着脸连道不敢,开始带路。
杨提步欲行,却见眼前雾淞弥漫,一片迷离景色,天地茫茫皆不见,一股强烈又不着边际的情绪,涌上心来。
「眼前的雾,是越来越浓了,我们真的能够平安的到达对岸,完成理想吗?」
杨的身影在雾中逐渐隐去,所以这个问句并不是被听觉所捕捉,而是萧风健凭着自己的理性所洞察。
「雾越来越浓了啊……」萧风健喃喃道。
仰首望着天空的明星,舫穗、鹰羽两颗星,正配合着银河中的群星,明灭不定的闪烁,这些星辰,远从神话时代便已存在,与它们比起来,无论是龙冥王的暴虐,还是英雄王的丰功伟业,都不过是一瞬间的烟火而已。可是……
「如果真有天命,那我就要为了点亮这一瞬间的烟火而活。」在萧风健的内心深chu,有个无声的声音正在呐喊。最后,他低声道:「雾虽然浓,但强风总会把迷雾吹散的。」
不需要别人听到,这是他对自己的誓言。
举步,朝第三团而去。
※※※
绯樱帝国兵制中的大型作战单位,计有集团军、军、团、师等五种,集团军即是公国军,人数在数十万上下,端看各国兵力而不同,连直隶于皇帝的第一集团军在内,帝国目前共有七大集团军。其余的编制,一军十万人,一团两万人,一师五千人,其实力依兵种而定。而依照军中的不成文规定,凡团长已上的军职,必须由将官出任。
自帝权旁落后,宫庭无力负担军队的消耗,第一集团军因而大幅锐减。杨即位之后,暗中积极整修军备,但限于自身资源的不足,与来自贵族的压力,效果不彰,现今的第一集团军,共有七万三千余人。第三团是刚成立的骑兵部队,人数仅有四千人不到,可说是个勉强成军的克难部队。
前两任团长,分别因为酒后泄漏军机、与骚扰百姓的罪名,而惨淡下台,现任团长天地有雪,是个尚未成年的年轻准将,在其他将官眼中,他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问题人物。早在军校时,便因欠缺勤勉性、上课时间午睡、漠视军中纪律,而被教官终日骂得狗血淋头。在学科上的成绩也差强人意,特别是在生体构造学(为了增强搏击时的有效度所开的课),不但上课时兴趣缺缺,还数次偷放走实验的动物,因而被学校记过。
毕业考时,大部份的科目低空掠过,而兵学导读、战术概论、战技实习,这三科的成积,更破了学校有始以来的最低分,班导师气得七窍生烟,若非他在战略实策的竞赛上,跌破教官眼镜,夺魁而归,只怕就被学校提着衣领,一脚踢出校门。
之所以未被留级的原因,是因为学校也不愿将这号危险人物留在校内,自他入校后,莫名奇妙的骚动便层出不穷,庆生会时引发的宿舍大火、武器研究课时发生的大爆炸案、中低年级事务谈判时所引起的暴力事件、实战演习时所发生的友军互击……
五年间,『又是他』一辞,成了生活指导组最大的梦靥,天地有雪亦因此被校方以『邪魔者』视之。
邪魔者造成的损害有多惊人呢?根据保守估计,包括各种修理费、赔偿费、教师心理辅导补助、医疗补助……,总额将近一亿帝国金币。当他毕业时,校方举办了前所未有的盛大欢送会,各chu室欢喜若狂,校长致词时三度泣不成声,最后昏厥在讲台上。
或许是最后献礼吧!宴会时火灾所引发的混乱,校方以相当于三千万帝国金币的损失,为五年来的灾难,画上休止符。
毕业后,如当年所有教官的诅咒,加入第一集团军,因功(?)累升至准将,于去年终出任第三团团长。年纪轻轻能担任团长的重任,并非是因为被人发掘了特殊能力,而是因为杨严格整顿军纪后,高阶军官为之一空,不得已,只得任命他为团长。当这个消息传回母校,因他前次返校而至今裹着绷带的教官,为之举杯庆贺。
出任团长至今,天地有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作为,每日都只是用一种「有作的到的事,也有作不到的事,尽力就行了」的态度,闲散度日。本次战役,他随军前来,主要的理由,只是因为杨想藉此测试第三团的战力,至少在目前,没有人对这位年轻的红发提督寄与希望。
第三团的团员,对这位初出茅芦的长官,也是充满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们的年纪大都远较有雪为长,在入伍前只是一般的平民,并不是由军校毕业的专职军人。如果有雪的作风一如那些平庸的贵族子弟,那部属与长官的紧张气氛,早就高出临界点了。所幸,有雪除了滥用私刑与骚扰民众外,其它的戒规,反倒一向采取可有可无的态度,平时的相chu,也确实作到了与部属同甘苦的地步,在这方面,有雪与豹翼公国的将领一般,无可挑剔。
真正令第三团全体感到困惑的是,仅管有雪的亲和力可以拿到满分,但在身为全军表率的这一点上,他就显得非常糟糕。每日的五十里行军,就是个好例子。清晨在寒风中行军,的确是为苦差事,这位准将为了体恤部属,每日起个大早,一起参与行军,这点令第三团的上上下下,十分感动,但这位准将的贯彻性实在令人摇头,他在全团的注视下边走边睡,甚至还常常撞到树、跌进山沟。
在本次战争爆发前,当被询问到「你是为了什么而上战场」时,这名显然尚未睡醒的年轻军官,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为了打败仗啊!」此事全军哗然,若非用人之际,气到脸发白的杨,一定将他重重严办。
似此诸事,不胜枚举,因此,团员们对他虽然拥戴,但面临战争,大家仍不免担心『自己只怕就快加入英雄王在那个世界的军队了』。
※※※
绯樱军左方外围第三团晚间九点二十七分
夜幕早已降下,为了准备明天的战争,除了原先预定的守备人员外,多数的绯樱军都已就寝。但有四千多人却在此时发生了骚动,他们就是第一集团军的第三骑团。由于墨闯存心立威所提的要求,人数最少的第一集团军被安置在阵营的最外围,第三团亦因此驻扎在左边最外围的阵地。
发生混乱的理由,十分简单,却也十分荒谬,团长天地有雪失踪了。
两小时前,有雪为了侦查敌情,亲率十名骑兵,分头行动。约定的时间到了,所有侦查人员平安归来,独天地有雪一人行踪缈然。第三团因此起了恐慌,他们组成了百人一组的搜索队,开始进行搜救工作。
「该不会是被提兰军抓住了吧!」
长官率先为国捐躯的不吉利念头,占领了每个人的心。所幸,这份阴霾并没有困扰他们多久,半小时后,第七小队在左方森林chu,发现了正在嘶鸣的「雷动」,那是有雪的爰马,跟着它,找到了被困在树洞中的团长。之所以失踪的理由,更加简单,却也更加荒谬。
天地有雪在归营的途上,发现了大举迁移中的蚂蚁,他好奇地跟随在后,却偏离了道路,在雾里迷了路,最后只得牵着爰马,觅路回营,途中一脚踩空,跌进了路旁的树洞。第三团的成员,对团长这种层出不穷的怪行,早已司空见惯,解散后,各自回去休息,当「灵驹救主」的笑话,传遍绯樱全军,那是第二天的事了。
「有雪大人,下次侦查的事,交给探员来负责就行了,您大可不必亲自上阵。」
「为什么呢?小达。我亲自去,应该可以激厉士气吧!」
「可是,您通常都只会帮倒忙,上次在土尔库司,不也是这样吗?」
「啊!我原来也没有想到那个洞会有那么深的。」
「这不是洞深不深的问题吧!」
稍作梳洗后,天地有雪走回自己的营帐。跟在一旁的,是副官兼高级参谋,方云舟。
方云舟是个身材高眺的黑发少年,如天使般的洗练外型,使他成为最受下级女官欢迎的人物。他比天地有雪稍长,两人是幼时的邻居,也是军校的同学,今年官拜上校,与有雪互为密友。
「您总是对自己的chu境一点自觉都没有,这样下去,我会被宰相大人责备的。」
「不要这么说嘛!小达。我记得你小时候好可爰,说话的声音像个天使,为什么现在像个老婆婆一样唠叨呢?」
「自从在军校与您重逢后,我每天都花掉常人三十年的精力,哪还有办法顾到形象。」
周围站岗的卫兵,听到两人对话,都不禁笑起来。方云舟在军中甚得人心,办理实务的能力极强。从重编第三团的组织架构,到现在每日的文书公办,都由他一手打理。有雪本身有构想企划的才能,但付诸实行的能力不好,倘若没有方云舟,只怕第三团早在有雪上任的一月内,便宣告解散。
掀开帐门,有雪待要进入,赫然发现帐内正坐着一人,他对映着昏暗的照明光线,把玩手上的青花瓷杯,黑色眼瞳中蕴着温暖的笑意,竟是当今帝国宰相,萧风健。
「宰相大人。」有雪与云舟连忙行礼。
「终于回来啦!我等你们好久了。」
「不知宰相大人驾临,未有迎接,真是失礼。」
「不用行那些繁文缛节了,坐下来大家聊聊吧!我是听到这里有些吵闹,特别过来看看的。」
三人坐定后,萧风健替两人各斟了杯茶。茶色深碧,清澈翠然,犹如融在翡翠湖中的绿琥珀,举杯细闻,清芬袭人,入口慢饮,一道沁凉直透天灵,饮者神气无不一清,端是上品。
茶名『天冥冰清』,产于龙牙、豹翼两国交界的天夷山,此山终年岚雾深藏,所产茶叶尽得山间灵气,当地人尊称为「龙苔」。惜『天冥冰清』并非凡品,所生之chu为万仞绝壁,取得极难,采茶人往往为此断送生命,故此茶只出现于公侯的极品宴席上。军中本无此珍物,唯萧风健性喜品茗,每五年必远赴天夷山,亲攀绝璧采茶,故随身携有诸多。
方云舟依茶道礼节,细啐慢饮,仔细感受茶中滋味,一口茶入喉,轻轻呼气,道:「余味过后,口齿留香,天冥冰清果然不辱龙苔之名。」
萧风健闻言,笑道:「名茶亦要品者高。传说,欲品冰清味,温火青青坏。若能有纱之国的『客舍青青』(茶具),烹茶慢饮,风味更上一层楼。可惜客舍青青,一壶七杯,搜集不易,我昔日四度旅居启酩都,也只仅得青青杯一对,可惜可惜。」
方云舟笑问:「既有一对,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萧风健闻言苦笑,吟道:「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是纱之国的七言诗。」
「不错,自古以来,『客舍青青』便隐蕴『西出阳关』的别离之意,今日你我身chu沙场之上,再见青青,此兆不吉。」
方云舟叹道:「据说,客舍青青是纱之国的名匠,采北部的阳关砂,混以山中清音泉,经九月红炉火烧成,世上仅有三套,几经转手,现已流落四方。今日不能尽兴一品,确实可惜。」
萧风健摇头道:「非独茶具可惜,茶叶更可惜。」说完,移目左望。
却见天地有雪自斟自饮,转眼间已到了第五杯上头。
方云舟见状,无言地仰天叹气。
发现身边人不再交谈,天地有雪停下了动作,问道:「咦?两位说完了吗?」
萧风健不动声色地自有雪面前取走茶壶,动作看似有些许的粗暴。
「今晚又是怎么一回事,这种规模的骚动,已是本月的第三次了。」
「啊!那是因为有雪大人去探查敌情……。」
「是啊!一切可由今晚七点说起……。」
问答片刻,靠着方云舟的从旁解释,萧风健总算有条理的整理出事情大概。
「照这么说来,蚂蚁才是这件事的祸首罗!」
「这个嘛……?其实也不能说是祸首啦!」有雪的话有点吞吞吐吐,似乎是想把某些话条理性的说出,而正努力的搜寻辞汇。
「我认为他们反而是我军的功臣。」
「哦!怎么说?」乍闻此惊人之语,萧风健毫无吃惊的反应,反而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名下属。
受到鼓励,有雪开始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
「接天平原的气候稳定,于夏季时会有连续的艳阳,这是近千年来的固定常态,所以每有战争,多是选于夏季交锋。但是,晚间的雾虽然常见,今夜却出现了不寻常的生物活动,虫虫贴地飞行,蚂蚁大举迁移,再加上今夜的雾来得突然,这代表此地的水气,因某项不知名的理由,高出往年许多。若真如我的想法,明日应会出现,接天平原千年来首次的七月大雾。」
两个听众,方云舟因为有雪突如其来的表现,喜形于色。萧风健虽然抿着嘴,一副不可置否的样子,却也没有打断发言的打算,显然承认这些话的正确性。
有雪续道:「现在众所周知,敌我两方人数悬殊,我方大占优势,以兵学常理,敌方应当先避其锋,藉要塞的屏障来作战,但提兰居然在这等状况下主动邀战。提兰人才济济,九护将军更是难得之选,没有理由犯下这种错误,可见他们另有得胜策略,左右盘算,敌方预料天气异变,打算将之利用的可能性极高,但依属下之见,我们的胜机也就在此。」
萧风健沉默了半晌,似在斟酌某事。最后,长吁一口气,笑道:「果然,人的能力,与他的优雅性是无关的。」
「宰相大人。」
「不必再用那个称呼了,我当初收养你的时候,可没打算教出一个油嘴滑舌的不良学生啊!用你最习惯的名字吧!」
「谢谢七哥。算来真是好久了,自从进军校以后,就没再这样叫过你了。」
「嘿!就只有那张笨嘴还是没变。」看着有雪傻笑的脸,萧风健不禁摇头叹气,心底却着实高兴,而且一股温馨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不去,那是当看到弟子展翅高飞时,身为老师的满足感。
方云舟静静看着,也为好友感到高兴。有雪的出身,是贫民区中极常见的弃儿,在偶然的机会下,被当时尚为伏龙的杨与萧风健收养。萧风健除了养育之外,也担起教育之责,有雪与云舟都是他的学生之一,而有雪也一向将他两人,当成亲生哥哥一样敬慕。
杨与萧为了实现大志而离开后,有雪立志要帮上两位哥哥的忙,而投考军校。在军校时,有雪在旁人眼中,总是整天无所事事,但方云舟却知道,有雪正对真正主导战争的来源,废寝望食,那些努力,终于在今天有了收获。
身为有雪的挚友,方云舟自然明白,有雪正为了自己能正式帮上忙而高兴。
「你哥哥听到你的话,一定很高兴自己的教养费没有白花。」
「七哥这么说就不公平了,哥哥一个人花掉的钱,比我和小达加起来还多。啊!我想起来了,上次大家玩牌,哥哥还欠我七百帝国铜币没有还。」
「他欠钱几时还过?」
「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连小小的七百元都赖帐。」
「说这话的人,本身就有问题,小小七百元的帐,你居然记了这么多年。」
自有雪进入军校之后,杨为了有雪的安全,双方均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像这样清松的谈话,已是一家人许久未重温的梦境了。
「嗯!你能有这样的见解,证明你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能力,说起来,我也该给你个考试。这样吧!有一项任务,本来打算要亲自chu理的,现在就交给你吧!」说着,向有雪、云舟交待了任务内容。
「那么,加油吧!有达也在,大概没有什么问题吧!」
「好的,我和小达一定会把事情作完的,只是……」
「只是什么?」
「真是太好了。原本我还在担心,要是七哥没想到明天的变局,那该怎么办,现在看了你的部置,才知道你早就料到了。」
「傻瓜,哪有学生这么不长进的。我只是个人,不可能所有事都未卜先知,身为老师,当然希望学生能看到比自己更多的东西啊!」
萧风健本想再说下去,却看见有雪双眉紧蹙,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而且正在为之困扰。
方云舟知道有雪的想法,既然萧风健早已料到了明日的大雾,而且作了准备,那是否代表这场战争,便是他一手策画的呢?有雪的为人,并不喜欢战争,入军校学习战术,仅是为了帮忙哥哥,若是这场战争有其他的意义,令他感到不安。
接触到有雪忧心的目光,萧风健准确把握住弟弟的心情。
「没有这种事,现在的战术仅是单纯的随机应变而已。」萧风健清描淡写地予以否定。弟弟的敏锐度在察觉真相上大有长进,这确实令他颇为欣慰,但有些事并非现在的有雪所能负荷。隐瞒,有时也是种保护。
眼见有雪仍未有反应,萧风健饮干了杯中最后一口茶,笑道:「不去作准备吗?就快没有时间罗!」
有雪欣然一笑,道:「也对,不是为这种事困扰的时候。」突然欢呼一声,抢过桌上的茶壶,一口饮尽,跑出营帐。
那位茶叶的主人愣了半晌,喃喃道:「这小鬼,这样浪费我的茶。」
方云舟菀薾一笑。他与有雪一同长大,幼时也受教于杨与萧风健,前者素来将他当成家人看待,一起享受无隔阂的家庭身活,适才之所以一语不发,乃是个性使然,他一向喜欢从旁听别人的谈话中得到乐趣。
「那么,我也告辞了,让有雪大人一个人办事,我实在不放心。」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拂去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掀开帐门,方云舟便要离去。
「达也。」
方云舟转过头来。银白色的清冷月光,无声地泄了一地,萧风健削瘦的半边身形,在月光映射下,竟有几分落寞。
「我的学生里,你与皓是最杰出的两人,别人也许看不清今天的环境,但你却是连五十年后的天下,都能了然于胸。这点,悔(有雪)这孩子,是比你不过的。」
「您过奖了,我只是尽一己的本份而已。」
「如你所见,悔这个孩子有很优秀的天份,假以时日,他或许会成为足以号令天下的人物。只是,当他逐步成长,所遇到的困难也会日益增强,无论是门阀贵族还是提兰,有一天,一定会出现足以与之抗衡,甚至超于他之上的敌人。」
「可能的话,我想一直保护着这孩子,但我和杨为了稳固现在的环境,已经没有多的心力,所以,当有雪说,你也出现在军校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达也,为了帮助有雪,你抑制了自己的能力,也作了很多牺牲,或许这对你很不公平,但身为兄长,我希望你在今后的日子里,代我守护这个孩子。」
方云舟向来冷清自若的脸上,出现了极为深刻的情感,缓缓道:「请您不用担心,自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有了决定,如若真有天命,达也便是为了守护有雪大人而生。」
「谢谢,这真是谢谢你了。」
方云舟悄然一笑,步出帐外。
「有雪大人,有雪大人。啊!那个东西不能这么放……危险啊!」
轰轰轰霹雳啪啦……
※※※
萧风健听着帐外的喧闹,思绪飞到了别chu。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个雪天……对,那天下着大雪……」
把时光之舟回溯到多年前的岸边,那一天,正飘着雪,气温也降到冰点以下,道路被冰封,周围全是一片银色世界。
外出赏雪的萧风健,正在返家途中。
「同样是雪天,有钱人穿着暖裘饮酒作乐,没钱人就只能冻死路边,真是讽刺,这就是宫廷诗人所谓的太平盛世吗?」
口中喃喃说着,却看见前方某chu,有人集在一团。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不过,反正无聊,就去看看吧!」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在瓯打刚抓到的小偷,那是一对兄妹,长兄正用身体护着发高烧的妹妹,自己却因此多挨了好几下拳打脚踢,而另一名次男,则不打算挨打不还手,彪捍地对大人拳打脚踢还击。
根据旁人的说法,这三人一周前被父母恶意遗弃,他们的衣衫本就单薄,妹妹在雪天里发了高烧,两个哥哥只得偷食物与药来过活。忿怒的民众设计抓到了他们,正在施予私刑。
如果照正常的情况,这对兄妹大概会在殴打完后,被一起吊死吧!其实,就算不管他们,在这么冷的下雪天,他们也不可能活下去的,这不只是他们而已,在帝国,每年冬天因为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而被冻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想救,又能救得了多少。
早已惯看人情,心肠变柔的萧风健,苦笑一声,便要离去。然而,人的命运真的是很巧妙,往往因为一时的巧合,就可以改变很多人的一生。那位挥舞着小小拳头的次男,在给予敌人不寻常的损伤后,终于被打倒了,愤怒的民众,把他当成球一样,抛来掷去,最后一下的力道特别猛,把他摔出了人群,撞到了正要离去的萧风健。
萧风健挨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正感诧异,低头看看自己脚边的男孩,尚在场中的另外两人,均已是入气少,出气多。
萧风健不禁苦笑,「医生不打算出诊,病人倒自己送上门来……罢了,或许我与他们有段缘吧……」这位百分之百的宿命论者,在一瞬间作出了决定,他接住了追击而来的棍棒,三下两下,将忿怒的暴民逐出场中。
「可以了吧!动用私刑也该有个限度,太过份的话,可是会引起天怒的。他们造成了什么损失,由我来赔偿。」
就这样,萧风健把这三位小病人带回家中,负责财政的杨,想到未来的家中经济,不禁脸色大变,不过,也还是答应了收养的打算,从此,这个家就多了三口人。
三人被遗弃时,父母并没有替他们取名,萧风健以相逢之日为引,长男名叫天地有雪,次男苍月皓,幼女羽雪绛。
杨与萧风健赴宫庭任职后,有雪与皓,进了同一间军校,而雪绛则进了王立院学院念书。只是,军校毕业后,自小叛逆心极强的皓,便不知所踪。
萧风健步出营帐,只见第三团已全部开拔。
「性子这么急,这毛躁的小鬼。」
望向空中明月,一抹清秋照梧桐,萧风健低声道:「要是那一天没有在那里遇见你们,真不知道今天的我会怎么样……」
即使聪慧如他,也不可能洞察所有的未来,真正解答这个问题,是后世历史学家的事。
帝国历白龙飞舞三年七月一日凌晨两点
当时的帝国宰相萧风健,正于接天平原上,望月沉思,一百余万的部队集中在平原上,预备与提兰军作殊死战。随着天色渐明,这场名震后世的「奥古米亚会战」即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