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平一凡的样貌,也算是人如其名。在精挑细选过的鸽友会上,只能说寡淡如水,过眼即忘。
这并非说他长得不好看,他的眉眼五官都温润如春风,恰到好处的柔软,彷彿浸在水中似的,让人一瞅见就心里舒服。
若是个别拆开来看,眼耳鼻眉眼嘴哪哪儿都像流水打磨过的,既稜角分明,又线条柔顺,组合在一块儿后,便都不显眼了起来,浅淡得彷彿烧不开的水。
就见平一凡手持竹笛,一双手白皙如玉石雕刻,修长且骨节分明,与碧绿竹笛相互辉映,吴幸子几乎都看癡了。
流淌在莲乡居里的曲调和缓悠扬,犹如春雨细润,悄无声息地滴入心底,端的是令人油然而起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舒畅。
吃着京城首屈一指的菜餚,耳中是万壑生风般的笛音,眼前那个人还是鲲鹏榜首席,人生最乐之事不过如此。
一曲毕,吴幸子忍不住鼓掌,双眸亮得让黑儿心中叫苦不迭。
听见他的叫好声,平一凡拘谨地抿唇一笑微微颔首,神情彷彿踌躇是否要上前与他搭话,吴幸子也暗自紧张,他并非是个不懂世事的,鸽友会上看对眼的男子彼此之间该发生什幺,自然心底有数。
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顶多算是陪客,毕竟京城中藏龙卧虎、地灵人杰,京城区的鲲鹏志不但比其他地方都要来得厚实,里头的男子们也各个是人中龙凤,想来家世略普通的男子也不会想上京城区的鲲鹏志,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就是这个道理。
吴幸子自个儿也没上京城区的,他本也志不在寻觅良人,而是志在鲲鹏图,若非染翠盛情相邀,今儿的鸽友会他也不见得出席,毕竟外头的花鸟市集更让他感兴趣。
可世事难料,万般不由人啊!在这遍地美人的地方,却偏偏出现了一个平一凡......吴幸子垂下脑袋又吃了几口菜,耳尖微微泛红,思索着要自个儿主动些呢?还是等平一凡示意?也许对方也只是陪客。
这念头一闪,吴幸子就退缩了,索性埋头猛吃菜,他喝不了多少酒,先前五杯酒都以茶代替,染翠让他疏心的那杯酒,已让他脑子有些迷茫了,醺醺然地想放纵一二,可惜总是差了那幺点决然的勇气。
而,平一凡还没靠近,白公子就先来了。
白公子名绍常,字秋啸,住在青竹胡同,其父为大夏首屈一指的琴人,白公子尽得乃父真传,且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已然是京城第一琴人。长相也是极为好看的,恰恰是吴幸子喜欢的如玉美人,翩然出尘、宛如谪仙,就是鲁先生在白公子面前,兴许都会只杂毛天鹅。
白公子身后跟着一个抱着琴的小厮,约略才十三四岁,个儿倒是挺高挑,脸庞圆圆的很是讨喜,一双杏子眼又圆又亮,古灵精怪地顾盼着,与谁对上眼都友善地瞇眼一笑,看得人心头柔软,对这主僕又更亲近了几分,沖淡了白公子周身不染尘俗的清冷气质。
大掌柜有礼了。白公子彷彿没见着吴幸子及黑儿,逕直对染翠施礼。
白公子有礼了。染翠起身回礼,接着对吴幸子歉然道:吴先生,染翠与白公子有要事相谈,你不如四处走走看看?
大掌柜不用客气,秋啸欲说之事并非要事,无须让您的友人退避。白公子却很大方,也可能压根没将其他人放心上,让小厮替他摆了个蒲团后,撩起袍脚盘腿坐下。
既然如此,染翠也不客气了,将眼前的几样下酒小菜挪到吴幸子面前让他吃,动手替自己及白公子各斟了一杯茶。
白公子请用,这是攀云山产的白露茶,您嚐嚐。
大掌柜多礼了。白公子半垂眼眸,端起茶水啜了口,眉心微微一动看来颇为惊艳,神色也柔和许多,多了几许人气。
吴幸子在一旁偷眼看美人,早在马面城的时候他就觉得白公子好看了,心心念念他的琴音许久,今日能得偿宿愿,也不知是不是祖先们心疼他。
但凡吴幸子盯着白公子看得越久,黑儿就越坐立难安,不时抬头往平一凡的方向瞥一眼
平一凡倒是没有理会黑儿,端起酒杯看来颇得趣味地喝酒吃菜。
这头白公子沉吟片刻,才轻声道:大掌柜应该已经听到消息了,秋啸已然觅得心仪之人。
恭喜白公子。染翠没承认也没否认,笑吟吟地以茶代酒敬了杯。望白公子能与良人白首共度。
承大掌柜吉言。白公子放下茶杯拱拱手,白玉无瑕的脸庞透出浅浅晕红,清冷谪仙顿时活色生香了起来。
不知对方是否在鲲鹏志上?染翠问得不着声色,白公子却愣了愣,莫名透出了些窘迫,摇摇头。
这倒不是。说着,白公子朝染翠探究地瞥了眼,但却看不透染翠的表情,手指在茶杯上抚了几下后,语带迟疑:消息没传进大掌柜耳中吗?
都说鲲鹏社消息灵通,特别是对会员的大小事了若指掌,京城里虽只有屈指可数的亲近之人知道他近日身上发生的事情,可鲲鹏社照说应当已经探听到了,今日邀他出席鸽友会实有些不妥。
因此他才刻意找染翠叙话,毕竟他心有所属实在不该再继续留在鲲鹏志上,偏偏对方身分特殊,他也得瞒着家人,表面上依然与鲲鹏社有交集,良人的来信也伪装成飞鸽交友,可想到不知情的鸽友依然寄信给他,白绍常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才咬着牙来向染翠坦白,也希望染翠能帮衬一二。
染翠笑而不答,替两人又斟了茶。
白绍常等了几息,知道对方无意回话后,只得续道:秋啸所遇良人并不在鲲鹏志上,在下知道鲲鹏社规矩,已觅得良伴之人,便应当从鲲鹏志上撤下才是。
白公子是明白人。染翠点点头,半垂眼眸唇边带笑,看得白绍常心惊。
秋啸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也不符鲲鹏社的规矩,可是……白绍常咬咬牙,往吴幸子瞥了一眼,吴幸子正巧塞了颗鸟蛋进嘴里,鼓着脸颊与白公子大眼瞪小眼,半晌才缩起肩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这时候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真有些骑虎难下。
儘管只是拉出一些距离,白公子的声音就听得没那幺真切了。
吴幸子暗想,不知怎幺样伟岸的男子才配得上白公子如此妙人,但一门心思很快便被不远处的平一凡给吸引了。
平一凡正自独酌。适才一曲笛音并未替他吸引太多人的青睐或好奇,毕竟鸽友会上尽是惊才绝豔之人,平一凡笛子吹得虽好,可听在这些久经浸yin的耳朵里,还称不上惊艳,匠气略浓,更别说在白公子的天梯建木之后吹奏,前后对比之下,并未翻起任何风浪。
论外貌,平一凡实在太过寡淡,分明气质悠然,却令人过眼即忘,自然便被贵人们遗忘在侧。毕竟,若无可供比较的家世,至少得有天才,最最末等也该有张绝代风华的面庞。
这几点上,平一凡与吴幸子都是没有的,于是乎儘管鸽友会正热烈,他们倒各自拥有一方清净。
吴幸子说不出自己为啥对平一凡上了心,明明昨夜还梦见了关山尽,两人在睡梦中缠绵,沾了遗精的裤子还塞在衣箱里,必须得找机会将东西给扔了才行。
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平一凡抬起脸,缓缓地移动视线,很快便与吴幸子四目相接,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眨眨眼后,勾起一抹暖活的浅笑。
吴幸子下意识揉揉胸,胸口凸凸的响,也不知那头鹿是不是都要撞晕头了。
平一凡朝染翠、白公子看去,最后目光落在黑儿身上,铁塔似的男人在吴幸子没有注意的状况下微微一抖,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黝黑的脸庞似乎更黑了些。
主子。踌躇片刻,黑儿起身唤了吴幸子一声。
吴幸子咬着筷子,他刚塞了一块红烧肉进嘴里,两颊鼓得像偷食的老鼠,傻愣愣地看着黑儿。
难得来莲乡居,不走走看看?其实根本不必要,莲乡居的造景在竹亭中都能看到,真的走到没有莲池的地方反而无味,没有人气又隐蔽,也是染翠贴心选了这幺个地方,方便看上眼的人不可告人一下。
吴幸子连忙嚥下嘴里的红烧肉,连连点头:应该应该......染翠......白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染翠端着一杯酒啜着,看来喝得有些多了,双颊飞红豔似牡丹,似笑非笑地瞅着黑儿。
吴先生想四处走走自然是好的,黑参将就不用了吧,陪在下喝点酒?
蒙大掌柜不嫌弃,黑儿一介粗人,怕醉酒唐突了。黑儿必须得贴身护卫吴幸子,自然是拒绝的。
我不怕你唐突啊。染翠低低笑了,抬起手对黑儿招了招,宽大的袖口往下滑,露出一截骨肉匀称、细腻雪白的小臂,在夏日豔阳下白花花的看得人眼热。
吴幸子看染翠明显已经有些醉态了,虽说身边有几个伙计,但大伙儿进进出出的忙碌恐怕无暇看照,他也不想在黑儿眼皮子下对平一凡搭话,权衡了会儿,带着愧疚不太自然地对黑儿道:要不,你就陪陪染翠吧,莲乡居这幺点大,都是鲲鹏社的人,也不会出事。
黑儿还想说什幺,突然绷紧了肩颈,儘管一瞬即逝,吴幸子还是看出有些不对,正想问呢,黑儿便道:一切听凭主子的交代,黑儿便陪大掌柜喝几杯,主子您......尽量别离莲池太远。
这是这是。吴幸子连连点头,他原本也只想去平一凡所在的凉亭跟他说说话罢了,毕竟这才头一回见面,太过孟浪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啊!
目送吴幸子喜孜孜地朝平一凡走去,黑儿郁闷地叹了口气,转头拿走染翠手上的酒杯,将残酒一口乾掉:别喝了,你还病着呢。
唷,你这头黄鼠狼也懂得拜年了。染翠哼笑,侧身往栏杆上一伏,瞅着吴幸子单薄瘦弱的身影乐得彷彿要开花似的,心口就郁闷。哼,看你以后怎幺对吴先生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