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面城很远,是一座边城,邻近南蛮,驻军约略20万,守将为护国公世子,身有赫赫战功,短短五年将南蛮击退逼得南蛮王入京朝贡,不敢再犯边境。
但也因杀戮过重,肩担兇名可止小儿夜啼,据说长得更是凶神恶煞宛如鬼神,把南疆防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吴幸子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可他从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清城县是个鸟不生蛋、讯息阻塞的小地方,与这威名赫赫的护国公世子、镇南大将军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话虽如此,吴幸子也不禁感谢起这位将军,正因为马面城有驻军,才能出现那让他惊为天人的鲲鹏。
如今,他等待回信已经等了四天,这四天他几乎茶不思饭不想,日日算时间,想到还得再熬三天,不免都有些急躁,人也等瘦了一圈。
与前些日子的有滋有味相比,吴幸子无法言述自己最近的日子过得有多枯燥,恐怕比加入鲲鹏社前还难熬。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
过惯了大鱼大肉,哪耐得住清粥小菜呢?他每天盯着那张来自马面城的鲲鹏图看,用手抚慰自己无数次,夜夜都梦到鲲鹏以及那天见到的黑衣人,明知道两者并不是同一套的,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早上起床总在洗裤子。
不知道自己的鲲鹏,是否能引起对方注意呢?吴幸子无法不患得患失,特别他太清楚自己的鲲鹏实在......乏善可陈。就跟他的脸一样,堪称完整而已。
待到第六天,吴幸子整个人像屡幽魂般飘荡,看人都直勾勾的,张补头都担心的问了他好几次。而清城县也流传起吴师爷在飞鸽交友时,被人给骗得人才两失。
这是听谁说的啊?安生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就听到舖子里的客人嗑牙,绘声绘影地说着吴师爷如何遇上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被骗了感情还骗了人,最后连棺材本都被骗光了,那飞鸽交友真是危险啊!
被安生一问,客人精神更好了
嗐,就是那柳大娘啊,小老闆你知道吧?
柳大娘?赶牛车的柳大叔他夫人?安生擦乾净了手,在桌边坐下,摆出一脸好奇。大娘说了啥啊?
不就是那个吴师爷嘛!前阵子老往鹅城跑,说是迷上了啥飞鸽交友,啧啧啧,这与人交往哪能不见人呢?对方底细都摸不透,也真亏吴师爷有那个胆子了。客人甲说得口沫横飞,双目灿亮,嘴上说得唏嘘,脸上明明就兴味盎然。
可不是嘛!飞鸽交友就是邪魔歪道,连脸都没见过,还能相信那信上所说吗?吴师爷也快四十了,怕是寂寞的太过了吧!急病乱投医,你看!这不是,人财两失,连棺材本都没有了。客人乙拍着胸,几乎欲罢不能。
这都是柳大娘听吴师爷说的?安生忍住翻白眼,一脸津津有味的模样,让两个客人话匣子大开。
哪能呢,吴师爷自然是没明白说,可这几日突然歇了没再雇车去鹅城,还能是别的原因?客人甲摇头
可不是嘛,你不知道之前吴师爷跑得可勤快了,两天就要去一次,你说说要不是被骗得脑子不灵光了,怎幺会天天往鹅城跑呢?也不知道对方说了啥甜言蜜语,把人迷得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了。客人乙又道。
小老闆,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两人一块看向安生,他笑了笑点点头,聪明得没有多说什幺,却也暗暗担起心来。
倒不是怕吴幸子被骗,鲲鹏社做生意细緻得很,并不是谁都能登上鲲鹏誌,也不知道他们消息从何而来,但凡作奸犯科之徒,全都吃了闭门羹,这还是张捕头拍胸脯保证过的,安生自然不会怀疑。
可,他担心吴幸子喜欢上了人,却被拒绝了。儘管这是飞鸽交友的常事,可吴幸子为人较为胆怯谨慎,要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也许就不愿意再尝试了,这可就失去飞鸽交友的意义了。
看看时间,离平时关舖子的时间还有些早,但安生实在等不了,待客人甲乙吃完便乾脆地收了摊。
来到衙门时还不到申时,衙门口静悄悄的,连守门的衙卫都没看见,一排麻雀站在屋缘上吱吱喳喳,凉风习习已经吹得人昏昏欲睡。
安生迟疑了片刻,从一旁的耳门走进衙门,却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找吴幸子。儘管与张捕头结了契,这也还是他头一回进衙门呢。
咦?这不是安生吗?轻柔的呼唤带点鼻音,软得极是亲切,是吴幸子的声音。
幸子哥!安生一喜,连忙迎上去。
你怎幺来了?找张捕头吗?吴幸子脸色不是太好,但仍露出宜人的微笑。
不,我是来找你的。安生咬咬唇,迟疑道:幸子哥,你......有没有时间跟我说说话?
有是有......吴幸子面露困惑,却没有拒绝。来,咱们里面说话。
欸。
吴幸子领着安生走进他办公的地方,邻近大堂的小耳房,就摆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墙边全是书架,塞得满满当当的,桌上也都是卷宗。
有些乱,你别介意。吴幸子耳尖微红,招呼道:你先坐,我去替你倒个茶水进来。
不麻烦幸子哥了,我就说点小事,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安生连忙阻止,将吴幸子推在椅子上,自己才坐下。
一时间,两人默然无语。安生正细细观察吴幸子的神态,而吴幸子则云里雾里猜不出安生的来意。
好半晌,吴幸子整个人都侷促了,手脚不住移来移去,安生才吐了口气开口:幸子哥,你老实说,是不是遇到什幺麻烦了?
麻烦?吴幸子一脸茫然,若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后宫佳丽无颜色这种麻烦,他倒是有,可说不出口。
是啊,关于飞鸽交友的......安生问得隐讳,他不愿意相信外面的留言,却又没法忽视吴幸子的憔悴。这才几天没见呢,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原本就不是强壮的人,眼看都成纸片了。
吴幸子闻言,无法克制地红了脸,窘迫地连连搔着后颈,半天也没回话。
安生不急,就静静地等。
好一会儿后,吴幸子才勉强回答:没事,就是......总不能将自己看上鲲鹏的事情说出口,他脸皮够薄的,以后还想做人呢。
就是?
欸......吴幸子换个了坐姿,连连吞口水。就......前几日看上了个鲲......看上了个人,寄了信正在等回音,挂念紧所以也没胃口吃饭,倒是让你担心了。
寄了几日了?安生一听,稍微放了点心。
六日了。对方在马面城,来回比较慢,大概明儿才收得到回信吧。有了起头,后面就简单了,吴幸子本也不是什幺很有城府的人,加上跟安生交好,也就没瞒着把能说的都说了。
这样啊......安生点点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又不禁埋怨柳大娘,这留言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最后会传成怎幺回事。幸子哥啊,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
什幺啊?吴幸子脸还有点泛红,人却轻鬆了
柳大娘......你注意点,有些事情别同他说。
柳大娘?吴幸子眨眨眼,接着温柔地笑了:我知道柳大娘喜欢同人闲聊,他没啥恶意,留言传着传着也就散了,我不介意的。
清城县又小又穷,大伙儿过日子都不容易,除了唠嗑外也没别的乐趣,吴幸子知道自己这点事早被人拿去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反正没传进他耳中就当没这回事,人生在世嘛!
安生叹口气:就你脾气好,怪不得柳大娘爱唠你嗑。
这也没啥,大家都没有恶意。吴幸子轻轻拍了下安生的肩:谢谢你担心我。
嗳,应该的。安生想了想,又道:幸子哥,清城县人人都知道你的好,千万别对自己妄自菲薄,鲲鹏誌就是个引子而已,成与不成都别放心上。
欸,我知道。吴幸子心里温暖,虽然他与安生差了点缘分,可交上了知心朋友,也算是一种幸运。
赶明儿再来我家吃饭吧。
欸。
两人又聊了些生活琐事,直到夕阳西斜,吴幸子带着安生去找张捕头,才道了别各自归家。
第二天天才濛濛亮,吴幸子就醒了,整个人精神好得很,完全没有前几日的失魂落魄。大概是就要收到回信的兴奋,夜里连春梦也没做。
他弄了早饭吃,心却飞到鹅城去了。
临出门前,他又回头数了五十文钱带上,原本只打算定一个月的鲲鹏誌,可现如今他决定继续订阅,暗暗打算把蒐集鲲鹏的志业延续下去,这样就算没能与那鲲鹏兰陵王交上友,也能有其他抚慰。
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又遇见个鲲鹏韩子高、鲲鹏卫玠、鲲鹏稽康啥啥的,世上鲲鹏何其多,没了这村还有那店呢!
与过往差不多,午前吴幸子就到了鲲鹏社,被伙计带进小花厅中,这让他情绪激动不已,要知道他七天前只寄了一封信,这肯定是有回信了才让他等啊!莫非这伟岸鲲鹏的主人,也看上了他的鲲鹏?哎呀,真是羞人!
然而,吴幸子这幺兴奋地等着候着,过了许久伙计都没有回来,激昂的情绪慢慢淡去,不安涌现心头,吴幸子原本挺着胸坐在椅子上,想用最端正的姿势收下回信的,这会儿整个人都蔫了,摊在椅子上郁结满胸。
难道说,对方没有回信?是伙计弄错了,这会儿担心他责怪,所以躲着他?不不不,鲲鹏社的伙计都是人精,就算弄错了也一定能将事情圆好,再不济还有染翠大掌柜不是吗?任谁见了染翠,怕都发不起脾气吧!
他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整个人就在这一口一口气中,扁得像颗乾枯的茄子。
要不,他先离开好了?看时间也渐渐晚了,不好让柳大叔继续等他,待会儿把下个月的钱给了就走吧,人生何处无鲲鹏,何必单恋一只鸟?
打定主意,吴幸子将最后一口茶喝光,垂头丧气的推开花厅门走出去,与此同时,他又听到隔壁花厅的门推开了。
下意识,他抬头看去,然后整个人就呆住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那件袍子的质料彷彿流水一般,吴幸子直接就想到先前看过的那片衣襬。
男子极为高挑,衣带当风翩翩似仙,一头绸缎似也的乌髮简单用玉簪绾起,露出的头颈肌肤极为白皙,彷若霜雪一般,在黑袍的衬托下更有种出尘的气度。
似乎察觉吴幸子的视线,男子朝他睐了眼,真真是眉宇如画,多一分则太艳少一分则太淡,宛若黑水晶的眸隐约蕴含冰霜,把吴幸子看得浑身一颤,莫名友些腿软。
察觉自己失态了,他连忙调开视线,正想拱手道歉,男子却抢先一步开口:你是清城县吴师爷?
果然是那天听到的声音,冷淡又缠绵,有若玉石相击。
是是是,正是吴某,唐突公子了,万分抱歉。吴幸子连忙拱手,头低得几乎埋进胸膛里。他不怀疑对方为何认得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肯定是鲲鹏社社员,也都看过鲲鹏誌,他的脸就在里头呢。
不过,眼前的男子却没在鲲鹏誌里出现过,这样一个宛若谪仙的人,怎幺可能记不住呢?
不唐突。男子顿了顿。我名关山尽。
关公子......吴幸子忍不住抬眼瞄他,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差点往后摔倒,先前还隔着一段距离的男子,不声不息地竟已走到他一臂之距,一抹醉人的薰香搔过鼻尖,吴幸子忍不住一嗅再嗅,脑袋都轻飘飘了起来。
嗯。关山尽似乎笑了,那语尾像有个小勾子,搔得人心痒痒。
您......您也是鲲鹏社的人?吴幸子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嘛,他一边感到自惭形秽,一边又忍不住偷偷地靠近,嗳,这关公子的气味真是好闻啊。
是也不是。关山尽勾起唇角,那张唇也是好看得不行,大小适中、厚薄适宜,颜色是偏浅只带点淡淡的红,像花瓣似的。
也不知道咬起来口感如何?一辈子没吻过人的吴幸子,脑子里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
眼前的男人给他的感觉就像那只鲲鹏,才第一眼就莫名的深陷其中,旁的什幺都黯然失色了。
关公子打算上鲲鹏誌飞鸽交友吗?吴幸子带着一抹讨好的傻笑问。
上过了。关山尽略略将第一个字咬重了些,吴幸子却没听出来,心里正为了这个答案惋惜。
若是上过了,却没在手上这本鲲鹏誌看过,那应该是已经找到对象了?
这样啊......既然已经使君有妇,那也只能望人兴叹,嗅嗅这薰香就好。关公子是来交还鲲鹏誌?
不。关山尽弯起眸,眉宇间的凛冽消失,霎时间染上夺人心魂的媚意。我是来收信的。
收信?
嗯。关山尽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当着吴幸子的面展开。你写的信。
信上赫然是吴幸子亲手所会的鲲鹏图。
他瞪大眼,整个人抖了起来,脚步不稳的往后退,却被鬼魅般靠上来的关山尽搂上腰。
不不不,这当中一定有什幺误会!!
吴幸子想挣扎,关山尽的手劲却出乎意料的大,轻鬆地搂着他走进花厅中,将房门踢上,笑得风情万种:既然都坦诚相见了,何妨再进一步?
嗄?吴幸子瞠大眼,被那张笑靥谜的晕头转向的同时,心里一边惊恐万状地尖叫。
然而柔软滚烫的气息扫过唇瓣后,吴幸子就忘记挣扎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