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乱看似就此平息,追捕的人群骂骂咧咧了一阵子也便回到了自己岗位,没有货物损失,也没有人员伤亡,将被撞倒、翻乱的东西整理一下便足够了。
也许是受到了这场突发事故的影响,人们冷静多了,群架也没能继续打下去。
头目们谈判后,由军方势力瓜分掉最大一份,接下来再由其他势力分配,最后剩下不多的零碎给小门小派。显然他们对此满腹怨言,但刚才的事情提醒了他们现在并不是闹起来的好时机…没人冲动行事,相反在最重要的医疗物资运出来时,那些人更冷静地按照原本的比例分配了。
这些兇神恶煞的金绵难民们捏紧了手中的武器,互相以眼神恐吓对方,物资仍然在分配中,并且将要持续到第二天早晨,其间只有不长的休整时间给他们,没人想将所有精力都浪费在头一波运输上。
至于藏身一旁看完这场闹剧的异种和龙族?他们已经身处离这里几百米以外的路上了。
原因是——那个小贼,竟然绕了一大圈还敢偷偷摸摸换了件衣服溜了回来,隔了大老远朝伊萨扔了块石头。
那块石头自然不会丢中伊萨,但他大胆的行为还是成功拉住了两人的注意力。
“他好像想让我们跟过去。”海基罗看着那个躲在远处转角的小身影,摆了摆尾巴说道。
在他看来,如此弱小的生物作出这种挑衅动作还是蛮有意思的,让他想起族内的小崽子,在换牙期也总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转身就跑,算是一种正式狩猎前的预演。
“嗯。”伊萨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海基罗看了看他,觉得他好像在思考什幺,有些迟疑。
这可真是少见。
他心想,不由得问:“你在顾虑什幺?”
“我怀疑罗莎比我们先一步到达金绵。”那﹥t双蓝眼睛扫视了整个卸货区一眼,没发现异常,又回到那个转角处。“假如罗莎能花一二百年计划一件事,那幺我毫不怀疑她早在几十年前就在金绵埋下了种子……”
“人类?武器?当年还有效忠于她的残存龙族吗?”
伊萨顿了顿,摇头:“没有人能确定,如果我们的任务只是确保物资能够送到那幺我们只要盯住港口就已经完成,调查下去肯定会有风险。”
海基罗奇怪地盯着他:“可你不正是为了这一点才来金绵的吗?无论如何,能抓到罗莎的暂时就只有这条线索了。”
他说的没错,伊萨心里很清楚无论之后会发生什幺,遭遇什幺样的损失,他们都得抓住这根丝线掘出真相。
在来之前他就下了这个决定,然而莫名其妙地,心里沉重的感觉就是久久不散,令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令人不舒服的那种。
此时伊萨还没想明白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忐忑不安,担忧使人恐惧,而恐惧使人软弱。异种不曾真正体验过这些本来该有的情感,他只是觉得思维变慢,彷彿空气都有了重量,令他对自己的决定有些不确定。
原本蓝龙想做的事在他看来也没什幺大不了的,无论是异种死光还是人类死光了都不会让他有任何想法,可是如果一旦有了不想死、不想失去的这些念头,一切便都变得可怕起来。
但海基罗说的对,罗莎不会停下等他,世界也不会因此而和平。
他得去,把这一切画上句号。
……………
……
希尔顿紧张地回头看向弯道的尽头,他没有把握那两个怪人会否跟上来,又或者,他们是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些人。也许他们只是普通的客人,只想追上他找点乐子,就像其他混帐一样,甚至他们可能根本不屑理睬他。
他没有太多时间了,呼乞在等他回去,他随时会断气,巴布林的人也被惊动了,虽然他们都是些没脑子的家伙,但这时候被抓到的话可就彻底完蛋了。
瘦弱的身影抓紧了骯兮兮的裹布,心跳的声音几乎要大到出现迴音……当然那只是错觉,可身上的擦撞瘀伤还是好痛啊,再来一次他可受不了。
幸运之神难得睁开了眼睛,弯道的末端终究出现了那两个高大的身影。希尔顿大喜过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捂住疼痛的胸口又往前走了一段,再往前就到他溜进来的地方了,希望那里还没被发现。
金绵地下城市这种并非自然建立的城市有着许多别的城市没有的奇怪之处,其中一处便是由于灾后紧急开闢地下通道用以避难及居住,道路状况一度相当危险和複杂。那段混乱的日子死过许多居民,后来人们便习惯靠经验和外观分辨一段路是由人还是机械开闢、通往何处,机械开闢的路往往工整但狭窄,要比一些人胡乱开闢的安全许多,但人工开闢的路更方便舒服,也不容易被堵住找麻烦,交的路税也更少。
更重要的是,机械开闢的合法通道,像是通往港口的这些,都是由几大团体把守的机械通道,看守严密,像他这种黑名单上的穷人根本无法光明正大走进去。
不过金绵有句俗语说得好——苔毯无缝不入,即便在地下也会有因地下河改道、地震或塌方出现的天然通道,像他这种小个子正好能用上这些路。
这次赶上了港口的节日也是因为他从蠕虫们那买到了能通往港口的一条新路的消息,才能偷偷溜进去干活。
……希望回去后呼乞还在那里等他。
希尔顿瞄了眼四周,朝一处墙角的阴影钻了进去。
那便是新路,一条塌方裂开的口子,细长而狭窄,像他这样的体形也要侧着身呼出所有肺里的空气才能挤过最窄的路道,听说有些倒楣鬼就是在挤过这种缝隙时遇上另一场震动,被活活压成了压缩饼乾。
脑子里转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希尔顿的速度却很快。他从小就被其他人说像只耗子般身手敏捷,虽然他从来没见过耗子到底长的什幺样子,但他自己也觉得也许正是如此,并为此自豪。
直到长高了后,他就经常接到一些危险的活计,偷个东西悬吊二十米取水都算小事,最兇狠的一次是冒险横过一个地底裂缝去战前的废弃基地取来一个金属块…那个裂缝四通八达,其中一处可能连上了某些深处的空穴,导致整条通道都灌满了一点火花就能炸翻天的毒气。他憋了两分钟憋的头昏眼花才越过了那里,途中险些卡住,卸了一边肩膀关节才拼命挤了过去。
后来的事他都不想回忆了,身上痛的要命,肺像火烧一般痛,回来后大病一样,他差点以为自己会像马哈达一样长满毒疮被扔到废弃层,如果不是呼乞接替了那段时间的工作照顾着他的话。
…幸好报酬足够丰盛,有用的药品和金属武器帮了他们大忙…
想着想着,希尔顿忽然一顿——他突然想起那两个怪人不一定能通过这般细小的道路……猛地一回头,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身后几米外,那些沉重巨大的石头正在自行堆砌到两边,它们组成了一条完美的石拱门通道,两个高大的外来者如同散步一般在其中行走。
——一切都悄然无声,难怪他一直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纵使早有心理準备,这一幕还是把希尔顿吓得一愣。
那人早就告诉了他外来者中有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他当时却只是不置可否地扯扯嘴角……毕竟…是吧?!神明?哈哈哈,他曾经在卸货区被封锁前见过巴布林口中神明的使者,他们弱得像条蠕虫,甚至这里的空气都能杀死他们,在卸去他们的甲壳和武器后他们如此脆弱,也不像巫医说的有一丁点灵药的效果。
那时候他还很小,也隐约感觉到自那以后地底便分成了几派人,有人依旧视他们为神灵,更多的,只把他们视作提供物资的运输工具,既垂涎又忌惮。
希尔顿自己属于另一种——他早就放弃传闻中被神使解放回到外界的想法了,他只想实实在在地活下去,不再饿肚子,也不想被当作废物放逐。
这两个外来者倒真的有点像他想像中的神明了…他转了转眼珠子,思考着那两个人是否身上有特殊装置,那个人又是从哪知道这些事的…
思绪飞快地活动着,脚下步子不停,小小的身影翻进了一个石坑,后方两人也跟着跳了下去——眼前赫然是另一条石头通道,它工整平滑,两侧墙壁上每隔几步点缀着一丛萤光菌类,乍看之下有点儿浪漫…如果不是它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话。
来到了这里,希尔顿也就没那幺紧张了。
他掀开袍子,飞快地摸出一卷布条给自己的手臂上的伤处缠了几圈,慢吞吞地说:“你们可真够胆子,那些定期到访的外来者没一个敢深入地底,他们总是把事情交给机械或者收卖这里的人,拿到点东西便心满意足地回去……别误会,说一个人真够胆子可不是一句好话,那通常意味着他活腻了,但我用在你们身上倒真的是在夸奖你们…哈。”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伊萨:“你们能猜到吧?我的确是想跟你们合作,但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为什幺决定跟过来?而不是待在安全的港口?”
他本以为这句问话不会得到回应,因为像巴布林那些装模作样的喽啰都喜欢装腔作势,顾左言右,你想从他们那掏点有用的东西比从石头里榨出水来还难。
不过很快,其中一名作客人打扮的外来者就开口回答了他,那腔调在他耳里有些奇怪,含意却像直灌进脑子里的一样清晰。
“因为灾难。”
前方的身影一说话,声音比想像中年幼许多,活像个没成年的小孩子,但伊萨还是认真又直接地回答他:“一场全世界的灾难,从这里到外界,即将摧毁一切。”
他回忆了一下以前在教堂中听牧师说故事的腔调,想了想又道:“一旦灾难开始了,便再没有安全的地方,我们奉旨意而来,为阻止这场浩劫不畏艰辛恐惧。”
说得太顺口,连当年听到的用辞也套用了一下照样搬了出来。海基罗哑口无言地望着他挑了挑眉,头一次发现异种还能客串神棍。
……总觉得…好像有点儿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