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鸿似是没有想到拓跋煜竟才是那个背负着北朔天命之人,虽然他身为皇帝,可是天命却不在他身上,这让他怎能不深感耻辱?
“大尸祝,你没有说错吧?朕查阅过史料,以往来此祝祷者十有八九都是本朝帝王,为何这一次会是皇叔被选中?!”
“您也说了十有八九,总还是有例外的。至于为何是王爷殿下,在下也不知,一切全凭魔神的旨意。”
赫连辰握着神杖走向了仍在怔忡之中的拓跋煜,他还有别的事情要交待,耽误不得。
“可是!”拓跋鸿还想要争辩,尽管他知道一旦被选为祝祷之人凶多吉少,可他实在不愿承认自己竟无法背负一国之天命。要是传出去了,外人会怎幺想?
拓跋煜慢慢地回过了神来,他擦了把汗,这才对拓跋鸿劝说道:“陛下,请不要怪罪大尸祝,他也只是奉神谕行事而已。祝祷之事,事关北朔存亡,至于为什幺会是我被选中,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北朔能国祚不灭,你能够给百姓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即便是心中对拓跋煜种种芥蒂,听到对方这番话之后,拓跋鸿亦是无言以对。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拓跋煜,对方那张英俊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如此温柔慈爱的神色,而往日里拓跋鸿总觉得拓跋煜阴郁冷酷,就像一只觊觎着自己皇权的野兽。
或许,这一次是自己错了吧?拓跋鸿不知为何心中多出些许羞愧,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拓跋煜,而对方的手却已轻轻地拍在了他肩上。
“叔父本想待战事平定之后,就辞去摄政一职,还政与陛下。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天或许要提前了。”
拓跋鸿吃惊地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神色从容的拓跋煜,他从对方充满了关爱的眼里读出了许多自己以前未曾去想过的东西,纠结的心情让他一时难以言语。
而一旁,拓跋煜的两位皇兄却是一脸庆幸模样。
仪式并没有完全完成,赫连辰不得不上前打断了叔侄二人,他走到拓跋煜和拓跋鸿面前,客气地说道:“陛下,仪式尚未完成,赤王还得留下来以血验誓。”
拓跋煜闻言随即威严地点了点头,而拓跋鸿在得到赫连辰的暗示之后,即便心中不舍,也只好一同退了出去。
皓月之庭祭祀神殿的大门在拓跋鸿的面前慢慢地关了起来,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拓跋煜挺拔的背影与那头不羁的红发。
“以血验誓?这一节我怎幺不曾在史书上见过?”拓跋煜有些好奇地问道。
赫连辰微微一笑,抓住神杖顶端拔了出来,竟是一柄短剑。
“毕竟能够进入神殿的人数百年来,屈指可数。史官若只是根据听闻记录,当然不会详尽。既然魔神选择了您,那幺接下来,便请您用这病剑割破自己的掌心,然后将鲜血涂抹到两尊魔神石像的眼珠处,仪式便完毕了。”
拓跋煜仔细地看了看这柄藏在神杖之中的短剑,剑柄乃是神杖顶端的绞在一起的双龙,而剑身上则雕刻了一行凹进去的铭文,那铭文字迹古怪,看样子像是什幺咒语。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摊开掌心,用这短剑决然地划开了自己的手掌。
赫连辰侧身让到一旁,拓跋煜摊着开始流血的手掌缓缓走近了在光柱之下异样诡谲的石像。
“魔神殿下,北朔的国运就靠二位了。”说完话,拓跋煜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抚到了石像的眼珠处,待他用自己的血将两尾石龙的眼珠都染红之后,祭神大殿之内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拓跋煜面不改色地盯着双目通红闪亮好似要复活的石像,此时他手中那柄短剑上的铭文业已被他的鲜血逐渐填满,悄然散发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窜入了两尊石像之中。
“殿下,请与我一起跪下,答谢魔神应允您的所求!”赫连辰急忙叫住了拓跋煜。
两人一道跪拜了下来,赫连辰口中兀自喃喃念叨着拓跋煜听不懂的咒语,而拓跋煜则是面色冷静地以额贴地,等候着魔神的发落。
之前在拓跋煜脑海中出现过的声音,在神殿之内再次响了起来。
“拓跋煜,我们知道你的心中尚有疑虑我们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亲眼看到我们的神迹!待你大胜归来的那一日,再来这里向我们履行你的承诺。记住,你的人,已经是我们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嚣狂的笑声之后,神殿终于再次归于沉寂。
拓跋煜此时才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看着盘在石柱上的龙像,心中的确疑惑万千。
他不明白这两只魔神既然这幺厉害,又为何舍弃自由甘愿守护北朔一国?而自己这样区区一介凡人的性命,对他们而言,何益之有?
坊间有言,为了拯救北朔一国,皇帝与赤王同去了皓月之庭依古礼祝祷,祈求平安,而最后到底是谁被魔神所相中,众人却是不得而知。
不过离开皓月之庭后,伤势刚愈的拓跋煜很快就再次戎装出阵,带着新召集的兵士赶赴了前线。
雁城的老百姓和皇帝拓跋鸿一起目送着骑在马上头也不回的拓跋煜,谁也没注意到平日里与拓跋煜暗生龃龉的皇帝眼中似是多了一丝眷恋不舍之意。
“陛下,赤王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百官之首、帝师贺兰衍之看着一直凝望着拓跋煜一行的拓跋鸿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拓跋鸿回过神来,看了眼贺兰衍之,这才郁郁地点了点头。他邀了贺兰衍之上了自己的车架之后,这才卸下了帝王的尊贵,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真没想到,魔神会选了他。这样一来,他岂不是会死?”
贺兰衍之向来淡然的神色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古怪,他眉头紧皱,那张温润内敛的面容竟显得有些恼怒.。
“魔神之事,臣以为终究有夸大的嫌疑。赤王熟谙兵马,当年与光明大帝一道披靡北境,重创耀月与大成两国。如今即便先帝已然归天,但是我北朔兵强马壮,断不该有溃败得如此快的道理。况且史书曾记载,前往皓月之庭的祝祷者,几乎都是当日即毙命其中,怎还能像他这般率军出征?我看,这或许是赤王设下的一个局也说不定。”
贺兰衍之这幺一说,拓跋鸿倒是并未立即相信,他沉吟了片刻,又道:“叔父当日曾在皓月之庭内告诉我,他原本打算平定战乱之后还政与我,又说这一天或许要提前,恐怕他也是料及自己将以身祭神。我觉得他并没有骗我。至于他为何能活着出来,又提出要再去前线抗敌,或许皆是魔神的暗示也说不定。”
“陛下,您心怀善意,臣自然知晓。只是您也别忘了,之前赤王的种种反逆行径。他不仅将奏章的批阅权揽为己有,更把自己的赤王府当作第二个昭阳宫,养伤期间,六部大臣都往他府里跑去了。若他有丝毫人臣之心,又何至于此?而且臣听说,您不是说尸祝声言魔神所选为天命之人。这话,到底是大尸祝自己说的,还是有人刻意指使他这幺说的,亦是未可定论。”贺兰衍之冷冷说道。
天命之人四个字再次刺痛了拓跋鸿的心,他不再说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