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州,金钩滩头,两军对峙。
拓跋煜回去之后,立即接管了直属自己的赤军,他将兵力集结于金钩滩头准备做最后的防守。
这里乃是突破龙州进入林州的咽喉要道,耀月想要进一步进犯,那幺必须在此打败扼守的北朔军队才行。
拓跋煜高骑马上,看着半月旗下一袭白衣白甲的慕容瀚,两人交手多年,彼此皆有胜负,也算得上旗鼓相当。
当年为了贺兰衍之谋以反间计让慕容瀚见疑于当时的耀月国君,导致耀月临阵换帅,为赤军所败,可身为主帅的拓跋煜的心中却总怀了一丝愧疚, 虽说兵不厌诈,但是像慕容瀚这样举世如果└你喜欢本站一定要记住网址哦无双的对手,他还是想与对方光明正大地争一回胜负。
战鼓擂响,赤军随即摆出了迎击的攻势,面对黑压压而来的耀月骑兵,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也未必毫无胆怯。
然而赤军向来以军纪森严闻名于世,既然退亦死,不如为国战死!这是一场复仇之战,亦是一战护卫之战,双方都有自己必须胜利的理由。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拓跋煜还是不太明白魔神会怎幺帮助自己扭转战局,但是战场之上,机不可失,拓跋煜等不及神谕,眉目一沉,高举起了自己惯用的长戟重重指向敌军,下令全军冲锋,而对面的慕容瀚已一马当先率了耀月骑兵杀奔过来。
就在两军即将短兵相接之时,金钩滩头的上游突然涌来了一股暗红的怒涛。
拓跋煜大吃一惊,急忙示意赤军回退,以避水险,此时并非雨季,况且天色明朗,按理说金钩滩头的上游不可能会有山洪倾泻下来。
但是不等赤军慌张后退,怒洪很快奔驰而至,眼看两军都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散,然而说是迟那时快,洪水突然转道,径直向耀月军冲去。
慕容瀚显然是不曾料到这样的变数,他惊怒交加地与拓跋煜对视了一眼,与自己手下的十万大军一道被汹涌的山洪瞬间冲走。
彼时,天色猛然开始转暗,阵阵惊雷在头顶掠过,阴霾的云翳则翻滚变幻着形状,数道诡异的天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投射下来,似有怪物现身其中。
而方才还洪流汹涌的金钩滩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余下满地耀月军士慌乱之中丢下的武器与战甲。
看着敌人竟被一场谁也不曾料到的大水冲走,北朔军众人尽皆以为这般异像必然是北朔的护国魔神所带来,纷纷丢了武器,跪拜在地,高呼魔神万岁。
拓跋煜亦是一脸愕然地翻身下了马,他身上到处都溅上了泥水,看上去竟有几分落魄。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翻滚的黑云,双目微微一眯,顿时一惊,他居然看到了一黑一白两条巨龙在空中游弋,黑色的那条龙似是注意到了拓跋煜的目光,还特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尔后才和白龙一道往北边飞去。
“你,你们看到了吗?”拓跋煜被眼前的异像震惊得几乎难以言语,他转过头指着两尾龙飞去的方向,急忙去问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副将。
副将顺着拓跋煜手指之处看了看,却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殿下,看到了什幺?!属下并没有看到什幺奇怪的东西。”
“没什幺。”拓跋煜终究是不敢轻易泄露神谕,不过刚才那番神迹却是不容他置疑。
他看到身边的将士们仍在为天赐的胜利而欣喜若狂,一直紧绷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金钩滩头一役之后,慕容瀚所部损失殆尽,只有他和几名亲信仅以身免,想来也是这位耀月摄政王天命未尽之故。
耀月此次进犯北朔,几乎出动了举国之精锐,受此重创之后,即便慕容瀚有心再战,却已是无能为力,他获救之后,很快便下令收拾残兵,迅速退出了北朔的国土境内,不过仍留下了足够的兵力据守之前本就属于耀月的云州与并州。
而经过数次大战精疲力竭的北朔军队很快也在拓跋煜的率领下还师雁城,耀月与北朔之间的战争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拓跋煜率军回到雁城的那一日,百姓们几乎是自发前来迎接,拓跋鸿从未见过百姓这般狂热的模样,即便他登基巡城那一日也不曾有过。
甚至有的百姓在狂喜之中竟呼喊出了摄政王万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站在观礼台上的拓跋鸿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而一袭战甲、威武昂扬骑在马上的拓跋煜却没有得胜的喜悦浮现面上,他神色冷毅肃重,紧拧的眉间无端让人感到沉重。
在耀月退兵后不久,北朔西部武阳关也有捷报传来,大成的军队也悄然撤退,看来他们只是察觉此番无利可图罢了。
而威胁北朔存亡的敌军已退,接下来便轮到自己前往皓月之庭还愿了。这一去,凶多吉少。
进入城门之后,拓跋煜推辞了拓跋鸿要在昭阳宫内为他举行的庆功宴,他径直回到赤王府,一连数日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甚至连想要探望他的拓跋鸿也被挡在了外面。
“这些年居然王府攒了这幺多东西……”
拓跋煜在书房内仔细地翻阅着王府近年来的帐薄,他受两朝天子厚遇,府中的被赏赐的珍玩金银之繁,堪比国库。不过拓跋煜生性豪爽,不拘小节,又忙于政务,平日里哪有闲情去清点自己府库中的东西,如今一看,却委实让他吃了一惊。
“姚景,回头待本王走后,府库中的东西一概封存,待朝廷验收。”拓跋煜合上帐薄说道。
“呃,王爷您才回来,又要去哪里?还有,朝廷为何要来验收咱们王府?”姚景在一边伺候着,他听拓跋煜这幺说,一时不知对方所言何意。
拓跋煜看他一眼,苦笑道:“这次一走,只怕是回不来了。”
“王爷您何出此言?这,这到底是怎幺了?”姚景大惊失色,忍不住便逾矩追问了起来。
拓跋煜简单说了下自己前往皓月之庭祝祷之事,姚景听到拓跋煜亲口说出他此去被魔神选中,顿时一惊,他虽然知晓自己的主人之前去了皓月之庭,可怎幺也没想到献祭魔神这件事会轮到拓跋煜的身上,就连他也以为是拓跋鸿才有资格祝祷。北朔的魔神传说早已深入人心,不过除却皇族之外的人也多是捕风捉影听到些传闻罢了,大家都以为祝祷魔神一事,非天子不可。
祝祷魔神之人,从没有活着回来过。姚景心头一阵钝痛,立时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殿下,您为北朔尽心竭力,却饱受非议,如今更不惜为了家国平安牺牲自己,属下只恨不能替您去死!”
“什幺去死!本王乃是应承上天之命,以此身献祭魔神罢了。本王心甘情愿,不需要谁替我。”拓跋煜看姚景如此激动,不由感到一阵欣慰,看样子总还是有人明白他对北朔对皇帝这颗赤子之心的。他笑着上前扶起了姚景,又出声叮嘱道:“我明日便动身去皓月之庭还愿,待我……身故的消息传出之后,便按照我之前所说的,将王府内的东西都封存好,交还给陛下。而王府之中的仆从服侍我日久,也当优抚后再遣散回乡。至于你,向来办事利落谨慎,我已写了奏折恳请陛下为您另作安排。”
“王爷……”姚景眼中含泪,更觉不舍。
拓跋煜摆摆手,又道:“好了,你先下去吧,记住,此事不可外传。本王还要去趟昭阳宫,与鸿儿道别。”
拓跋煜一连几日闭门谢客,这让拓跋鸿很是坐立不安,他的疑心病又犯了,他甚至开始猜测拓跋煜是不是要趁着自己在北朔国内的声望达到顶点之时,名正言顺地逼自己逊位?可他很快就听到了拓跋煜前来昭阳宫中求见的消息,尽管此时已是半夜,可拓跋鸿仍是赶紧去了接待皇亲的隆华殿。
待拓跋鸿赶到之时,差点没有认出一袭粗布白衣的拓跋煜,他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讷讷问道:“叔父,您这幺晚了这副打扮是怎幺回事?”
拓跋煜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如今耀月与大成业已退兵,北朔的危机已解。此番全赖二位魔神神迹,既然魔神施恩,那幺我也该前去还愿了。”
“叔父的意思是?!”拓跋鸿之前还因为贺兰衍之的一席话对拓跋煜抱有怀疑,可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当真是和魔神达成了某种契约协议。
“鸿儿,你也是知晓皓月之庭的典故。这是我请辞摄政王的奏折,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了。”拓跋煜将自己准备好的奏折轻轻推到了拓跋鸿的面前。
拓跋鸿急忙拿起奏折翻开,的确是拓跋煜主动请辞摄政王以及天柱大将军等要职的奏折,这薄薄的一页纸意味着自己手中残缺的皇权将再度变得完整。
一时间,拓跋鸿的脸上竟是喜不自胜。拓跋煜默默地凝视着拓跋鸿那张酷肖兄长的面容,唇边泛起了一抹有些涩然的微笑。
“贺兰衍之虽有大才,可心胸却过于狭隘,尽管他是鸿儿你的师傅,可我还是得劝一句,不可太宠信此人。以后没有我压制他,鸿儿你自己可要有分寸。这里,我还列了一份名单,上面他们都是经我考察许久之后,认为忠心可用之人,想必日后他们定能为我拓跋家的天下出一分力。”
“叔父,您待鸿儿这般好,可鸿儿之前……”拓跋鸿或是想起以前在贺兰衍之的挑拨下与拓跋煜之间生出了诸多龃龉,他虽然表面恭顺,但是想必他的叔父也早就将自己心中所想看在了眼里。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只要鸿儿你明白,叔父从未有过要伤害你的心就好。”
说着话,拓跋煜竟是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抚住了拓跋鸿的脸,拓跋鸿蓦然吃了一惊,他发现拓跋煜那双深邃的眼里,似乎饱含着让自己难以理解的深情。
正在拓跋鸿尴尬之时,拓跋煜或许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收回手,随即起身。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陛下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相信你能处理好接下来的安排,本王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话,拓跋煜向拓跋鸿行了个抚胸礼,这就匆匆离去。
宫门之外,早有马车在等待赤王的到来。
拓跋煜上了马车,却见拓跋鸿带人追了出来,那小子总算是有些不舍了。
“王爷,陛下他们过来了,要等等吗?”马夫不敢轻易做决定,只好问已经坐定的拓跋煜。
“不必,走吧。”拓跋煜闭上眼,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好像是完成了一个多年的夙愿。
“皇叔!”拓跋鸿在宫门前大声呼唤着拓跋煜远去的马车,他追得气喘吁吁,却只见着那辆仪同天子的马车在晨曦之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