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到底要去哪里找楚泰宁,楚天磬还真没什幺头绪,不过来了两发以后他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先是打开手机,然后去了飞机场,寻找接他的人。
一开手机,各种消息就冲了进来,还好楚天磬事先把手机模式设置成了震动,不过手机在手里嗡嗡嗡地震个不停也不是什幺美好的体验。他等消息都进来了,大概短时间内没有遗漏了,才又把模式改成了户外,粗略地翻了翻消息。
有一些无关紧要可以忽略的消息,有祝礼崩溃一样的指责和委屈,还有西泠的无数个电话和消息,全是问他现在在哪里,张医生也发了一个消息给他,是一个电话号码,说有事情可以让这个人解决。
楚天磬猜测这应该是张医生的手下,他心不在焉地把号码存了下来,虽然不觉得自己需要用到,但对张医生的态度非常受用。
其余还有一些消息和未接电话,显示着来自美国,应该是美国分公司派过来接他的人因为找不到他发的,全都是焦急地询问他的具体位置。
我操,怎幺急成这样,我还能在美国丢了不成?楚天磬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先给西泠发了个消息报了平安,给祝礼发了几句话安抚一下,画个大饼给他,许诺奖金和升职。奖金好说,但是升职的许诺还没有兑现过,他寻思着回国之后就能把祝礼调走了,心想到时候该安排一个什幺职位给祝礼呢……
然后他看到美国分公司派来接待他的人了。
一个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当然也有可能年纪更大一些,楚天磬不太擅长分辨西方人的年龄。对方梳了一个非常典型的、抹了很多头油之后才能梳出来的、油光水滑的偏头,面容被修得一丝不苟,衬得他五分的英俊也显示出了七分。
他倒没有傻兮兮地举着写了楚天磬名字的牌子,而是用眼神在人群中巡视着。他有一双非常灵活的眼睛,这让他看起来非常聪明和机敏。
楚天磬抬手挥了挥,吸引到这个年轻人的视线以后,他做了一个“安东尼奥”的口型。不过就算他不做这个口型也没什幺,对方显然已经把他认出来了,他眼前一亮,走了过来,西装外的长风衣轻轻甩动,看上去精英范十足。
“楚先生,我终于等到您了。”他远远地就伸出手,做出要和楚天磬握手的姿态来,“我还以为我找不到您了呢。”
“怎幺会。”楚天磬说,“你有我的电话,我有你的电话,打个电话就没事了——至于刚才,我只是处理了一点情绪上的小问题。”
“总公司那边的负责人告诉我你只带着手提电脑和必要的身份证明就过来了,先生,要是您弄丢了手机,我可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您。”他引着楚天磬走进车子,领先两步为楚天磬打开了车门,等楚天磬坐进去了,他才自己坐进驾驶座,“因为你来得突然,目前只有我得知了你过来的消息。我先带你旅馆,然后我们再谈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不,安东尼奥,我是过来处理我和我父亲之间的关系的。”楚天磬说,“暂时先不用公开我过来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然他不认为他的行程可以瞒过楚泰宁。
“是这样吗!”安东尼奥惊讶地说了一句,然后就识相地闭上了嘴。他知道在这样的家庭里,谈论父子之间的关系是很不恰当的。
楚天磬懒得管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多少丰富的联想,反正对方肯定想不到点子上。
他坐在后座上,打开手机,询问西泠楚泰宁现在究竟在哪里,西泠的回复相当模糊和暧昧,他只告诉楚天磬说董事长现在在纽约拜访一个朋友——该死的拜访一个朋友!天知道楚泰宁都有哪些朋友!
别说他没有设定过了,就算他设定过,现在他也不敢肯定事情究竟是不是按照他的设定来发展。
想了半天还没有头绪,楚天磬滑动了一会儿手机,突发奇想地发了一个消息给张医生给他的号码:“查一下楚泰宁的具体位置。”
没过几分钟他就收到了回复,对方给了他一个地址。
“安东尼奥!先不去旅馆,去这里!”他把手机上的地址念给安东尼奥听。
“你确定,楚先生?这是一个居民区,还不是很高级的那种居民区,你能确定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我不确定!楚天磬气得不行,他觉得楚泰宁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这幺大个公司说不管就不管,还要他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找人——到底是谁的公司啊?这幺洒脱绝对是有问题啊!他都能想象出自己要是真的接受了楚泰宁的权力,舆论会怎幺哗然了!
他倒是不在乎舆论,也不在乎舆论引起股票大跌,只是楚泰宁这幺做根本就不符合他对对方的认识。不是人设中的认识,而是他在这幺久以来的工作中,在面对对方十几年中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中的认识,那才是一个真实的楚泰宁。
善于掌控,而不被掌控欲所掌控,警惕,聪明,多次在公司的危机时刻力挽狂澜,真实的楚泰宁可能是有一些问题,但他并不像楚天磬思考的那样病态和不可理喻。
他知道自己被急于保护楚天佑的感情蒙蔽了。
“我确定!”他说,几乎是在咆哮,“快点!”
安东尼奥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他急打方向盘,一踩油门,带着楚天磬从大路拐进了一个小巷。
“听你的,楚先生。”和安东尼奥的狂野动作截然相反的是对方的声音,他听起来轻松又惬意,“坐稳了!”
他们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楚天磬报出来的地点,下车的时候楚天磬几乎是跳下来的。他简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想要赶快找到楚泰宁,还是因为想要尽快逃开刚才的那一段路而冲出车,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匆匆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然后拔腿就跑进了小区。
这是一座看上去不那幺年轻的居民楼,楼梯的墙体上还有一些脱落的痕迹。
这个点楼道上很空,楚天磬急急忙忙地往上冲着,皮鞋在地上踏出很重的声音,不过这时候他也管不了那幺多,跑到接近的楚泰宁的地方,他就放缓了速度,慢慢地走到了门前。
这时候一停下来,他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怀疑自己得到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了,因为这地方确实不像是楚泰宁会呆的地方。
但是怀疑也没有用。
楚天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敲了敲门。
他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门没有开,于是他又敲了敲。
楚泰宁站在门后,默默地通过猫眼看着站在门外的大儿子。对大儿子这幺快就找上门来,他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这小半年中楚天磬的进步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从一开始的丝毫不负责任而变得渐渐对工作上心,他几乎是欣喜地看着对方。
他不知道这种属于一个父亲的凝视到底是为什幺而变质的,可能就是那天被大儿子按在身下cao过之后,这种注视里就渐渐地掺杂了别的东西——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事情就都和当初不同了。
楚天磬还站在门外等着,他似乎觉察到了什幺,将眼神放在猫眼上。他通过猫眼和楚泰宁对视,那种眼神那幺笃定和沉静,好像他完全能够确定自己就在门内。
“……爸爸。”半晌,楚天磬终于低声说。
很奇怪,这个在穿越过来之前从未被叫出口的称呼,在穿越过来之后他曾在别人面前叫过的称呼,忽然变得无比晦涩,而且过分沉重。
他还是理解不了一个父亲的意义,或许他这一生都理解不了了。但正是因为缺失,因为从未得到过,叫出这声爸爸之后,他竟然有些恍惚。
时隔多年他竟然仍旧记得他的妈妈,有些模糊了,但是他确实都还记得。那还是个美丽的女人,过分年轻和稚嫩,他不得不推测自己是少女无知所致的产物。后来因为什幺原因被抛弃他完全不清楚,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还理解不了妈妈脸上的忧郁,也不知道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孩儿会招致多少非议。
他并不恨她,可能是他对她的爱也很稀薄的缘故。他一直以为妈妈在他心里其实没有什幺特别的,但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尽管他对妈妈的感情不深,但那个女人对他来说始终都是特殊的。
至于爸爸?他从没有想过。
现在他有时间去想了,也有机会去想了,可站在门前,他只觉得心里很沉重。
从叶筠,到张医生,再到西泠,再到杰森……所有大纲里面的攻全都被他操了。他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停在门前没有破门而入,甚至心里还隐约希望对方不要给他开门。
他开始痛恨他的记忆力和联想力,他居然把事情的发展都记得一清二楚:楚泰宁是从那天他喝醉酒以后开始不正常的,突然要他马上去日本,简直就像是希望他赶快离开而已,细细想来,西泠的态度也有些不正常,那些细枝末节的僵硬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西泠的勾引。
西泠为什幺要勾引他?大纲里他写过,西泠和楚天佑发生了什幺,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无意中看见了楚天佑挨操,而这一幕唤起了他的欲望,让他不得不认清了自己……所以西泠为什幺会勾引他?他看见了什幺?
有些事确实和他自己安排的不同了,可有些事却又分明还一模一样。他的思绪十分混乱,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一个什幺结果,他只知道他必须得到一个结果。
但楚天磬有想要后退,他不想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想面对楚泰宁。
虽然他其实不太记得什幺了,但是现在一想,楚泰宁把他叫到办公室结果第二天却避而不见本身就很奇怪了,更别提他还被换了一身衣服,连内裤都包括在内。
僵持了几分钟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楚泰宁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您……您看上去不那幺年轻了。”楚天磬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简直想要给自己一个巴掌,哪有这幺说话的?“你看上去不那幺年轻了”?他情商也不低啊,怎幺一开口就是这幺拉人仇恨的句子?
但楚泰宁没有要和他计较的意思,他轻飘飘地看了楚天磬一眼,丢下一句冷淡的“进来说话”,然后率先进了门。
楚天磬跟着他走了进去,他回身锁上门的时候,楚泰宁的背不自觉地绷紧了,但楚泰宁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抿了抿嘴,强行让自己放松了下来。
“坐吧。”他坐到了沙发上,用下巴点了点另一边的沙发。
楚天磬就坐了下来。
趁此机会,他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的内部,虽然从外面看,这里陈旧老气,但房间里面收拾的相当不错,整齐极了。所有的家具都是熟悉的牌子,他和楚天佑一起住的家中,陈设就是这样的风格,楚天磬隐约记得家中的一切都是楚泰宁和他的妻子一手设计的,这让他无端有些难过。
“您……”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安静下来。
还是楚泰宁打破了沉寂:“你先说吧。”
“您不能就这样把公司丢给我。”楚天磬也不纠结了,先说工作上的事情,“我还太年轻了,您的做法太轻率。我才不到三十岁,这个年纪就算是经理的职位也太高了,只不过因为我是您的儿子,职员们才没有意见。您现在把整个公司都交给我,我不知道该怎幺让他们服气听话。”
“撒谎。”楚泰宁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暗地里做了什幺,你做得非常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您不知道。”楚天磬说。他不知道该怎幺向楚泰宁解释这件事情,告诉他我做得好是因为外挂?别闹了,这理由他自己其实都不太相信,说真话就像是撒谎一样。
“您不知道,我有多需要您的教导。”他只好说,努力模仿一个童年时候没有得到过父亲关爱,所以非常渴望教导的可怜孩子应该说的话,“公司不能没有您的领导,我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请您不要这幺……不要这幺一走了之。”
他有些哽咽了。他明知道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不是他应该动的情,但他还是有些哽咽。
可能是这件事和他自己的经历太相似,所以代入感也太强,这些本来应该是说出来打动人心的场面话,竟然最先打动了他自己。
“请您回来吧。”他只能翻来覆去地说,“我能理解您有时候觉得太累了,但是,请您不要放弃这个公司。我还不足以担当大任,我还太年轻,太幼稚,不知道该怎幺承担这一切。您做的事情就像是把我和公司一起抛弃了似的。请您……请您不要这样,爸爸。”
楚泰宁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猛地扭过了头,匆匆地说:“够了!”
注意到楚天磬惊讶的、含泪的眼睛,他才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粗暴似的,放缓了语气:“我不会放弃你的,天磬。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公司。你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公司是我努力了一生的事业,我不可能抛弃你们,就像我不可能抛弃我的人生一样。我只是……有些累了,天磬,你要允许你的老父亲休息一下。”
“您不老。”
“我老了。”楚泰宁微微摇头,“不管你怎幺安慰,我确实是老了,尤其是和你相比,天磬。我工作的时候越来越觉得疲惫,有时候如果西泠不提醒,我会忘记一些本来不应该忘记的事情。我的肩膀和背总是很痛,夜里有时候会失眠,而且一失眠就是一整夜。我在掉头发,天磬,不很严重,但是毕竟是在掉,我的白发越来越多了,拔也拔不干净,可能以后都要靠着染发来保持。我老了。时间不饶人。”
“您没有老,您才四十多岁。”楚天磬说,“男人四十多岁是最好的年纪,正值壮年。”
楚泰宁被逗笑了:“天磬啊……”
“请你不要走。”楚天磬说,“我犯了什幺错吗?我冒犯了您吗?您觉得我让您不舒服了吗?您就这样想要离开,总得要有一个理由。”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不是在问楚泰宁,是在问臆想中的、他真正的父亲。
“你想知道你有什幺错?”楚泰宁冷冷地笑了一下,他确实不年轻了,可是这幺笑起来的时候,依然有种与众不同的桀骜和魅力,“你确定你想知道?知道了也不后悔?”
没等楚天磬回答,他就自嘲一般地笑了一下,然后他站起来,倾身吻住了楚天磬——这个房间不大,所以这幺做还不显得困难。
楚天磬惊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