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站在矮山包的高处,看着三面快速靠近的骑兵,他打眼去看另一个方向,那位盐商派来的领路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些狗崽子,居然设下圈套对胶州营动手,高科心中暗骂,可此时这局面却不是骂人的时候,方才劈开那名士兵,高科的身上也被淋了不少的血,手持斧枪站在哪里,真有一股凶神一样的气势。
老兵出身的各级军官,大部分都是手中拿着斧枪,同样是恶声恶气的在吆喝着,大队的骑兵过来,必须要有一个严整的阵型来应对,不然只能是死路一条。
火铳兵的表现要好一些,他们大部分虽然也是新兵出身,不过却也知道,在这样的战场之中,自己要是逃跑,肯定会被马贼们追上砍死,不如依托在长矛方阵的庇护之下,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火铳兵的士官们一直是在大声的吆喝,让士兵们彼此拉开间距,虽说火铳要密集射击才会有威力体现出来,可这时候士兵们因为恐惧,却彼此靠的太近了,他们身上都是挂着火药包和火绳,要是稍微有个不小心,就是麻烦。
因为高科站在山道上,按照操典,长矛方阵则是以高科的方向为后,所面对的方向正是官道边上的田地,火铳兵也是布置在这一线上。
这是第一次参加这样规模的战斗,并且还是自己来指挥,马贼尽管还没有靠近,高科心里面已经是很紧张,他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冷静。
“火铳兵,全体到方阵的右边!”
高科在那里大喊道,身边的亲兵立刻是骑马过去通知,火铳兵才把阵型稳定住,主将又是要求变换方向,火铳兵的士官们都是有些火大,不过还是立刻的吆喝士兵们朝着方阵的右侧去。
长矛方阵的前面是田地,马匹奔跑的时候,显然不如在平地上那么自如,速度肯定不会太快,而左侧,正是来路,高科领兵过来时,也仔细观察过,没有看到马贼的踪迹,说明他们躲的比较远。
而长矛方阵的右侧,则是马贼们逃跑的方向,那个方向胶州营淮北军的士卒并没有跟上去,所以马贼们转身杀来,又是在官道上,速度肯定是最快,最先到达。
尽管四面烟尘滚滚,杀声震天,可马贼还是有先后到,但火铳兵转到右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排成阵线,而马贼们已经冲进了八十步之内。
长矛方阵外圈前三排的士兵们都是把立在地上的长矛双手握持,拿着斧枪督导阵型的各级军官也都是退入了阵中。
“开火!!立定射击!”
冲得如此近,火铳兵的士官们已经顾不得什么阵线了,只是大声的下令,凡是就位的士兵们都是把火铳朝着马贼们的方向打过去。
不能同时射击,达不到密集火力的最大杀伤,确实是不足,不过也就是美中不足而已,终归还是有杀伤的。
马贼们或许知道这支部队有火器,可没有想到这些火器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威力居然这么大,盐商们毕竟是只是生意人,他们告诉马贼差不多有一千多名步卒来这里,马贼们准备了优势的兵力要把这些官兵吃掉,这就已经情报的全部。
马贼们不怕官兵,这年头,谁怕谁从来都是人少怕人多,至于是贼还是兵则没有人去理会,按说,在马贼的预计之中,几面控制着马速向前逼近的时候,这支官兵就应该溃散,马贼们应该是追杀溃兵的时候了。
可这些官军一直是不乱,并且是站的很稳,可马贼们也不着急,遇到这样的情况,绕着步卒兜圈子就可以了,发现步兵阵线的漏洞,直接是纵马杀进去,让他全线崩溃就好。
外人对官军火器的概念,无非是三眼铳,快枪之类的货色,而且没有靠近射程,就把枪管打的火热不能发射,这山东派驻在淮北的军队不也是官兵吗,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李孟手下的兵马作战,都是在山东境内,至于眼下是官兵的信阳水营,这些海盗们当初就没有拿着什么火器在打。
在右侧冲过来的马贼们仅仅是加快了马速,并没有冲刺,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朝着胶州营火铳的有效距离里面太深入了。
对面火铳打响,硝烟弥漫的时候,马贼们后排的几位还在大笑,心想这些官兵当真是废物,这个距离打响,甚至没有时间装填弹药,等着被杀到跟前挨宰了,可紧接着却发现不对。
最前面的同伴一个个从马上载下来,这次的火器不光是硝烟,胶州营使用的火铳在同时代的欧洲是重型火枪,威力大,子弹的初速却很低,但这样的初速却有个附加的效果,那就是凄厉的尖啸。
这些马贼们比起满清鞑子的骑兵差的太远了,最起码鞑子的坐骑在和大明军队的历次交战中,对火器也有了一定的适应能力,而且鞑子骑兵好歹是正规的军队,骑兵冲击都是有阵型的。
马贼们是漫山遍野的撒过来,马匹也都不是什么又适应的马匹,那边还有五十多人的火铳没有打响的时候,右侧冲来的马贼前锋已经是乱成了一团,被弹药集中死去的自然不必说,真正造成混乱的是,因为子弹飞掠的尖啸,惊吓到的马匹。
很多马匹在奔跑中突然的跪倒在地,或者是乱扭乱动,马上的骑士直接被从马上甩下来,或者跟着马匹一起滚到在地。
后面的那些马贼,第一反应就是勒住坐骑,或者是拼命的转向,当马贼都是为了求财可不是为了死战,而且这马贼不比草原上的部落和某些富裕的官兵,绝大多数都是每人一匹马,这匹马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没了马,若是被大队抛弃,就和死差不多了。
遇到眼前这样的场面,唯一的反应也就是跑,快些离开,可在大队之中,不管阵型如何的疏散,突然转向,也是会造成混乱,胶州营淮北军的火铳兵就好像是引火药一样,一下子把右侧冲过来的大队马贼队伍搞得稀烂。
但火铳兵的军官们,在那里跳着脚大骂,要不是责任当前,就要拿着手中的兵器拍过去了,差不多有三十多名火铳兵因为临敌的紧张,把通条忘记从枪膛里面拔出来,直接是一并打了出去。
通条都是用不错的铁料打造,要不然那么细的直径,每日用来夯实枪膛中的弹药,清理枪膛,总要折断。
不过这一枪的威力当真是不小,那通条就好像是弩箭一般呼啸着射了出去,被打中的马贼们直接就是被这铁条贯穿,有的是连马带人一起打穿,更多的铁条飞出枪膛后就开始打着转,打在人或者马上,虽然不致命,却足以让人重伤。
在这样近的距离上,威力丝毫不次于铅弹,甚至有些还超过,但问题的关键就是,没了通条,基本上火铳就是不能使用了,和烧火棍并么有什么区别,等于方才那轮射击,一下子有三十多名火铳手失去了战斗力。
“叫那些把通条打出去的混账到我这边来,快去!”
高科站在高处也是气得要命,那些火铳兵没了火铳站在阵前就是个累赘,还影响其他火铳兵的布阵,只能是调到自己身边来。
火铳兵一般还配发腰刀一把,用作肉搏,也有的士兵,喜欢在火铳枪膛处塞入矛刺,当成短矛使用。
那三十几名士兵跑过来之后,高科却也没有责骂,只是命令一名亲兵,大声道:
“带着他们去破庙那边堵着,别让人上来!”
这矮山包,山前靠着官道,因为那破山神庙,还有些道路,不过山后却都是些灌木丛,矮树还有大石,多少年都没有人清理,想要攀爬很是困难。
可看着眼下这个局面,千总高科心中实际上有些底气了,马贼声势浩大,但也就是声势浩大,比不得当日鞑子的百战精兵。
现在自己手下的这一营已经是稳住,对方肯定是冲不进来,有底气,也就变得冷静,考虑周围的形势,唯一可能被人偷袭的地方也就是这矮山背面了,背面虽然是难行进,可却不是上不来。
第一轮火铳打完,右侧来袭的马贼已经是大乱,但正面和左侧来路的马贼也已经是靠近了。
“拒马!!”“拒马!!”
长矛方队正方向和左方向各级军官看到各处蜂拥而来的马贼,都是在哪里扯着嗓子喊出命令,拒马是大明军中一种木制的防御工事,但在胶州营之中,拒马则是一种长矛兵在战场上的战术动作。
这个命令喊完之后,这两侧第一排的士兵把长矛尾端踩在在脚下,身体前倾,一只手虚握矛柄后端,,一只手握住长矛的中段。
第二排的士兵们则是把长矛平举,而第三排则是端起,第四排则是把长矛稍微高举,若是以半空中飞鸟的视角来看这个,就好像是朵花,突然展开,当然,这朵花仅仅是开了半边。
西侧先到的马贼人马喧腾,一片大乱的景象,而这官军的方队却巍然不动,马贼们虽然来前很轻视官兵,并且很有自信,却也不是不顾自己生命安全的傻子,左侧和右侧的马贼们都是放慢了马速。
火铳的震天大响和马贼的惨叫让这些马贼们都是知道对方的火器不能小看,但右侧和正面却没有什么火器在抵挡,临到靠近之后,马贼们的首领大声吆喝,前面几排的马贼纷纷加速朝着前面冲过去。
可对面的长矛方队突然展开,每一边都有上百根长矛朝外张开。
马贼们的坐骑并不是那种养熟了,在战场上历练过来的战马,这些马贼充其量也就是在各地打劫,杀掠平民,和那些庄丁,还有那些连庄丁都不如的官兵们战斗,看见马贼呼啸着带着漫天烟尘压过来,那些人根本顶不住这样的压力。
所以马贼们的坐骑,也就是撒开蹄子跑就是,根本无法应付各种各样的情况,比如说眼下面前出现了许多支长矛!
马匹并不是机械,它们也是有自己意志的动物,看见面前是尖锐的长矛,它们也要闪避。
所以在战场上,马匹冲击密集的长矛阵线的时候,都要用其他的方法让马匹向前不退,比如说齐河县遭遇的那支清军,就是用马刺狠狠的刺入马腹,靠突然带来的剧痛,让马匹前冲突击。
但是这个方法,对于马匹的损伤极大,甚至冲过这一次之后,马匹就要废掉,而对于这些马贼来说,坐骑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很多人还捞不到一匹马,是骑着骡子跟大队行动,别说是坐骑不愿意朝着长矛上撞,就连马贼也不愿意。
本来胶州营的步卒们把长矛按照操典和平日的练习放平,看着呼啸而来马贼,甚至能看见马贼的狰狞的脸孔,人人心中忐忑不安,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松了一口气,马贼们随着靠近长矛方阵,速度却越来越慢,因为前后的速度不一致,也是出现了混乱,但没有一个人冲到长矛方队的跟前来。
宁可是拨转马匹摔倒,也不愿意靠近。
看见这种情况的淮北军士卒们心态从刚开始的慌张慢慢的沉静下来,他们发现平日间训练的东西,在战场上都是有效的。
只要是按照口令和平素里面的训练去做,在战场上安全的几率就越大,这些士兵们所做的动作越来越标准,阵型也是越发的整齐。
在阵型的右侧,火铳已经是打了两轮,将近两百步内已经是看不到什么站着的马贼了,在一开始的混乱之后,调整过来的马贼拼命的朝着来路跑去,原本以为八十步会安全,可胶州营火铳兵的第二轮射击,依旧是覆盖了在这个距离之中的马贼们。
这完全不是自己概念中的官兵火器,不知道能打多远,只能是尽可能远的跑开才安全,长矛方阵的右侧是官道,调整过来方向的马贼们要跑还是很快的。
看见倒在长矛方阵那边的人和马,远远望着就一阵发寒,很多人并不是被火铳打下马来,而是被马匹甩下,然后又被践踏,这些马贼身上也就是穿着布衣和棉袄,没有什么值得依靠的防御,只要是在乱马从中被甩下,就肯定会受到重伤。
没有人救治,也就只能是等死了。
偏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只能是在地上哀嚎挣扎,更是让同伴们阵阵的发寒,不过剩下的那一百多名火铳兵却好整以暇。
在那里从容的装填弹药,眼前这些尸体可是他们的成果,火铳兵之中颇有几位是猎户出身,看这个情景,真有些打猎满载而归的感觉,个别胆子大的,已经是吹起了口哨。
在正面和左侧冲过来的马贼们,靠近右侧这个方向的人也都能看到那满地的人马尸体,甚至在杀声震天之中,还能听到那些受伤的马贼在那里凄厉的惨叫,每个人都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转。
正面的马贼都是朝着左侧,左侧的马贼则是返回来路跑,在右侧这边就好像是有什么魔咒一般,没有人愿意靠近。
“打正面的马贼!!二十人一排轮射,右侧拒马!”
高科站在稍微的高处看着战局,大声的发布命令,亲兵则是急忙的去传令,此时,正面的士卒们是把长矛按照拒马的形态摆出来,而正面冲击的的马贼们还没有离开足够远,火铳兵没有足够的空间。
不过正面没有足够的空间,侧面射击就是,火铳射程差不多会有百步了,这已经是足够,火铳实际上也可以看作是长度百步的超级长矛,攒刺的力量更大。
二十人一排,长矛方阵右侧的前角倾斜排列,可以连续射击六轮到七轮,在长矛方阵正面七十步左右的距离之内,开始覆盖。
七轮火铳的连射,每轮二十杆火铳,这样的火力密度在那边马贼喧嚷拥挤之中,足够在短时间造成极大的杀伤。
在正面的那些马贼听到惨叫,看到惨象,却不知道这惨象如何造成,现在他们知道了。
火铳连珠炮一般的响起,凡是没有跑远,还在调整坐骑方向马贼都是遭到了痛击,顿时是人仰马翻。
长矛方阵以步兵为主,和马贼们相比,移动速度自然没有办法相比,要想对移动速度快的马贼造成杀伤,只能是依靠着火铳来实现伤害的输出,在这个小小的战场上,除却那些因为不熟练而浪费掉的几十杆火铳之外,剩下的算是很好的达到了这个目的。
眼看着火铳兵们应该是不用转到左侧了,周围这一圈马贼们都是退出了二百步之外,心惊胆战的看着一直是不动如山的这支官兵。
站在矮坡上的高科看见马贼们退出去那么远,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按照在老营之中学到的知识,千总高科大概是能判断清楚,马贼差不多有两千人以上,按照灵山商行和黄平那边的情报,在高科的权限能知道的部分,应该不会有这么大股的马贼,徐州和沭阳附近最大的豪强也不过能凑出来五百多骑马的壮丁。
这么大股的马贼到底是哪里来的,若是一千多骑兵对一千多步卒,有了这么大的杀伤,骑兵们肯定不会继续坚持,而会撤退。
但眼下马贼们的数量远远的超过淮北军的步卒,虽然是伤亡惨重,可却因为人数上的依仗,非常的不甘心,哪有骑马的打不过步卒的道理,尽管退的很远,却还在哪里迟疑着不走,不知道下一步的举动。
高科正准备重新整队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的破庙那边响起了喊杀的声音,这喊杀声音一响起来,能看到几骑兜着大圈子从矮山包后面疾驰而出,这几骑一冲出来,还在那里迟疑不前的马贼们又是鼓噪起来,本来已经是后退的马贼们,又开始控制着马匹缓缓的朝着胶州营的方队这边靠近。
“你们一起过去,把想要趁乱在后面过来的贼人打下去!”
把手中的斧枪插在地上,高科冷笑着说道,这矮山包后面他已经是看过,根本无法没有几百人展开的空间,方才那些拿着短兵器的火铳兵,已经是足够抵挡住,加上高科身边的几十名亲兵,在山上已经是可以保证不出问题。
马贼们缓缓的靠近,在百步之外,就不敢前进,反倒是纷纷张望矮山这边的,可看到的,只是单手拄着斧枪,站在那里的官兵主将。
突然间,迟疑不前的马贼队列大乱起来,杀声震天。
只不过这喊杀声却是在马贼们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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