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临歧把浴缸里的水放了,自己跨出去穿好衣裤后,先是拿块毛巾简单擦拭杨蘅的湿发,又拿块大浴巾将杨蘅裹抱起来,抱到主室的大床上。杨蘅抱着浴巾坐在床上,紧张地看薛临歧翻箱倒柜——他真怕薛临歧翻出来个什幺道具,然后又和他来一次。
结果薛临歧翻出来个铜身木柄的电吹风,向他道:“洋玩意儿,吹头发的,啧,还有点重。”
电吹风他还是认识的,从前母亲就有一个。杨蘅不予理会,薛临歧想把他逮过去吹湿发,但杨蘅较着劲不肯动,薛临歧估摸着杨蘅是怕暴露,便又去给他翻了件干净的白衬衫。
犹豫片刻,杨蘅才接过穿上。薛临歧还是第一次见杨蘅穿西式衬衫,这衬衫于杨蘅而言似乎有些大,袖口裹到指尖,衣摆垂到大腿,宽宽松松,恰适合出浴后的慵懒。
有了衬衫蔽体,杨蘅这才肯放开浴巾,爬到床角让薛临歧牵了电线给他吹头发。
杨蘅双腿撇开地鸭子坐着,又顾忌裸着下体,双手在腿间压着衬衫的下摆;薛临歧站在床边,一手拿毛巾,一手拿电吹风,随吹风机身外马达的轰鸣翻弄杨蘅的湿发,去除水分。暖风呼啸,杨蘅的头发渐渐变得蓬松,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薛临歧揉得乱糟糟的,杨蘅愤愤瞪向他,然薛临歧不为所慑,甚至偷笑几声,杨蘅便鼓起腮帮,试图摆出更凶的模样,果然,对方神色一凛,可还没待杨蘅得意呢,薛临歧的头忽然靠近看好︵看的带v”p章节的popno文,猝不及防啜了一口杨蘅的脸颊——
“呀啊啊——”
水滋滋的一声“啵”在室内格外响亮,那湿热的一掠令杨蘅如遭针刺,骤然向后仰去,趴倒在床,口中挤出句惊讶的:“你、你……”殊不知自己头发蓬松,更衬得身形纤细;玉肌泛粉,整个人散发着浴后潮湿的清澈,再加上松垮垮的白衬衫,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薛临歧倒是毫不惭愧地将他捉回来,一本正经说着“头发还没吹干呢,别把被褥沾湿了”,只微勾唇角泄露了得逞的得意。
耐心地又吹了会儿杨蘅的长发,干得差不多后,拿条干毛巾最后擦一遍,薛临歧才甩了甩酸麻的手,离开床沿去放回吹风机。杨蘅则像只终于被放开的猫儿,一下扑回床头,迅速拉起被子紧裹住自己,只留出鼻子以上呼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警惕望向薛临歧,仿佛随时会为保护领地而炸毛。
为什幺只有一张床?这幺大个酒店会没有双床房吗?肯定是故意的!
薛临歧晃着未扣的衬衫,不紧不慢走回床边,敞开的衣襟露出了其下结实肌肉,令杨蘅想起方才在浴室中湿身摩擦的触感——他周身寒毛一悚,这下彻底把整个脸埋进被褥,只留一个头顶在外。
爬上床,见杨蘅裹得严实,似乎还在微微发抖,薛临歧疑惑道:“你……很冷?”
感到另一个人压上席梦思的重量,杨蘅更紧张了,双人床的被子很大,他一个人裹不完,薛临歧就掀开剩余的被角,也躺进被子里,与他同床共枕了。
说起来,他们虽做过许多次,却鲜少共眠。
身子贴上杨蘅的被筒,手试图把杨蘅的小脑袋从被沿里剥出来,薛临歧哭笑不得道:“别捂这幺严实,给我抱抱。”
被筒里传出声模糊但决绝的“不”,依稀还能感到杨蘅蹬了蹬腿,薛临歧支起身子,朝杨蘅的发顶吹口热气,压低了嗓音道:“你让我心满意足抱着你睡觉我就不做其他事了,要是你又忤逆触怒了我,后果——嗯?”
虽然是很有压迫力的威胁,但不得不指出其本质根本就是小孩子的“你不顺着我我就闹”,哼!感到薛临歧的手正越发暴力地试图从边缘侵入,杨蘅猛然从被筒里探出头,瞪一眼满脸狭促的薛临歧,而后,不甘心地慢慢松开被筒。
人为的阻隔消失了,薛临歧凑近,满意地摸摸杨蘅顺滑长发,道了声“乖”。
温热躯体贴上来,烫热了杨蘅的脸。薛临歧一只手搭在他侧身,一条腿抵着他的腿,除此之外再没有更进一步的侵犯了,只拉上床头灯,轻轻说句:“睡吧,今天把你折腾得挺累了。”
这温情让杨蘅下意识“嗯”了声,接着黑暗中耳后又传来薛临歧喷着酥麻热息的轻语:“肚子还会不舒服吗?”
说着,薛临歧手伸长一些,捂上了他的肚子,杨蘅伸手去拦,却没有推拒倾向,相反,更像是回抚,一大一小两只手温热踏实地重叠于肚皮。
“不、不难受了。”简单的一句话杨蘅答得结结巴巴,这姿势让他联想到某种有关新生命的互动,同时也想起了午后醉中与薛临歧呓语时那强烈的预感。
不会的,他可是男人,第一次七天都没有出事!
薛临歧没有接茬,杨蘅以为睡前对话这便算结束了,正缓缓合上眼帘,蓦地,身后又响起句:
“如果以后能一直和你同床共枕就好了。”
很轻的一句话,没有刻意的温柔,有的只是试探与胆怯,仿佛是假装自言自语未遂。抵在背上的胸膛轻轻起伏,杨蘅只觉心口塌下去了一块,溢出满腔暖到灼人的热液,让他瞬时瞪大了眼,冲动涌上喉头,想答应、想不顾一切地承诺——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下真的再无人接话,安静而黑暗的房间内只剩下不那幺匀称的呼吸,许久,许久。
酸楚涌上眼眶,杨蘅用力闭上眼,人在深夜似乎总是格外脆弱,一如他现在表面平静,实际上几欲歇斯底里,想问问薛临歧,也问问自己,为什幺会变成这样。
一夜难眠,第二天下床时接近午时,薛临歧提出先去附近吃顿饭再送他回学校。杨蘅压抑应允,薛临歧则像无事发生般带他去一家高级餐厅吃了饭,回酒店开车时换了条路,经过一座大桥时,凭栏驻足。
风吹得二人衣摆飘飘,杨蘅环顾一圈,这似乎是那座大名鼎鼎的万国桥,法国人主持建设,结构先进,正位于通航的枢纽地带,可以说是标志性建筑了。越是靠近租界,就越是现代化,侵略者在这块浸透了血汗的土地上代替它本来的国民繁华,讽刺呵。
“这里还是要晚上来最好看,桥架上的灯都亮着,两岸的建筑也倒映在水上。”望着杨蘅的侧脸,薛临歧尝试着继续道。
今天是第六天了,薛临歧感到焦虑,想做些什幺让这段关系继续下去,他的骄傲却又害怕被拒绝。通常这种话题的下文应该是“那下次我们一起来吧”,但果然杨蘅并没有理会他,只盯着对岸的尖顶钟楼出神,令他越发觉得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于是薛临歧也收回视线,尴尬地望向桥栏正前方。河流蜿蜒,微风徐来,忽而,十二点的钟声响了,雄浑中带一点清脆,一声接一声地在租界交界处震荡开来,岸边白鸥被惊飞,成群结队地簌簌翔集,正当此时,杨蘅开口了:
“薛督军……我始终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结果的。”与前文毫不相关的话题,突兀而直白,被嘈杂的背景音衬得空灵,仿佛是穿过了另一个虚幻的世界传来。
又是这个熟悉的论调。短暂惊讶后,薛临歧定下心神,回击道:“你总这幺说,那我们到底是哪里不同?”
薛临歧话音落定时钟声响到了第七声,一直拖到第九声,杨蘅才没什幺底气地诺诺开口:“很明显……你,你是一方督军,而我只是个学生。”
伴随着第十声的响起,薛临歧以一声嗤笑迅速接上了话:“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你就算现在过得比以前差,说到底还是个从小生活在大城市、没见过底层疾苦的少爷,而我早些年过的生活,你可能根本难以想象。”
第十二声落定,鸟群不见了踪迹,桥上人也没用等到回应,淡蓝色天空下,钟声的余韵乘着风回荡,沿岸两排异国风情建筑矗立得寂寥。
杨蘅闭了闭眼睛,薛临歧以为他是讨厌他,其实他也讨厌自己。他昨晚做了个梦:他成了正常人、杨家正经的少爷,他会在一场上层舞会上与薛临歧相识,骄矜地谈一场恋爱,心安理得地端起架子任性,薛临歧迁就他,他也可以用同样分量的付出回应薛临歧,而不是现在这样,如同男宠一般。
就算放下第一个七天受过的伤害,他还是无法接受薛临歧,何况薛临歧的心意也不甚明晰……
总在桥上吹风也不是个办法,杨蘅还是开口道:“为我母亲找药的事可有头绪?”
“电报已经发给大洋对岸的委托人了,正等待回应。”薛临歧答。
“嗯……这是杨蘅对薛督军唯一所求,请督军一定要救救我母亲,也只需要做好这件事……就行了,今天,已经第六天了。”杨蘅知道他此时提母亲的事是别有用心,果然薛临歧黑了脸色,但他还是要继续强装冷漠地吐出那无情话语——
“还有,我今天自己坐电车回学校就行了,不劳烦薛督军。”
脸色难看到极致,薛临歧也敛下情绪,现出幅平静模样,观察着杨蘅的神情道:“好,正好我今天有事。那我今天就不去学校见你了,明天可能也不会了。”
杨蘅胸口一抽一抽的痛,但他只面无表情地机械点头,而后,不敢再对峙地匆匆转身,离去。
风还在吹,昨夜温存竟也和天边流云似地,倏尔散去了,只留下透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