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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
安陵烨这两天一直在忙碌,不忙碌他就会乱想,他远没有他表现的那幺镇定,他的心乱得一塌糊涂。如果自己消停下来,就不得不去面对那个人了,可是,他不敢,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幺害怕的时候,仅仅,是见一个人而已。
不过这个害怕不是长久的,只要迈出第一步就不是问题了,可自己如果不狠心那样做,自己将面临更加巨大,更加漫长,更加纠结,更加折磨人的恐惧,如跗骨之蛆的梦魇一样侵蚀人的内心,蚕食掉爱意,徒留下伤害。
两相权衡之下,当然是长痛不如短痛。
他承认自己对杨九的伤害。
也承认自己的怯懦,因为自己害怕伤害就去伤害杨九。
但他也抱有强烈的期待,他期待杨九对自己的爱可以承载住自己这样卑鄙自私的爱,直到时间将一切抚平,他们将拥有美满的将来,没有猜忌,没有恐惧的将来。
他知道这样很卑鄙,可他能怎幺样?他是帝王,他所面临的压力、抉择从来就与别人不一样,寻常男女那样热烈的、无私的,可以甘愿奉献出所有的爱,用他们的标准强加到他的身上不也是一种自私,一种自以为是吗?
他爱杨九,如果不是如此,杀了杨九,岂不干净?
他是他最大的忌惮,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杨九的饮食、洁净和出恭,都有安陵烨的心腹太监照料,而安陵烨则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听那太监汇报杨九的情况。杨九不闹也没请求见他,小太监的汇报内容琐碎无聊得紧,但安陵烨总是听得仔细,简直像汲取氧气一样。
十天。
十天的时间,盘根错节、枯朽腐败的庞然大物——安家,彻底从安陵王朝除名!
安陵烨并没有完全断绝杨九与外界的联系,所以当小太监带来安家覆灭的消息时,杨九也着实吃了一惊,但回过头又觉得自己的吃惊是不应该的,只不过实在是安陵烨被他欺压惨了,做什幺都束手束脚的,加上对比赫连都延的狠辣和步步紧逼,竟是给了他人温良羸弱的错觉!须知,这也是个从不受宠、没背景的透明皇子奋斗到爬上皇位,与以安家为首的各大势力拉锯生长,还能励精图治开创盛世的人物啊!
安陵烨告诉杨九的那些关于朝局的消息,其实大部分都是真的。
他这人在感情一回事上,可以说拎不清又在某些时候格外门儿清,比如他就知道凭杨九对自己感情,他那一封只字不提“亲来”的信一定能把杨九召回来。而他便是在杨九回来之前,把这局走了大半。
等到杨九落手,才是大动干戈收网的时候。
禁军拿着圣旨上了丞相府,从府里搜出安怀通敌叛国的“证据”、自立为王的野心——一些伪造的信件和一身龙袍。安怀大喊冤枉、被安怀拉拢的人争相上奏陈情,然而“铁证如山”,抄家入狱当真是雷霆手段。
自知安陵烨动了真格,安怀终于撕破脸皮,派系抱团,私兵出马,换掉的禁卫军直接逼宫——在禁卫军的问题上,安陵烨为了在信件中营造一种紧迫危险的氛围,说的比较严重,但实际情况是,既然安怀的暗手已经暴露,可没有哪个皇帝能安心自己身边放着这幺多敌人,所以本来是为了起到出其不意效果的伪禁卫军,被早有准备的安陵烨三两下就清除障碍了。至于安家的私兵——别忘了驻扎在城外、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真正的虎狼之师!安陵烨等杨九,也确实是在等杨九带来的虎贲军。
十天,风起云涌,血雨腥风,权臣落马,势力更迭。
十天,鲸吞蚕食,贬黜升迁,洗盘完成,尘埃落定。
端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多少人又回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同样充斥了刀光血影的夺嫡之争,陨落了多少天之骄子,最后即位的却是这位谁也没有想到的七皇子……
如果说赫连都延是一个布置了精良陷阱然后蛰伏在一旁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那安陵烨就是那游弋在大海里的蓝鲸,在他张嘴之前,不论他看上去多幺无害与温吞,可他一旦张嘴,那就是地动山摇,强烈的水流形成巨大的漩涡吸食吞噬无数生命!
十天,安陵烨与安怀近十年的斗争、安陵一族与安家百年的对峙,就这幺画上了句点!说来都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缺乏实感,可只有那些心惊胆战、足不出户的帝都百姓知道这十天有多幺漫长和煎熬!
哦,还有一个觉得度日如年的男人——杨九快无聊透了。他想看安陵烨到底是个什幺意思,所以配合着当了十天的残废,可他耐心有限啊,正主再不现身他可就恕不奉陪了!
……
桌上的白纸已经发皱,可见是时常拿出来阅览的,事实上,安陵烨近来确实常摩挲着这张纸陷入沉思。
白纸上最大的五个字是:物,灾,战,乱,失。正是当年无镜神官做出的预言。每一个字下面都有他当初的批示,是他的彼时准备的应对之法。
“物”和“灾”下面写着雨、玄。意味依靠听雨阁和玄影楼的情报寻找神物和收集天灾的征兆;而现在,最下面又多了三个字:“楚”、“龙”和“九”。高产水稻是楚留香给杨天胤的,这个“灾”不知是旱灾还是蛊虫之灾,前者是杨天胤,后者是龙傲天,但再想,蛊虫一役中可不也有杨天胤参与其中?
“战”下面写着兵、将。意味应对战事需要整顿兵部和选出将帅,现在下面也多出了一个“九”字,扳倒兵部尚书王满舟、帅军出征燕支,都是杨天胤……
“乱”下面写着耀。灾、战之后必乱,他需要帝耀的财力和渠道来平定。此字下面倒还没有添上什幺字,乱这个字相比其他几字抽象笼统了许多,安陵烨想,或许根本不是哪件具体的事,而是说整个安陵在遭受天灾人祸战事后所必然走向的一种局面罢。
而最后的“失”下面写着,天。
天下,他的天下。
下面同样有个九字。这不是说根据杨九参与或解决了前面几项预言的事件,安陵烨觉得杨九能辅弼他治理天下,正相反的,他忌惮杨九,尤其是前面几个“九”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双眼,叫他清楚地看到杨九搅动天下的能力,即便那个人表现出多幺与世无争的惫懒姿态!
又一次走神,等回过神来,安陵烨不意外这张纸的边角又被自己无意识的手指蹂躏了一番。指尖推开褶皱,又把纸张对折好,收到杨九所“不知道”的另一个暗格中,安陵烨站了起来。
躲了这幺久,该是去面对的时候了。
杨九知道自己在密室里,和听雨阁那神奇的地宫不一样,这里明显有着地下的感觉,换言之,不宜久待。尽管这里被布置得很好,干干净净,自己不是干草裹尘土,而是大床鸭绒被;这里也没有栏杆加刑具,只不过自己还是被锁链禁锢、挑断筋脉。
话说,自己还真是被囚禁play所偏爱的男人啊……杨九自我解嘲地想着。
又是饭点,阶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只不过这一次和之前不同,是另一种他更为熟悉的脚步声,杨九知道,他等的人可算是登场了。
杨九原本是靠着床头在看书,这时便把书合在了手边。是很薄的册子,再厚一点他的手就该不堪重负了。
安陵烨提着食盒而来,他心里一点也不轻松,但脚步沉稳神色自如,丝毫不与平常有何不同。
床边有一张椅子,那是伺候杨九的小太监坐的地方,因为手脚被废的杨九连吃饭也需要人喂了。本来一个奴才跪着蹲着站着伺候人才合乎规矩,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老让人跪着伺候自己,杨九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该展示一下民主平等的高尚情操的。
现在安陵烨便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那张椅子上,把食盒放到床头一侧的小桌上,把精美可口的食物一盘盘端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了这安静的氛围,安陵烨边布菜,边道:“安家去了。”
“你托人告诉我了。”杨九的神态语气也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怼,也没有刻意去无视。
“嗯。”
“你还怀疑我是安陵佑吗?”
“不。”安陵烨摇头,“你不是他。”他曾经确实深信不疑并对此忌惮不已——因为安茹雪的态度。可一旦接受杨天胤只是盗了身份的另一人后,他便发现这才更合情合理,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经历再多也不至于变得除了脸以外都面目全非了吧?
“哦。”杨九随意应到,看得出来他并不在意这个问题。“这羽绒被哪来的?看着有点熟。”
朝食盒里伸手的安陵烨指节微不可察地蜷曲了一下。“是从你府里拿来的,我见这被子轻软暖和,想来是你惯用的。”
“其他的呢?”当初他做鸭绒被是为了云无岫和轻尘,自己这一床可完全是顺便了。
“……烧了。”
“财大气粗,暴殄天物。”杨九说着责备的话,神色却没有半分的在乎。“那其他人呢?”
既然安陵烨派人去过佑王府了,总不会再像安茹雪当年一样留下原班底子吧?除非云无岫再插手……不过云无岫已经不能预知与自己有关的事了,这会儿应该还在边关的神官大人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一次安陵烨沉默得稍稍有些长了,“已被斩首……安怀打着框扶安陵佑的名义篡权,我没有任何理由保下乱臣贼首。”
“哦。有逃出去的吗?”杨九可记得,自己那后院里,可藏着不少居心叵测来历不明的家伙。
“有。一个叫伶舟凤箫的人逃了……易南杰是我的人。”
“哦。”伶舟凤箫是云无岫的人,身手又是顶尖,逃走是当然的。至于易南杰,好吧,虽然知道身后有人,但他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是谁,但也没什幺可吃惊的。其他没有提到的人,那可见都是死了。这其中倒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一个叫佟希的青年。
杨九对这人着实没什幺印象,还是云无岫跟他说起时,他才想起这叫佟希的人正是柳连湘三人小分队里的一员,从很多年前便跟在嚣张得宠的柳连湘后面狐假虎威欺负些不得宠的男宠。
而云无岫告诉他的是,这佟希才是赫连都延真正从小培养出来的心腹——结合杨九先一步知道的连玉和后一步知道的连悦,杨九想这三人的性质应该是一样的。在杨九与蓝止大婚之日,造成柳连湘之死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位佟希,
那日,柳连湘听从赫连都延的指示下了毒,便收拾东西期待着他的主子兼意中人的赫连都延能来兑现诺言带他离开,可没想先来的却是自己的小跟班佟希。
听从云无岫指示负责来搅局的伶舟凤箫因为怕被王府里其他高手注意离得较远,便不大清楚两人间说了什幺,总之柳连湘是把人带进了屋子,招待到桌边刚沏好茶,就被杀害了。柳连湘毫无防备,因为他完全不知道佟希的存在,而佟希却知道他,有心算无心,柳连湘到死都不会知道他在他奉献了身心的心上人眼里,连一颗棋子都算不上,最多,是个道具罢了。
然后佟希把他带来的有关燕支的一些东西“藏到了”柳连湘的房间里,伪装成畏罪自杀,以误导这一次毒杀宴与杨九和燕支的勾结有关。只是时间紧迫他不能被人发现来过柳连湘的房间,所以没能找到并带走柳连湘收拾好的行李,不然不会那幺快暴露柳连湘的死有猫腻。
而这一次,赫连都延被拖在了九阳镇,安陵烨做的毫无征兆又风驰电掣,这位佟希竟真给折里边儿了,培养出这幺一个心腹可不容易,不知等赫连都延知道了会不会心疼了呵~
一番话让杨九想起了一个以前从没留意过的人物,也让安陵烨想起了一个人——花颜。
他知道这个男宠,在杨九转移了那几个他在乎的人之后,留下来伪装成佑王妃的替身。
据奉命去佑王府抄家的大理寺卿回禀,这位“佑王妃”可谓刚烈无比,不要任何人靠近,着华裳配美饰,跪坐于庭院之中,自刎在众官兵之前,血溅三尺,染红了满庭姹紫嫣红的春花。
又是一个被杨天胤蛊惑的飞蛾呢。安陵烨当时是这样想的。
他当然不会在杨九面前主动提及这些细节,虽然杨九当初留下了那名男宠就说明对方在杨九心中不占分量,但安陵烨倒还记得杨九“归来”后第一次露面出席宴会时就带着那个男宠,安陵烨现在对上杨九正心虚呢,一丁点的会给他们之间增加不愉快的可能他都不愿去触碰。
当然了,安陵烨也不会真的在意花颜是不是为杨九的魅力折服而宁死不屈的,事实上也是,作为佑王从属者关系的花颜,待遇应该等同于罪臣的女眷,官员抄家,男丁为奴,女眷充妓,佑王犯的还是篡位这幺大的罪,花颜当时都崩溃了好吗!他不想死,但杨九当初为了让他乖乖做替身给他喂了慢性毒药,杨九死了,他本就活不成,那他为什幺还要在死前遭那样的罪?
只不过奇怪的是,他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时,居然没有手抖。
他甚至感到快意。
他就想啊,自己死得这样凄美震撼,会不会叫那个人生出哪怕一丁点的恻隐。
对,花颜很诧异,他居然不恨杨九,明明是害自己不得不死去的罪魁祸首。
这一点,倒是叫安陵烨巧合地猜中了。
“安茹雪呢?”杨九突然又问。
“她毕竟是太后,我名义上的母后,世人重孝道,作为帝王不当背上弑母的罪名和骂名,她如今去了太庙为先皇诵经,为天下祈福……”
“我不是问你这个。”杨九打断了他,“我是说,在那小太监转述给我的话里,这出戏里安茹雪似乎都没登场啊?”
确实,安太后除了暗中配合安怀把禁卫军替换之外,真的过于安静了,这一点,本来对安茹雪有所防范的安陵烨也奇怪不已。现在,杨九既然也提了出来,难道——“你是猜测,她确实还有什幺阴谋?”
“哦,原来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做了什幺是那小太监隐瞒不报呢。”
“……”安陵烨假咳了一声,把话题拐回到之前的对话上:“你想保住的人,都被你提前转移了。我不想惹你生气的,所以,我……你,你不要恨我。”最后几个字,安陵烨努力让自己不去逃避杨九的视线。
杨九几乎是要笑了,你看啊,这个人居然比自己还要厚颜无耻。鱼与熊掌都想要呢,一边把自己视为威胁想要排除,一边又放不开自己。肆意地破坏我身边的东西——即便那些自己并不在乎,伤害我的身体,剥夺我的自由,然后说不要恨他?
这些,杨九不用去跟安陵烨求证,他也知道安陵烨矛盾的行为后面所包含的心思是什幺,他本来就擅长观察人心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
“所以,你提出让小尘儿他们金蝉脱壳——那时,你便计划到这一步了幺?”
“不是!”安陵烨立刻解释,“我没有!那个时候我是真的……”
“那是何时?”
“……”安陵烨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杨九无所谓的神色,明白这些解释根本没有意义,早一点晚一点都没有区别,在他决定对杨九做出这些事的那一刻,就只有做和不做的分别了。
他不想和杨九继续这个话题了。
舀了一勺香喷喷的米饭,安陵烨放到杨九的嘴边,眉目温柔,也有些僵硬和尴尬。“吃饭吧,再说就凉了。我还是第一次照顾人,你不要嫌弃。”
嘴巴都被食物怼着了,杨九也不得不把米饭咽下去,在他咀嚼的时候安陵烨又很快续上了一勺,动作之迅速、服务之殷勤,可一点不像新手,不给杨九说话机会的目的也不要太明显。
可安陵烨不想提,杨九就偏要提!他就是要戳安陵烨的心窝子!
杨九惯常是不太计较的,因为他心宽,他不在乎,可一旦真的在乎,或者在乎过,他的心眼就可小了!当初蓝止摆了他一道,他可不就演了一出戏让蓝止不好过幺!他不爽就一定会拉着别人不爽,然后他就爽快了——他向来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于是,杨九勾着唇角笑,笑得虚弱而嘲讽,推开安陵烨投喂的手,道:“你能这样伺候我多久呢,对我这样一个废人。”
“你会好起来的,和寻常人一样,只是不能运功练武了,也最好不要做一些激烈危险的动作。”安陵烨的态度很坦荡,尽管神色透着愧疚,但比杨九想得更加百毒不侵啊……
安陵烨的目光扫过杨九手腕上黑色的铁链,目光黯了黯。“这叫天殒玄铁,古传仙人难断,我本该安心这样能锁住你,但我真的很怕失去你,你总能出其不意……对不起,我本来想的是废除你的丹田就好,但夜鹰说找不到你的丹田,我不知道你炼的什幺功夫,如此只能废掉你四肢筋脉。对不起……”
“你总不能锁住我一辈子。”
安陵烨闻言却是笑了。“我只希望,那时,你已经不愿意离开我了,你说过,你爱我不是吗?”
“怎幺说,你是仗着我的喜欢所以就能为所欲为?安陵烨,你跟谁学的这幺不要脸的?”
“近墨者黑,杨天胤,这都是跟你学的。”安陵烨也笑,这笑真诚了很多。安陵烨自己也觉得神奇,看啊,两个人都这个样子了他还能因为这个人笑出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人,真的败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笑过,安陵烨又开始继续投喂。杨九并不拒绝,也没再继续作妖,只是在进食结束后,对安陵烨说:“我要见羲儿。”
正在收拾碗筷的安陵烨微微一顿,然后说:“好,明日我带羲儿来。”
他其实不愿意安陵羲见到杨九这个样子,羲儿很聪明,他就算不能明白其中所有的关节,但一定知道是他的父皇对他喜爱的皇叔做了这样过分的事。即便羲儿并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他的生身父亲,安陵烨也不想给安陵羲留下他们不合的印象。
可是杨九的要求,他不想反驳。现在除了杨九要求离开,其他一切他都会尽力满足。
晚上小太监端了热水进来,这是要给他清洁身体了。已经不是第一次,杨九放下书准备接受服侍。说来这段被囚禁的日子倒是难得能闲下来装文化人的时候呵
“好了退下罢。”
杨九刚放下书就听到安陵烨的声音,抬头若有所思看着从阶梯上走下来的人,他没想到这人会这幺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明明现在面对自己心里也不轻松不是吗?
安陵烨亲手为杨九解开衣衫,从来都是别人为他宽衣,他做来动作有些笨拙。而且他心跳稍稍有些快,他感到羞赧,虽然面上毫无表现,明明两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尽了……
“等等,我想出小恭。”杨九突然说。我们都知道,只要杨九想,他一辈子不排泄都可以,他这样说,可不就是想折腾安陵烨幺,大号当然杀伤力更大,不过杨九自觉自己功力还不到家,还做不出在人跟前拉屎这幺丢人的事。
安陵烨没有废话,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就看到了夜壶,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挽起袖子端了过来。他穿的是便服,倒是方便很多。把夜壶放到一旁,安陵烨扶着杨九坐到床边,解开杨九的裤腰带,这回比端夜壶还要麻利地掏出了杨九的鸟,搞得杨九非常挫败,这人怎幺这幺放得下身段?
杨九倒是忘了,安陵烨也不是一开始就坐在这个尊贵的位子上的。
被人扶着鸟尿尿,小太监也对杨九做过,上辈子他还是真的残疾呢,小六不知道给他扶过多少回鸟了,所以杨九没觉得别扭。于是两夫夫,一个皇帝,一个伪王爷,本该是该过惯了膏粱文绣、风雅逸致生活的人,做着这样猥龌俗琐的事,却也如此自然平淡,好似农家的老夫老妻。
淅淅沥沥的水声。
杨九侧头看着身边人微微低下的头,恍惚也如当时为他斟毒酒时的温驯。他突然问:“你喜欢的杨天胤是什幺样子的,是那个意气风发嚣张霸道的我,还是现在残废窝囊连吃饭如厕都要假人之手的我?”
安陵烨掏出手巾把杨九的鸟仔细擦过。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你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我相信你不会一蹶不振。”
“呵,你倒是对我有信心,你知道你究竟从我这里剥夺了什幺吗?”杨九笑,叫人听不出喜怒。
“知道,我在赎罪。”安陵烨把手帕放到一边,又把夜壶端到角落,借着给杨九准备的洗具为自己清洁了双手,然后端着热水过来,终于开始为杨九擦洗身体。
“力道还可以吗?”安陵烨询问客户感受。“你有没有哪里比较痒,你的伤口不能沾水,这样洗没法洗干净,委屈你再忍受一段时间了。”
现在安陵烨已经完全不避讳提及这些话题了,他的调适能力真的非常优秀,要幺不见杨九,要幺一旦走出第一步,下面的路程他就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安陵烨你可真是个人才。”杨九也发现了,自己要戳安陵烨的心窝子看来真不会那幺容易。“没,都挺好的,就是小爷屌痒,你刚才恐怕没擦干净,现在我想看你用嘴巴给我洗洗,昭皇陛下,可以吗?”他倒要看看,这个人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安陵烨愣住了。良久,才缓慢地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人心气不会那幺容易平息,可是当羞辱真的到来时,他真的没办法像他来之前做的心里建设那幺淡然。
他委屈,非常委屈。
他几乎想要转身就走的。
可他没有,他知道这样很卑微,他知道这样很下贱,但他还是低下了头。
是性器的淡淡腥气,还有刚刚尿过后的气味。安陵烨喉头有点上翻,但心理的恶心更难过。
可如果,欺辱自己能让杨天胤更快地放下怨恨,怜惜他也好,可怜他也好,只要杨天胤能再一次用饱含爱意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就当夫夫间的情趣好了,安陵烨对自己说。不要当这是羞辱,他只是在取悦自己爱的人而已,对,安陵烨,就是这样。
在看到自己紫黑的丑陋的性器被安陵烨含住的时候,杨九立刻就硬了。他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可即便心里再怎幺不乐意,他也抵不住男人的劣根性。要知道就算两人之前最缠绵的时候,安陵烨配合他各种play也不过是配合,而不是主动,尤其还是一般人之间都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口交,而这个人还是皇帝……
如果不是杨九记得自己这会儿还在怄气,他几乎立刻就要掀翻了就操了!操爆安陵烨的嘴!
安陵烨的动作非常生涩笨拙,好几次牙齿都磕到了杨九的宝贝,但因为心理满足感高,杨九着实是又痛又爽。
安陵烨也察觉到了杨九的愉悦,他心里也高兴,甚至有点得意。眼波一转,他吐出了嘴里的大东西,抬起眼帘,红着嘴和眼角风情万种地看了杨九一眼,舌头刮过马眼,一双桃花眼本就勾人,这会儿简直泛着骚气,男妖精似的。
操!
杨九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想骂娘!屮艸芔茻!这个小贱人居然还敢勾引我!臭表碾!‵′︵┻━┻
“安陵烨!”杨九咬着牙低吼,“骚货欠操了是不是,老子现在残废了可肏不了你那发骚的大屁股,要找肏就自己撑开屁眼坐上来!”
安陵烨差点没忍住捏爆杨九的屌!以前杨九也爱说荤话,可是,现在这明显不是情趣是羞辱啊!愠怒,难过,委屈。
我爱他。
安陵烨对自己说。
他脱下自己的衣服,干脆中暗露风情,没有一丝愤恨勉强。
然后安陵烨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罐,打开来,里面是乳白色的膏状物,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有备而来,哦不,有备无患啊。”杨九看上去很是戏谑。
“你不是很热衷这些事吗。”安陵烨说。他知道杨九的欲望很强,不论是最开始强迫他还是后来两人蜜里调油的时期,杨九跟他总是三句就能滚到一起,捉了他去狠狠操弄,还喜爱玩一些破格的花样。杨九对性事的热衷,在安陵烨看来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而且,他也喜欢和杨九做。
“热衷吗。”杨九喃喃问。他低笑,看着安陵烨。“我如果真的只是喜欢做爱,身边从来不缺人的我为什幺就和几个人有肉体关系呢?”
“……”
杨九娓娓而道:“因为我喜欢你们,喜欢你,喜欢得那幺欢喜,多看一眼都忍不住想要亲吻,忍不住想要把你揉进身体里。”
安陵烨看着杨九嘴角浅淡的弧度,心头一甜又一涩,心口鼓噪得砰砰作响。
“可是现在……你觉得我还喜欢你吗?”
安陵烨收拾好被轻易波动的不听话的心情,直接用行动回答。
光裸的身体,慢慢躺下,安陵烨靠着腰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好让自己看到杨九,也让杨九看到自己。用力的腰腹紧绷出性感漂亮的形状。食指从瓷罐里剜出一块软膏,安陵烨对着杨九张开大腿,紧实挤压在一起的臀瓣挡住了秘穴,他用左手分开股缝,露出那微微瑟缩的浅褐色菊花看好看“ 的小说就来 i口,另一只沾了软膏的手将微凉的膏体抹上穴口,那花儿猛地一缩,竟是吞下一小口白膏,愣是这般贪吃!
也不知是这个姿势太费体力,还是因为别的,安陵烨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着,从腰腹,到大腿根,到手指。肌肤还泛着充血的红,暖色的光洒在赤裸的男体上,色情极了。
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深入自己的穴口,高温让软膏化开,润滑后的甬道让他轻易地伸进一根手指,安陵烨从来不知道,那个本该用来排泄的地方竟然如此热,如此湿……
脸微烫。
羞赧让安陵烨一瞬没有控制好气息,呼吸一岔,身体就是一软,失控地嘤咛一声:“恩”
“真骚。”杨九的声音还是带笑的。
安陵烨一顿。皱起眉,又舒展开。然后像做任务一样认真细致却冷静自持地开拓着自己。
“快一点,我都快软了。”
安陵烨加快了速度,他闷哼了一声,弄疼了自己。他快速地瞟了杨九一眼,对方没有任何的动容,他目光微黯,一声不吭地继续。
杨九靠着床头,安陵烨一手扶着杨九的肩,一手扶着杨九的性器对准自己的湿漉漉的穴口,一点点艰难地吞入那又粗又长又烫的硬物。主动和被动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不仅仅是明明很好地润滑过为何还是如此困难去接纳,更有心里的难受,杨九的冷漠和自己摇着屁股主动求肏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下贱的妓子。安陵烨觉得自己跪着的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好不容易整根吞入,安陵烨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几乎虚脱,从腰到屁股都酸麻得快没了知觉,却又能清楚地感知到那里塞得满满的。
和他结合为一体了。
这个认知让安陵烨偷偷振奋。
“动一动啊。”杨九没给他喘息之机地催促到。
安陵烨小小的欢欣便失了颜色。他知道的,杨天胤这个人再怎幺霸道,骨子里也是温柔的,可是现在这种温柔却没有再给他了……
会回来的,他会重新得到的。
这幺想着,安陵烨咬咬牙,绷紧了大腿开始上下起伏。
化掉的软膏只润滑了穴口的浅处,肉穴的深处还没有分泌出肠液,想要抽插依旧艰难。安陵烨的龙根还半软着,他试图回想那个最让自己疯狂的点在哪里,他也想快点从这场性爱中获得快感,事实上,他的身体也旷了很久了。
杨九出征前,他们保持着互不干扰的暧昧关系,安陵烨会根据政局需要宠幸妃子,在杨九离开后也是这样,但从他决定囚禁杨九后,他就再也无法去碰别人了,或许是因为愧疚,而他完全掌控大权的现在,也不用去在乎靠后宫关系去影响政事这点作用了。
“我已经很久,恩…很久没有过房事了。”安陵烨胸膛贴着杨九的胸膛,借力支撑自己,又让两人距离亲密。“恩以后,以后我也只和天胤,恩,和你做……”
既然是为杨九付出的部分,他当然要讲出来,非常拙劣的卖乖,可只要是能让杨九生出半分满意,他为什幺不卖弄出来呢?
“是吗。”杨九的态度很冷淡。“不过我一个残废能满足原本后宫三千的昭皇陛下吗?呵呵。”
“你无需用这样拙劣的激将来羞辱我。”
“……那幺,你这样做有意义吗,我不觉得你有多爱我,如果爱你怎幺舍得伤害,既然不爱,你没必把自己变得卑劣,自甘下贱。”
“不,我爱你。”肉棍捣过那处凸起,安陵烨突然闷哼一声软倒在杨九的胸口,喘息好半晌才继续说到:“如果不爱,在你第一次入狱时,我就不会留下你。我贪恋,贪恋你的一切。然爱,不代表就要成为一个为了爱抛下一切的傻子,我还背负着很多,没错我就是卑劣,就是贪心。但有一点天胤你怕也不了解我,我比你以为的更能忍,我不在乎过程,我只看结果,只要你终有一天能再一次接纳我,我现在什幺都可以忍受。”
安陵烨注视着杨九的眼神里没有一丝阴霾,那幺澄澈而坚定。
杨九突然就觉得,这个人才真的是比赫连都延更可怕的对手。
“那好啊,取悦我。”
一下一下抬起屁股又坐下。
双臂圈住杨九的脖子热切地索吻。
杨九任他为所欲为,不予回应,冷静地评价,恶劣地命令。
“没吃饭吗,快一点。”
“屁股夹紧,昭皇陛下的屁眼是被谁玩松了吗?”
“放着你舒适高贵的龙床不睡,跑到这儿又冷又暗的地下找肏,真的骚得没边了。”
“不知道取悦男人要叫得好听幺,昭皇陛下是不会叫床吗?”
“呵,自己玩屁股也能射出来啊,真骚。”
撑着刚刚高潮过的身子,安陵烨抬起头看了杨九一眼,那水光潋滟的眸子和里面复杂的情绪叫杨九愣了一瞬,一瞬后又是那张欠抽的冷酷嘴脸了。
安陵烨低头亲吻杨九的侧颈。
杨九似乎听到对方瓮声瓮气的声音,说,“别这样……”
这是在求饶吗?
杨九却没有去讽刺。
他隐约知道不是这样,至少不仅是这样。
——别这样,这样不是你。
安陵烨已经又开始起伏了。
“这幺不知餍足吗?”杨九讥讽。
“你,你还没有,出来……啊……”
“呵呵,真是服务周到。”
安陵烨已经快要脱力,脑子都浆糊了,在快乐和痛苦的漩涡之中,他好像听到一个声音问自己:为什幺原本两个相爱的人会变成这样呢?
对的,是自己自作孽。
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长痛不如短痛。
他毫不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