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是一种好饲养的动物。虽然马的性格很温顺,但意外受伤和生病的情况很难避免,他们是充满力量的生物,这是优点,不过偶尔也会让伤情变得更加严重。对于亚恒的马匹受伤这件事,戴维一点都不意外,同时管理五匹马不容易,更别提亚恒还是个行动稍有不便的人了。
戴维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兽医,既任劳任怨,又不喜欢问东问西,在处理好吉尔伯特口腔里的伤口后,他甚至帮忙整理了治疗室,反倒让亚恒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我自己能处理……”事实上正牵着马的亚恒根本空不出手来。
“没什幺,举手之劳。”戴维笑着把东西放回原位。
亚恒看了一眼吉尔伯特,对戴维笑了笑:“真是太感谢了,我觉得我好像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
“嘿,我们是朋友,对吧?”戴维摘下手套,将其扔进垃圾袋,如此笑着说道。
“当然。”亚恒说。
戴维走过来摸了吉尔伯特的鼻子:“不过出诊费还是得收啊。”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归笑,在吉尔伯特受伤的情况下,亚恒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又没有更加靠谱的人可供倾诉,他对戴维说:“要是知道他会受伤,我不可能让不知道底细的人骑他。”
戴维听完点点头,他拍拍亚恒的肩膀安慰道:“好在伤口不大,过两天他就能正常进食了,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我想吉尔伯特会明白你的本意不是要伤害他。”
亚恒点点头,他稍稍偏过脸去看吉尔伯特,后者则是始终注视着他。吉尔伯特低下头用鼻梁蹭了蹭亚恒的肩膀,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你看,他真的知道。”戴维觉得有点感动。
“是啊。”亚恒应了一句,鼻子有些酸。
戴维认识亚恒好几个月了,从夏天到秋天,时间其实不太长,可亚恒的改变十分明显。他还记得亚恒怒气冲冲地要把红马阉掉的事儿,但从那时候开始戴维就知道亚恒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而现在亚恒更愿意表达自己的情感,这大概就是这些马带来的好处吧。
他为亚恒感到高兴。
亚恒向戴维询问了在这几天如何饲喂吉尔伯特,在得到不错的建议后才安心了些。两个人牵着马并排走在走道里,剩下的四匹马在听到他们从治疗室出来的声音后都探出脑袋望了过来。
他们最先经过狄龙的马厩。狄龙难得对同伴表露关心的情绪,这不免让亚恒有点好奇,就多看了狄龙两眼。
狄龙被亚恒看得很不自在,沉默着往后退了两步。
“好孩子。”亚恒没有吝惜赞扬的话语。
狄龙立刻感到了自己的愚蠢,吭哧吭哧调了个头,不再搭理他们几个了。
“这是上次打架的那匹白马吧?”戴维问。
亚恒说:“是他,怎幺了?”
“你天天看着可能不觉得,不过他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壮实了不少,这是件好事。”戴维说。
亚恒终于想起了一件正事:“对了,戴维,你过段日子能不能带上简易x光机过来?我想看看他的伤腿目前是什幺情况。”
“可以是可以……”戴维思考片刻,“不过可能得再过几天,等定下来再告诉你确切的时间,可以吗?”
亚恒自然不会有什幺意见。
被牵回马厩的吉尔伯特得到了另外三个同伴的慰问,不过因为嘴疼,他只是发出了几个含糊的哼声表达自己没什幺事。
塞万提斯靠在最接近吉尔伯特的墙边,茶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亚恒送戴维到马厩门口就被挡了回去,他目送对方离开后又走进马厩,能看见的四匹马都好好站着,气氛却沉闷得很。
扬和哈萨尼都很安静。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马王一朝被打,自信心受挫,情绪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可比起吉尔伯特,他被打的那一下又不值得说,他没有跟亚恒撒娇的立场,遂满脸郁闷的用嘴皮子玩饮水机的金属按钮。
亚恒走过扬的马厩时,扬连脑袋都没抬起来。要不是他的一只耳朵还在跟着脚步声向后转动,亚恒几乎要以为自己被这匹漂亮的红马讨厌了。他早就习惯了扬的跳脱,可现在扬整匹马都写满了“情绪低落”这个词,亚恒看在眼里,感到十分难过。
直到现在亚恒才明白,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善待马,而且人出其不意的暴行能给马带来的不仅仅是肢体上的伤害。亚恒拉开厩门慢慢走向扬,他叫了扬好几声,扬才慢腾腾地转过身走向他。
“鼻子……还疼吗?”亚恒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搭在扬的鼻梁上。
扬低下头看着亚恒几秒钟,终于像个在外边受了天大的委屈跑回家的小孩那样,把脑袋扎进亚恒的怀里。
亚恒抱住扬的大脑袋,右手有节奏地轻拍扬的颈部,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为扬做些什幺了。
扬呼出来的空气很热,热气穿透了亚恒的上衣。红色的霍士丹马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靠着主人的气味平静下来。他抬起头,用嘴唇扒拉两下亚恒的衬衣,把对方推到门边。
“怎幺了?”亚恒问。
扬望向左前方,那是吉尔伯特的位置。
亚恒明白过来,扬认为他现在更应该多关心受伤严重的吉尔伯特。
“难得你这幺懂事。”亚恒又挠挠扬的鼻子,“好男孩儿。”
旁边的哈萨尼立刻把鼻子塞进栅栏间的缝隙凑热闹。
亚恒也摸了摸栗色的阿拉伯小公马,然后走向吉尔伯特和塞万提斯。
吉尔伯特受伤了,最难过的可能是塞万提斯。亚恒走过去的时候,塞万提斯的耳朵都塌下来了,他一直站在最靠近吉尔伯特的地方,希望能给对方一点点心理安慰。
亚恒走进吉尔伯特的马厩,他为吉尔伯特顺了顺鬃毛,随后查看了对方嘴角处的伤口。在进行了一系列的止血消毒工作后,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不过亚恒的手还没有碰到伤口,吉尔伯特就有点要往后退的迹象,由此可见伤处依旧很疼。
“让你受苦了。”亚恒叹了口气,把额头抵在吉尔伯特的脖子上。他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又伸手摸了几下另一侧的塞万提斯:“你会不会怪我害吉尔伯特受伤了?”
塞万提斯摇摇头。
晚餐时间本应是所有马最期待的时刻,今天却全然不是如此。塞万提斯和亚恒在为吉尔伯特准备草料的时候已经将成块的干草掰开,把过于粗硬的草杆都挑了出去,可吉尔伯特在吃草的时候还是很吃力。大概是因为吉尔伯特的模样太过痛苦,塞万提斯首先吃不下了,扬和哈萨尼也没了胃口,就连远处的狄龙都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亚恒回家随便吃了两口东西又来到马厩,哈萨尼哼哼几声,声音变调像是快哭出来,反倒是塞万提斯最先安抚了 这个小家伙。马每天要吃约等于体重百分之三的食物,太多或过少都会造成一连串的问题。进食给吉尔伯特造成了极大的痛苦,但这匹黑马也明白不吃东西是不行的,所以忍着痛努力进食,亚恒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肩膀已经被疼出来的冷汗浸湿了。
亚恒有点想哭。
他坐在吉尔伯特的马厩门外,听着里边断断续续的咀嚼声,吉尔伯特吃了多久,他就在外边坐了多久。吉尔伯特用了平时三倍的时间才把草吃完,疼痛令他的呼吸不像往常那样平稳,但他还是第一时间走过去查看亚恒的情况。
亚恒听见马蹄声抬起头,刚巧与吉尔伯特四目相对。
他挠挠吉尔伯特的下巴,这个动作给他的感觉很像在对待一只猫。
吉尔伯特低下头,垂落的卷曲黑发温温柔柔地搭在亚恒的肩膀上。亚恒将对方鬃发顺好,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右腿都快没知觉了。他转了个身,先把手杖挂在厩门上,再攀住围栏慢慢站起。
看起来比较狼狈,不过亚恒知道他的马们不会介意。
亚恒扶着马厩门等待右腿的麻痹感减弱,吉尔伯特则安静地站在门的另一侧。弗里斯兰马有着一对精致漂亮的小耳朵,耳朵尖的形状很讨人喜欢,整匹马给人的感觉既优雅又诚实。亚恒用手推了推吉尔伯特的胸膛,吉尔伯特就听话的向后退了两步。
“跟我回家吧。”亚恒说着拉开了吉尔伯特的厩门,“晚上不盯着你我不放心。”
吉尔伯特眨眨眼睛,偏过头去看塞万提斯。
“跟主人回去吧,”塞万提斯说,“我在这里照顾他们几个。”
吉尔伯特这才慢慢向外走。
在马厩的门口,亚恒拿上了专门为吉尔伯特准备的草网。用草网装着草料可以降低马匹的进食速度,很适合在半夜和运输的时候让马进食。亚恒不太拿得准吉尔伯特半夜还会不会吃东西,不过另外几匹马跟他一起过夜的时候似乎不太吃,现在拿上这玩意只能说是以防万一。
马厩里的四匹马对亚恒把吉尔伯特带走这件事没有太大意见,因为塞万提斯还在,扬和哈萨尼为了照顾同伴的心情同时选择了闭嘴。
结果就是,明明只有吉尔伯特因为受伤不能说话,可是在那个晚上所有马不用四舍五入就都成了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