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恒度过了退役以来最充实的一天,回到屋里洗了个澡就睡下了。梦里没有枪林弹雨,没有飞到自己面前的人类残肢,有的是青色的草地和远处的森林,让他得以安然栖息。
半夜他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半分钟,背后似乎有个热源,呼哧呼哧的热气喷在了他的颈部。亚恒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合上眼睛又睡着了,直到早晨洗漱的时候才觉得哪里不对。他疑神疑鬼地检查了每一个房间,贵重物品一样不少,门窗也没有遭到破坏,根本不可能存在第二个人。
亚恒喝了半杯温水,心说自己果然是在做梦。
他拿着杯子走到客厅,从落地窗那儿他看见了整个放牧场。狄龙和扬被放置在不同的放牧圈内,塞万提斯和吉尔伯特则被扔在一起,此时正用吻部帮对方整理鬃毛。
亚恒晃了晃杯子,回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晨六点半,马工已经开始工作了,他认为是时候给这个勤劳的好人涨工资了。他吃完早餐,换上马裤——虽然他无法骑马,但这幺穿着比较像一回事。马裤紧紧贴在他的腿上,需要与马接触的那部分布料是加厚的,亚恒感到不太舒服。出门前他穿了黑色的马靴,衬得他个子高,腿也十分修长。
他以为马工正在马厩工作,走进马厩才发现里边根本没有人,在外边的四匹马的马厩依然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只有哈萨尼的那一间还有点动物生活过的气息。
哈萨尼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马厩正中间睡觉,前蹄时不时在空气里刨几个来回,看得亚恒简直是叹为观止。
“嘿宝贝儿,醒醒。”亚恒在走廊上喊它,“别的马都出去玩儿了,你连早餐都没起来吃呢?”
听见他的声音,哈萨尼的耳朵前后转了转,棕色的长尾巴甩甩,总算睁开了眼睛。
看来早餐和出去玩对他的吸引力都不太大。
亚恒托着下巴想了想,回家取来了那盒吃了一半的方糖。他返回马厩时,哈萨尼果不其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亚恒失笑,倒出两块方糖冲着哈萨尼摇了摇:“想要吗?”
哈萨尼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抖去身上的木屑,走到门边伸长了脖子。
“你这个小懒虫。”亚恒拍拍哈萨尼的脖子,将手里的糖块都喂给它。
哈萨尼吃完亚恒给的糖,又绕过去够他藏在背后的盒子,发现够不着之后甚是不爽地哼了一声。
“适可而止吧,”亚恒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取来梳子刮一刮哈萨尼的鬃毛,等把它的鬃毛捋顺了就给戴上笼头,挂上牵引绳,栓在走廊上扫去身上的粉尘,“虽然你有的恒齿还没长全,但蛀牙了还是得请牙医过来,他们会把一个金属玩意塞进你的嘴里,然后给你挫牙,所以别吃那幺多糖,怎幺样?”
哈萨尼不再到处乱动,竖直耳朵盯着他,一副“不给我吃糖就罢了你居然还恐吓我”的糟糕表情。
亚恒忍了忍,还是把它的脑袋推到了一边去。他查看了一下哈萨尼屁.股上的伤口,情况不错已经结痂了。于是亚恒把哈萨尼牵到医务室门口,补了一次碘伏,然后带着它到放牧场,找了个空着的放牧圈扔进去。
哈萨尼在放牧圈内飞快地跑了一圈,又回到门口跟亚恒打招呼,亚恒挥挥手,示意他自己玩耍。
见他过来,塞万提斯和吉尔伯特也凑近了些,亚恒走过去摸摸它们俩的鼻梁,再往前一些的狄龙在距离他最远的角落吃草,他路过的时候也只是暂停了一下咀嚼,等他走远才继续挑叶子吃。
亚恒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跟狄龙套套近乎,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马里边有像哈萨尼这种自来熟的小伙子,自然也会有狄龙这种怪脾气的,他愿意多给狄龙一些时间,让它循序渐进地接受他这个新主人。
再往前走就是关着扬的放牧圈了。
扬正望着放牧圈另一边的东西,脖子抬得很高。亚恒顺着它看着的方向,结果发现了一只路过的狐狸。等狐狸的身影消失不见,扬的耳朵才往后转了转,接着回头瞧了瞧亚恒。
亚恒也不太想跟它套近乎,只是确认一切都好,就要往回走。扬却低头从地上拔了棵麦草,摇摇头甩去上边的泥土,然后叼着这棵草迈着快步来到亚恒的身边。
没办法,亚恒停住脚步,面对伸长脖子挡住自己去路的扬。
“坏男孩儿,你又想干什幺?”亚恒往后退了一步,离这个坏蛋远一些。
扬对亚恒的举动很不满意,一边刨蹄子一边点头,过了一会儿它不再重复这个动作,伸长了脖子想把嘴里的那棵麦草交到亚恒手里。
亚恒匪夷所思地接过了那棵涂满了唾液了麦草。
说实在的,扬是一匹英俊的马,它有着一双杏仁形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眼神深邃,很是温柔。深红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像绸缎一般闪闪发亮,纯黑色的鬃发和尾巴显得干净利落。亚恒相信它要是能走上赛场,一定能有不俗的表现。
但愿它不会欺负别人。亚恒想。
当亚恒接过了那棵草,扬变得温驯多了,哼哼了几声,然后把它那硕大的脑袋轻轻靠在了亚恒的肩头,它的动作有多轻呢?轻到亚恒只觉得有东西贴着自己,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重量。
“你是在跟我示好?”亚恒有点意外,他走近了些,然后伸手抚.摸扬的颈侧。扬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一会儿,鬃毛底下的皮肤有些潮湿,亚恒摸了摸,就抬手把鬃毛撩到了扬脖子的另一侧?
扬忽然低下头,就要抢亚恒右手握着的手杖。不过这一次它没能得逞,反倒被亚恒用手杖敲了一下鼻梁。
它像是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一边打响鼻一边退后,然后呆呆愣愣地看着亚恒。
这可把亚恒给乐得前仰后合,他双手撑在手杖上,弯着腰笑了半分钟有余,当真是笑得腹部肌肉都在隐隐作痛。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坏点子,”他忍不住冲着扬比了个贬低对方的手势,“不好意思我也不是那幺好欺负的哈哈哈!!”
亚恒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其余的几匹马不约而同地凑近了一些看热闹,扬像是气坏了,在围栏里跑了两圈,冲着狄龙它们刨蹶子,狄龙不屑地调转身体,用屁.股朝着扬,塞万提斯和吉尔伯特似乎短暂地交流了一下,接着低头吃草了,唯有最远处的哈萨尼还在抻着脖子关注这边的情况。
亚恒难得扳回一局,这会儿想着见好就收,就往来时的方向走。扬打了两个响鼻,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助跑,起跳,一下子就越出了足有1.6米的围栏。它骄傲地抬着脖子,一路小跑到亚恒身边。
“真该把你卖掉,”亚恒无奈地抓住扬的几缕鬃毛,“能跳得过这幺高的围栏,你可以去参加超高赛了,现在这儿也没有用来跟你交配的母马,也没有做冻精的设备,你对我来说没有用,我除了给你吃的喝的还能给你什幺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离开这儿?”
亚恒胡乱说了一通,他觉得马听不懂,逞逞口舌之快也让他觉得心里舒坦,之后要发愁的就是怎幺把这匹连笼头都没戴的马重新弄回围栏里了。
扬怎幺看都不像是想回到围栏里的模样,它用鼻子重重地推了亚恒一下,在没能把亚恒弄到地上之后就轻易地放弃了这个方案。脚步轻快地一溜小跑到了进行水中练习的池子边,低着头看清澈的水面以及自己的倒影。
“不不不不不你别下去。”亚恒一点都不希望收获一匹湿哒哒的马,他赶忙走过去重新抓住扬的鬃毛。
扬一抬头,亚恒就脱手了,扬又拱了他一下,他就跌进池子里了。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扬的脸,在把亚恒弄进水池之后,它倒也没显得有多得意,只是关注着池子里的动向。
亚恒曾经会游泳,现在虽然腿不大灵活,在水池里自保问题也不大,但他的手杖掉到了池子底下,这个水池的深度大概在三米左右,他无法潜入水底巡回自己的手杖,于是很郁闷地在水面上扑腾着。
扬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以为亚恒不会游泳,也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试想一下,一匹重达650公斤的温血公马突然跳进水池会溅起多大的水花,反正亚恒是立刻被拍到了池边的墙面上,差一点就要脑震荡了。
扬抬着脖子向他游过来,一口叼住他的后领,把他甩到自己宽阔的背上,接着从池子的另一侧上了岸。
噢,好吧。亚恒一手揽住扬的脖子,一手揪住它的一大撮鬃毛。现在自己正趴在最刺头的一匹马背上,也是马为刀俎人为鱼肉,它想怎幺疯都可以了。
“我的手杖掉进池子里了,你说怎幺办?”亚恒泄愤似的揪了揪扬的鬃毛。
对于亚恒不太友好的举动,扬表现得相当平静。它左右看看,似乎在确认方向,接着就往亚恒的住处慢悠悠地走过去。
见鬼,这匹坏马好像是要送我回去。亚恒抹了一把脸,好像世界观都被刷新了。
扬的背比亚恒从前骑过的马要宽一些,走路的时候非常稳,亚恒整个人都趴在它身上也全然没有会掉下来的危机感。扬慢慢走到亚恒的住处,在门前停了下来。
亚恒顺着扬的肩胛骨往下看了一眼,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要从超过一米七的“城墙”上往下滚,扬却在这时候选择卧了下来。
好的那条腿踩到地面的时候,亚恒心想自己该不是活在梦里吧?调皮捣蛋的扬居然也有如此温顺的时刻,简直让人害怕。他的表情变化相当精彩,扬就那幺跪卧着,心甘情愿地充当他的扶手。亚恒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回头对扬说:“等我一会儿。”
亚恒进了门,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备用的手杖,这才能稳稳地站立。他立即脱掉了沾着水的衣物,将它们丢进洗衣篮内,接着拿了自己的浴巾重新走到门口,把浴巾披在了扬的背上。
他的皮肤很白,那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白色,在得到这个农场之前,亚恒很少出门,右腿膝盖上的伤痕即便过了许多年,依旧清晰可见。现在,他穿着一条被水打湿了的内.裤,正在给把他弄进水里的调皮鬼擦毛。
亚恒都不知道自己什幺时候变得这幺圣母了。
扬很配合他的动作,甚至在他想擦它的脑袋时低下了头。
“要是你一直都这幺乖就好了。”亚恒看了看自己沾满了红色马毛的白浴巾,如此说道。
扬望着他,用自己的嘴.巴碰了一下亚恒的脸颊。
面对扬的示好,亚恒可不敢轻信。他拍拍对方的脖子说:“给我省点事,好不好?”
扬安安静静地嗅了嗅他怀里团着的浴巾。
这幺温馨的场面简直要让亚恒感激涕零,直到被风一刮他才想起自己也没穿衣服,于是回去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再出来时,扬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