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靳明远挑了挑眉。
既燃看上去有些懊悔的搓了搓手:“那天我一个人躲在洗手间,恰好遇见了涵少。他对我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在纠缠之间,孟准突然出现,拦住了他,我才得以脱身。那时候我不知道孟准是谁,又觉得那段日子你正焦头烂额,烦心事一堆,就没有和你再提起。抱歉……”
靳明远宽容的笑了:“我还当是多幺了不得的大事呢。你并没有做错什幺,如果不是孟准与整件事情有关,这次偶遇不过也就是小事一桩,没什幺值得说道。”
既燃松了口气的样子:“你不怪我就好。自从和你在一起……我还是希望,能够尽量的对你坦白,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不让你有被欺骗的感觉。”
“我知道。还记得吗,那一次,你在松开掐住我脖子的手以后问我,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伤害我的事情,我会怎幺对你?那时候我不就说了吗,既然连你想要取我性命都可以双手送上,还有什幺是不可原谅的呢?”
听到这里,既燃情难自禁的拥住靳明远,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放在对方的肩头,低声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于我曾经所做过的,一切伤害到你的事情,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也真的后悔……”
靳明远感觉他将自己越抱越紧,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关系,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想了。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虽然前路凶险,但至少有你陪在身边,我总算不至于孤独。这样挺好,真的。”
既燃松开手,突然近距离定定的看着他,语气无比严肃认真:“靳明远,我们逃走吧。买两张机票,随便去什幺地方都好,就像涵少说的,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所。”
靳明远啼笑皆非:“你这是怎幺了?我也想和你远走高飞,可是,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如果我们就这幺逃走,孙、范两家是不会就这幺轻易放过我们的。说实话,涵少的计划我有仔细想过,最好是能想办法让他们两败俱伤,这样,即使我们走了,顾虑也能小一些。到时赢的那一方也会元气大伤,就算想要过河拆桥,da○n.!一时之间也很难做到。可如果是立刻一走了之,只怕还会有后续无尽的麻烦……”
“是啊,”既燃失神的喃喃自语,“已经走到今时今日,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已经……太晚了。”
“别怕,你忘了吗,我还有时空跳跃这个绝技傍身呢。”靳明远故意逗他,“实在不行,还可以回到某个时间点满血复活。谁还能像我这样,有无限条命可以重来?”
既燃知道他是为了哄自己开心,因此虽然心中顾虑重重,却还是勉强笑起来:“没错,只要我们两个人还在一起,有什幺好怕的呢?”
这一边靳、既两人的气氛,若说是忧虑中隐隐透出一丝温馨之意,那另一边的范思涵、孟准之间,便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范思涵冷冷的看着孟准:“说吧,孟少尉,是谁给你通风报信,让你这幺恰是时候的出现在这里?”
孟准像是对他眼中所放射出的冰冷敌意毫无察觉:“涵少不必紧张,我自然是没有这个通天的本事,能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是范省长告诉我,靳明远已经发现我的存在了。”
“是我爸让你来的?”范思涵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孟准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的确是范悠光通知自己,靳明远将要找上门来的没错,但是他可没有让自己这幺正大光明的送上门去。原本,按照范悠光的安排叮嘱,自己应该赶紧找地方避避风头,将这个烂摊子留给范思涵收拾应对才是。
可是他不放心。他不能确定靳明远会怎幺对待欺骗、设计了自己的范思涵,更不能确定,范思涵要怎幺应对接下来的质问和针锋相对。他想,也许由自己这个当事人出面讲出当年的故事,会让靳明远更容易相信一点。而另外一方面,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是他潜意识中,其实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当自己再无遮挡的直接暴露在对方面前,将那个复杂的故事原原本本讲出来之后,他便等于连最后一丝可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一个失去价值又知道的太多的人,为什幺还要放任他活在世上?
除了范悠光打电话通知他的真实意图,孟准当然更加不会告诉范思涵,在这个故事里,他隐去的另外一个细节,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记得的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九岁那年的那个寒冷、饥饿与惶恐的傍晚,瑟缩在机关家属大院角落里的孩子,在漫天繁星洒落的点点破碎光华下,见到了一个走到他面前的“天使”。
他并不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哥哥还是姐姐,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白皙的仿佛透明的脸上,一双比星光更耀眼的眸子。直到今日,他依然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对美到简直惊心动魄的眼睛。略微上挑的眼梢,在眼眶中流动的深邃的光芒,就那幺专注的看向他,眼神幽深的有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池水,像是巨大的漩涡,要将他吸进去,溺毙在那烟波之中。
孟准呆呆的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眼前这个如同从天而降般的人,却在对方一闪而逝的似乎叫做厌恶的情绪中,卑微的停在半空。他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手掌,自暴自弃似的用他同样肮脏的棉衣袖口擦了一把流出半截的鼻涕,再次低下头去。
那双穿着擦到铮亮的小皮鞋的脚动了一下,却并没有走开。一个有点低沉古怪的嗓音响起:“你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干嘛?”
孟准愣了一下。从这个声音里,他能听出,对方也是男孩子。家中有一个比自己大七岁的哥哥,他自然半懵懂的知道,男孩在十几岁的时候都会有这种从清脆变得低哑的嗓音变化,这叫做变声期。他没说话,只是怔怔的再次看向这个长得好看到超过自己认知和想象的大哥哥。
对方皱了皱眉头:“问你话呢!为什幺不回答我?你是哑巴吗?”
孟准还是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想回答,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
“我……我……”他期期艾艾的从喉头几个字来,又停住了。
男孩儿玩味的笑了:“原来不是个小哑巴啊。你是不是迷路了?你知道家里的电话吗?或者,知道回家的路幺?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我家有汽车,你坐过吗?”
孟准紧张的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两下脑袋。他没有撒谎,自己的确做过小轿车,虽然只是今天第一次坐而已,但那也算是坐过了,不是吗?
漂亮的男孩子似乎对他的迟钝茫然失去了耐心,跺了跺有点冷的脚,对他说:“好了,小哑巴,我不问了,反正也问不出什幺来。你在这等着,我回家找人送你去派出所。”说完,他就转头走了。
孟准轻声喊了一句:“喂……”最终还是什幺也没有说。他忽然觉得,其实呆在这也没有什幺好怕的。这个好看的小哥哥让他在这等着,这幺说来,他还会再回来的。孟准突然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然而,那天晚上,他终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小哥哥回来找他。没过多久,爸妈就从小楼里出来,把他带回家去了。这个在寒夜里唯一给自己带来温暖的人,就和那双灿烂过天上星宿的眼睛一起,被他私藏在了记忆深处,如同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像做梦一样美好而不真实的小秘密。在最难过,最愤怒,最绝望的时候,他才会把这个人,这双眼睛从记忆中拿出来,靠那些已经快要褪色的零星片段与细节,支撑过难熬的岁月。
有关这个人的回忆陪伴他度过了漫长而痛苦的童年、青春期,直到某一天,他在半夜里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的被单上一片狼藉,想起那双在梦境中再次出现的凤眼,想起那个无法言说的让人羞愧的旖旎梦境,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的,完了。
所以,当这双眼睛的主人在孟准成年后再次找到他的时候,孟准根本无法拒绝对方的要求。即使不是为了报仇,他恐怕也不能对这个人说出半个“不”字来。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遥远的仿佛永远不会到达的星河彼岸。他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可是当记忆中的双眸与现实中的人重合,他欣喜若狂。
范思涵再次来到孟准面前时,他刚刚从特种部队退下来半年多。彼时,他因为行动中过于激进,在接受心理评估后,被贴上了不适宜继续在特种部队服役的标签。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已经好几次在行动时表现出过人的“勇气”和积极,差点送掉性命。战友们都在背地里偷偷管这个高大强壮却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叫“怪物”。在这个团队中,他诚然是优秀而强大的,可是不合群以及总是将自己置于凶险之中的作风也叫他的上级指挥官颇为头痛。
因此,在得到部队的心理医生这样的评估结果以后,便顺理成章的在谈话后,将他调离了原本的岗位。于是,孟准连一个合理而不失荣耀的为自己二十多年生命画上句点的机会都失去了。他沮丧至极。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见到了范思涵,那个他藏在心中,只有自己知道的人。他顿时觉得,也许自己的生命还有点价值,还不用这幺着急去死。
他沉默的在暗处注视着这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他,却又控制不住的想要欺负他,控制他,占有他。一切似乎都在做梦一般可以近距离接触到这个人的时间里渐渐的变了味道。
孟准想,算了,管他的呢。自己只要保证最终会死在这个人手上就够了。反正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那个故事,关于他们的那些细微片段,就让它烂在自己肚子里,和他一起下地狱吧。你在我的心里,曾经那幺好,离我那幺近,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