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餐桌上,空气都仿佛安静得快要凝固起来,而我们这几个有着血缘关系本应亲密无间的人却只是望着面前满桌佳肴沉默不语,犹如一出讽刺的默剧。
最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的是坐在我对面应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
她端庄秀丽的脸孔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环顾坐在餐桌边的家人一眼,最终定在了我的脸上,那眼神里饱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已有细纹的眼角显露出一丝湿润的痕迹。
但是她开口却是若无其事的宽慰道:“都愣着做什幺?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就不要那幺拘束了。”
坐在我对面的华澜眼帘微垂,看不出表情,反倒是坐在我身旁的安安率先响应她老人家的号召,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放到她的碗里,笑眯眯的说笑道:“哪里有拘束,还不是等着爷爷奶奶先落筷嘛!”
说罢又站起身夹了一片雪白的鱼肉放到坐在首位的老年男子碗里。
“还是我这乖孙知道疼人!”
鬓角微白的男人一边这样欣慰的说着,一边拿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我。
我无动于衷的喝了一口手边的葡萄酒,只听见桌对面的母亲似乎有感而发:“安安这一点也是随华溪,知道体贴人,是个好孩子。”
我心里微微一动,抬头忽然对上坐在我正对面的华清欲言又止的眼神,正在此时,面前的瓷碗里一下子多了一只饱满的鸡腿。
身边的安安在我耳边轻声笑道:“叔叔不会也要等着我这个做小辈的来伺候你落筷才肯吃饭吧?”
脑海里那些串联起来的头绪倏地被他打断,我摇了摇头,索性暂且抛却脑后,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安安一张小嘴巧舌如簧,一会儿把他奶奶逗得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又说得不苟言笑的一家之主脸上也露出了和缓的表情。
始终沉默的便只剩下我与坐在我对面的华清。
我不知道他方才在书房里是怎样对二老解释的,对于他跟那个叫作“顾斯年”的心理医生之间的事情更是疑窦重重,也不想再提我跟他之间因梁尘而起的冲突。
一时之间,更是难以开口。
不知道身边始终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祖孙三人说到了什幺,话题忽然一下子回到了我身上,即使保养得很好脸上却依旧染上了丝丝岁月痕迹的女人眼圈微红的望着我,唏嘘不已的感慨道:“也许这就是天意让华澜你忘掉过去发生的事情,忘了也没什幺不好的,你只要记得我们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就够了。”
我神色微动,心底更是诧异不已,果然,母亲才表明态度,另一边的老年男子便附和的沉声肯定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人总是得向前看的。”
听他们二老这口气,似乎对于“我失忆了”这个事实是喜大于忧的?
我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还来不及试探什幺,便听见安安也善解人意的说:“叔叔失忆了也没关系的,我这个被叔叔抚养长大 的侄子也会好好照顾叔叔的!”
华清瞥了一眼在长辈眼里既乖巧又懂事的安安,冷冷淡淡的说:“不劳你这个高中才毕业的小孩子操心了,华澜是我的哥哥,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安安几乎是一瞬间就要发作,眼珠子转了一转,却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委屈表情。
坐在华清身边的母亲不赞成的摇了摇头,好言相劝道:“安安也是一番好心,什幺小孩子不小孩子的,人家已经开始上手经营公司了!华清你这个做叔叔的可不能小看了他!”
我讶异的看了一眼安安,少年似乎很快就读懂了我眼底的疑问,小声的解释道:“只不过是从我爸手里接过来的工作而已啦,本应是由叔叔你继承的,可是你拒绝了。”
另一头的“一家之主”忽然问道:“而安你现在还是在外面住吗?马上过了暑假就是大学生了,要不要回家住,也好让你奶奶多看看你,她在国外的时候就经常念叨你这个乖孙。”
安安放在桌下的手恶作剧一般在我的大腿上游弋起来,面上却若无其事的回绝道:“可是现在叔叔失忆了,我想搬回叔叔那里住,奶奶您想我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哦!”
华清蹙了蹙眉,尚未提出任何异议,只听见母亲纵容又宠溺的应道:“也好,你们叔侄住在一起好歹也有一个照应。”
得到想要的结果的安安更是笑逐颜开的活络起来,晚餐便在这看似愉快的氛围中各怀鬼胎的度过了。
用完晚餐,由于天色已晚,以及在母亲的极力挽留下,我们还是不得不选择在难得回来一趟的家里睡上一晚。
华清大概还是在生我的气,也没有跟我多说什幺,一个人一声不吭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安安出生以前的家,二楼并没有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我本以为他会住在他已过世的父亲的房间,未料他倒是自来熟得很——径直拉住我带我进了自己的房间。
环顾房间里似曾相识的摆设,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似乎有了些许的闪现,眼前的一切无疑都是熟悉的。
安安半真半假的丢下一句“叔叔你可不要偷看我洗澡哦”便轻车熟路的走进了房间尽头的浴室里。
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宛如一道催眠曲,逐渐弥漫开来的朦胧水汽更是给整个房间增添了几分梦幻的错觉,头顶传来中央空调运作的“呼呼”风声。
我的眼帘忽而变得有些沉重,恍惚间似乎听见一道男人的声音,“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
“你不属于他们,从今以后,你将只会属于我一个人……”
我猛地睁开双眼,立在桌上的闹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一长一短的时针交错重叠在一起,已是午夜十二点。
然而也只不过是才过了十几分钟而已,我扫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房间,并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安安还在浴室里哼着歌。
我从床上坐起身,按了按抽痛不已的额角。
有一个念头始终在脑海里不断发酵,最终,我起身握住房门的把手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几步走到了与自己房间仅有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始终紧闭的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