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海东青”亦或“飞奴”,都是彼时靺鞨猎人对有灵性猎隼的称呼。前者乃是肃慎文化中的“万鹰之神”,后者嘛,大抵和“旺财”一类差不多。
不过俗话说,“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就知道真正的神鹰其实没那么好得。李大德估摸着,手里这只“俘虏”大抵还是“旺财”一类的货色。
就看那鸟羽横贴的大脸盘子和正面实数“沙雕”的长相,他也绝不相信海东青会长这样。
也幸得如此。
要真是传说中那种速如闪电,爪可裂石的猛禽在他头上来这么一下,相信此刻侯巧文和桃儿见到的脑袋绝对不比被门夹过的核桃好到哪去。
“伤口不深,用烈酒清洗缝合一下就好!不过怕不好包扎……”
桃儿只简单扒拉了两下,就一脸经验十足的下了结论。
“真的嘛?”
“不用吃药?”
“嘎?”
三种声音,一个问题。
彼时桃儿的侧面,某杠精正以一个“委屈宝宝”的姿势斜靠在侯巧文的身前。后者双臂环绕,抱着他的脑袋,同时开口询问。
再加上某人手里倒提的鹞鹰,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要不你再看看,我觉得,我有点头晕……”
很难讲某杠精拒绝军中的医官为他疗伤,是不是就怕这等怂样被手下瞧见,再影响赵王殿下光辉伟岸的形象。但只论伤口严重程度来讲,这的确是桃儿眼见过的最轻的伤势了。
说伤势都不准确,要是再晚点,没准自己都愈合了也说不定。
“不行不行,我总觉得头有些晕,身上也没力气!”
李大德言之凿凿的说着,同时提起手里的“刺客”,一脸嫌弃道:“这玩意儿整日追蛇捕鼠,爪子上全是细菌,说不定就感染了!咱们快回王府,桃儿你赶快给你师父写信,叫他回来!还有,叫晋阳所有的大夫都去府上候着,我需要补血,补气……”
这货在侯巧文未到之前,还一脸中气十足的骂街,眼下真正的亲人到了,表情迅速就萎靡了下去,好似行将就木了一般,把见人下菜碟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同样的话对手下们说,虽然大家也会照办,但在表现上绝不会似两女这般。
随着话音落下,侯巧文已是脸色冷然的整理了衣袖,把怀里这货交给小桃儿搀着,亲自起身去往门外,逐条逐件把他刚才的要求吩咐了下去,还命令张平高加派两营士兵护送。那严峻的态度,比刚刚的某杠精有过之而无不及。
彼时玉泉山的搜山行动还未结束,吴老铁等人也都被带回到杏花岭安顿,整个汾水上游都被军队封锁,除了彼时到场的众人,没人知道具体经过如何。
大家只当王妃被吓坏了,有些小题大做,不疑有他。且不少人都觉得,就以侯巧文的身份,这般做法才是应有之理。
于是待到傍晚李大德的车驾回城,整个晋阳城的郎中狂奔入府的场面,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快,你即刻遣人赶往清源、榆次的庄子,把那几个南面来的抓起来审问!若是与此事有关,便直接灭口!切莫留下任何把柄!”
欲寻乌大宝打探消息却只见到个被裹得如粽子般侧影的老管家一回报,王弘就懵了,赶忙遣心腹去城外打扫首尾,生怕因此落下把柄。
类似的话,在其他各家也都差不太多。
任何高门望族的发展,总归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和谐的。官面上自有官面上的网络,但在背后看不见的黑暗中,也总会笼络一些身份灰色的爪牙为己用,甚至于货卖两家。
没人知道这其中会不会就有和此事有关联的,但就怕上位者借题发挥,所以不管有没有,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里总没错。
选择是没错,但方向却错了。
“哈哈!北面定是得手了!不知那恶贼伤势如何,死了最好!”
太岳东麓,绵山脚下的沁水之源,山岭深处一间四面漏风的木屋内,有汉子拍桌大笑。
本来若一击得手,北面行动的小队会立刻飞鹰传讯回来报告的。但奈何“快递员”做了某黑心赵王的俘虏,而整个汾水上游又被封锁,搞的翟松柏还以为这次又失败了。
却不想就在傍晚时,柳暗花明,自晋阳先传回了消息。
潜伏各世家的不少人手突遭围堵,晋阳城内也在大肆排查嫌疑人员。不少心虚的已然在跑路了,甚至于晋阳典兵衙门这次搂草打兔子,借着有边军入城,还顺势抓了不少作奸犯科之人。
难为这种情况下,他们还笑得出来。
其实很简单,世家内部的人手虽然有所损失,但前者安排在各农庄“打工”的人,都还好好的在干活呢。
人家是抓刺客,又不是抓长工。怕是王弘这种打猎千年的老狐狸,都想不到那些老实巴交的庄家把式竟会是幕后黑手。
但这些,尧君素都不知晓,也就难以理解。
虽然一次无意相救,让他阴错阳差的加入到了翟松柏的麾下,但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摸清这伙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如果只是刺杀,方法多的是,没必要叫手下这般去送。如果是要制造混乱,趁势起兵,那总该拉拢当地世家,打造军械,囤积粮草才是。
可以上种种,翟松柏都没去办。
尧君素为在无意间探得对方潜伏势力的庞大而心惊,又为这厮种种莫名其妙的安排而困惑。
比如这次,他随穆昆哈南下翻越绵山,汇合了在此的翟松柏众人开会,商量的却是如何绑架上党苗氏、牛氏等家族的子弟,摸清对方产业分布,一副想要谋夺别人家产的模样。
这架势,要说他们是专业的山贼,没人会怀疑。
“哼,不论他死不死,这次都要脱一层皮!现在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晋阳,倒省了吾等功夫!”
待一群恶形恶状的手下呼声稍落,上首的翟松柏便冷笑出声,同时拍着桌子道:“秋收快到了,咱们要抓紧时间!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众人纷纷应和,尧君素却是微微皱眉。
这已经不是翟松柏第一次提到秋收这个时间节点了,但他不明白,秋收与他们所谋之事,到底有何关联。
“怎么,忠节兄弟有心事?”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走神,翟松柏直接开口。尧君素微微摇头,只说最近旧伤发作,未言其他。
姓翟的明明防着他,却又总在各种场合做出一副关心他的样子。这等手段对付一般跑江湖的汉子还成,在他这种朝堂里出来的人面前,委实有些可笑。
不过这一次自晋阳来到上党,有些想法倒是得以印证了。
那便是传言这翟松柏乃是魏刀儿旧将,怕是不虚。甚至于前者没准就打着就近勾连魏军入晋的想法。
但想到后者现在的处境,尧君素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一个窦建德都打得他焦头烂额了,这姓魏的真敢再来招惹李唐?
蓦然,刚刚那个关键词再次跳入脑海,尧君素双眉一挑,微微瞥过翟松柏那阴郁的眼睛,心跳微微加快。
秋收。
后者三番五次的提起这个时间节点,一定有问题。再结合眼下河北的乱局和魏刀儿的窘境,尧君素有理由相信,翟松柏是在打上党郡即将收割的粮食的注意。甚至于不止上党,就以他目前知道的人手分布来看,太原周边各郡,皆有他的手下潜伏。
如果他打的是趁着丰收抢粮的话,不得不说,还真是一步能叫李唐有苦难言的妙棋。
“怪不得是上党!”
想到一条浊漳水自太岳直入魏郡,翟松柏只要能把粮食集中到这边,走水路不用一天,就能尽数运到魏刀儿的都城里,尧君素就口舌发干。
并不是紧张,而是他忽然想到,浊漳水是入魏郡不假。但他们身下这条沁水,却是南下过河内,直接汇入黄河的。
这么多的粮食,要是能运往洛阳,岂不是更妙?
不管翟松柏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也不论彼时的李大德能否及时应对,避免损失。但就目前黄河沿岸的局势来看,无论是翟松柏还是尧君素,都在想桃子。
因为上述的两条路,都已经被堵死了。
时间进入八月,就在杨侗下诏大赦天下、封赏此番拥立功臣,同时携大义命李密与高雅贤进攻骁果叛军之时,后两者的麾下大军却在不约而同的北渡黄河。
宋金刚兵过馆陶,率五万精兵攻清泉,兵锋直指临清。窦建德遣麾下大将张青特南下救援,却被魏刀儿的车骑将军王子英自巨鹿拦截。
这种情况下,虽无诏令,但高雅贤还是果断放弃已经被打烂的山东,挥师北进,要去捅宋金刚的“皮燕子”。
难说李密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但就算没有,他也不得不派兵北进了。
王平与冯立兵进河内,继垣县之后又兵围王屋,某赵王的大舅哥天天给他写信求救,这架势哪里是借道?根本就是抢地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