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呀~俺错了~~”
“别打了~疼啊~~”
“俺下次真不敢了哇~~”
噼里啪啦……
山前桃林,阳光妩媚照耀的芳草地上,一名皮肤黝黑的健硕青年正小跑呼嚎,身后还追着个更壮的汉子,手里提的却不是腰带皮鞭,而是一杆正儿八经的隋制步兵槊。
大抵是因为被飞溅炸开的开水煤块烫了大腿的缘故,青年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总也不快。于是乎跑不多远就会被汉子追上,把坚韧的槊杆狠狠的抽到他脊背上。
每当此时,青年都如同被上了发条一般向前猛蹿出一截,随后再慢慢落下,再被打,如此往复。
半天的功夫打下来,背上已被抽出大片的血印,追跑的两人也都是气喘吁吁。
“啧~猛子这暴脾气,硬是要得!”
在对面山坳下一溜排开的木棚前方,坐在阴凉下陪某黑心赵王喝茶的吴老铁一脸感叹,看似竟还挺欣赏对面打孩子那货。
“他家这个夯货呀,真是记吃不记打!他老子教了多少次,熔炉只能慢慢风凉,不能用水浇,那小子就是心急,毛猴子一般,啧啧……”
李大德扯了扯嘴角,暗自摇头,却没多说什么。
且不说这年头老子打儿子乃是天经地义,官府都管不着,只说那小子把一桶凉水倒进高温炉腔里的行为,这顿打就挨的不冤。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都想上去踹两脚了。
对小虎丢下一句“你看着点,打完了给那小子上药”后,前者的视线便挪到木棚前面,在阳光下发着乌光的一坨事物。
温无隐彼时就蹲在地上,脸都恨不能贴上去。
实话实说,因为铁匠们用泥糊的熔炉比较粗糙,内里只草草扒出一个可供杂质流出的管道,导致此刻这坨被烧熔的铁块形状委实一言难尽,也亏得温无隐不嫌弃。
不过,想到以模具浇铸的流水线计划终于有了可能性,李大德便心头火热。
“怎么样,小温,想明白了吗?”
他们一群人蹲在这儿,可不是围观那位叫石猛的铁匠揍儿子的。实际上这帮铁匠嘴上嫌弃他儿子毛躁,但待吴老铁自那熔炉废渣中拎出这一坨熟铁锭后,眼睛就都挪不开了。
有人已经在往自己炉子里加煤了,还有的在河边和泥,打算弄个新炉。都是整日和铁打交道的匠人,将生铁熔化为铁水浇铸意味着什么,不用解释大家伙也懂。
“唔,若真是殿下言说的,这铁的品质乃是受杂质影响,某倒是想起一篇古籍,上言‘精铁锻百余火,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虽百练不耗矣’,莫不就是殿下所说之‘钢’?”
“咦?”
某杠精倒是没料到这小伙还挺博学,闻言便也笑眯眯的点头,凑不要脸道:“不错!本王一心想我大唐军武鼎盛,为此常阅典籍。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要想真正寻得炼钢之法,还要靠诸君相助!”
不待话音落下,周围众人已是都站了起来,纷纷抱拳道:“愿为殿下效死!”
“哎呀,啥死不死的,没这么严重!”
前者一脸和蔼的摆摆手,同时喊过乌大宝,命他传令晋阳,准备招收人手入山踩矿,同时也要把桃花沟这边的设施完善,尽快把架子搭起来,好开工干活。
现下这边只有数百铁匠,修修铠甲兵器还成,真要涉及到流水线作业,那技术就不只局限于打铁了,诸如做模具的、善制弓弩的、负责熔炼的,甚至于做皮甲的裁缝,他也打算一并安排到这兵工厂来。
王氏那边催的急,可见博陵的战事很不乐观。加之关中一地的流民越聚越多,他这边建厂开工,也好帮他老子分担一下压力。
“就是这片好好的桃林,怕是要糟蹋了……”
李大德负手走出木棚,于阳光下昂首眺望,视线朦胧间,好似已看到了一排排冒着黑烟的烟囱耸立在这蓝田白云下,钢铁峥嵘。
“传令张平高,以后这桃花沟便是轮驻地,常驻两营士兵,旬月一轮换,进出山的路口需设岗哨,无令不得……”
扭头正对同来的涑水军校尉交待着,话还没说完,耳边随着一阵水花溅射声,便听河畔有人高呼:“东家小心!”
前者皱眉扭头,随着劲风啸来,一支弩箭已然临身,“噗”的钉在腰腹之间,巨大的力道推着他趔趄栽倒。
“殿下!”
“大王!”
“保护殿下!”
“抓刺客!”
周围众人瞬间大乱,士兵们纷纷抽出兵器上前。张小虎与乌大宝一左一右的挡在李大德的身前,韦机则带着亲卫队直扑河岸。
透过慌乱的人群身影,就见波光粼粼的河面之上正有一黑衣刺客半身探出,手中端着劲弩指向这边。
已有几个就在河岸边埋炉子的铁匠呼喝着奔入河中,他这边瞧过去时,正见这刺客手中射出第二发弩箭,将一名铁匠射翻在河面之上。
“次奥!”
李大德一瞬间就上头了,只觉热血冲脑。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战场交兵,这些自中条山不远千里来为他出力的铁匠都是宝贝,在他眼里可不只是包身工这么简单。他看重这些人的能力,更承这些人的情。
可就在他眼前,在两营兵马的保护下,却有人血洒当场。
“去泥马的!”
一把推开身前阻拦的张小虎两人,前者在众人眼角疑惑的目光下抬手抢过一人手里的步槊,恶狠狠的向那正要猫腰躲进水下的刺客投掷过去。
“砰!”
一抹乌光闪过,都不等人反应,就见黑衣刺客瞬间被步槊带得飞起,径直跃过河面,被钉在了对岸树上。
“殿下不可!”
“东家!”
眼见这货肚子上还“插”着支箭,却理都不理,还气呼呼的往河边走,众人顿时呼喝着阻拦。
已然奔到河岸的韦机见状,便命亲卫队举弩,对着河面一阵无差别攒射。
学过物理的都知道,在水面以下,子弹的有效杀伤射程也不过就一米,更何况是弩箭了。
随着亲卫队的三轮齐射完毕,河面上静悄悄的,别说刺客,连条翻白的鱼都没有。
李大德此刻已来到河边,没理会迎上来的韦机和一干铁匠,而是黑着脸走进水里,把那位趴伏在水面的汉子给抗了回来。
“快看看,还有没有救!一定要救活他……”
把人交给张小虎带去后方,这边话还没说完,随着一阵惊呼,只听后方水花响动,却不防水下又是两名刺客现身,对着河岸上的某黑心赵王又射出两箭。
“快放箭!”
韦机一边抢上前来去护被射得向前趴倒的李大德,一边怒吼。
早有士兵被气红了眼睛,持着兵器就往前冲。那两名刺客不等射出第二箭,身上就已是插满了诸如弩箭、步槊、横刀之类,甚至还有吴老铁丢过去的斧头。
有下到河面的士兵淌向中央,未及近前却是猛的一个深陷,只露出个脑袋来,差点呛了水,又忙不迭的往回游。
这条小河看着不大,但因地势的缘故水流湍急,靠山的一面却是极深。
十几个士兵又游回岸边,带着一身水花回头,却见有两个自己人已是横着漂了起来。周围粼粼水光下,不断有红色的血水飘出。
“恁娘,石头!”
“有种就上来!”
“无耻鼠辈!”
要说水性,这群士兵虽不全是旱鸭子,但也就仅限于狗刨两下,难是刺客的对手。就在有人按捺不住,脱了甲胄准备下水之时,李大德便开口喝止。
就见身上已经“插”了三支箭的某赵王殿下黑着脸上前,抬手拔掉腹部的弩箭,恶狠狠的折断,随后视线挪向一旁还在冒烟的熔炉。
和老子玩邪的是吧?
抬手解了身上的披风,又在周围众人恍然的眼神中脱下外袍,露出内里的一层锁甲,李大德把两件衣服都缠在手上,不顾周围铁匠的惊呼劝阻,上前弯腰抱起就近的一座熔炉,转身吐气开声,恶狠狠的丢向河面。
恰在此时,他面对的方向正有两名刺客露头,一见砸过去的熔炉又急忙缩了回去。紧接着,近百斤的熔炉已是砸进水面,掀起巨大的水花。
“一、二……”
前者在心里默念,不等数到三,就听“砰”的一声闷响,身前的河面忽然炸开,随之崩出几道狼狈惨叫的人影来。
“放箭!”
早就在戒备的亲卫们都不等韦机吼完,弩箭已是攒射过去,将所有露头的刺客尽数射成了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