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之中,除了弓箭手和长枪兵,能用以应对骑兵的便只有骑兵了。这是最下等的战法,也是最不是办法的办法。
不过老裴这边即便落于下风,兵力上也仍占优势,且大局在他。
只要能顶着后方的攻击攻下偃师,胜利还是他的。
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在裴行俨率领五百亲卫出阵时,裴仁基便亲率中军压向县城,打算一鼓作气,不成功便成仁。
战场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三股骑兵自洛水北岸溃败的军阵之间往来穿插,各有各的打法。
隋军正统的骑兵作战,惯用的是凿穿,也就是传说中的具装铁骑。
只是这个兵种对于战马以及装备要求太高,训练周期又太长,成本感人。除了破阵,真正论起对步兵的杀伤还没骑射有效率。
所以尧君素这边率领的一百轻骑多是弯弓搭箭,以抛射驱赶溃兵向北。
裴行俨这边和他的打法差不多,他麾下许多都是八风营带出来的老底子,骑射是拿手好戏。在左翼穿插与尧君素对上时,只一轮交锋,便打得对方向后迂回,不敢近前。
便在此时,他遇到了那股黑色铁流。
论较起来,李世民带的特战队其实是三支骑兵当中最菜的那个。
赵德柱他们压根儿就不算骑兵,只是骑着战马的步兵。有限的那点儿骑兵战术,还是这几个月跟着李世民混出来的。但也仅限于行进间的变阵,骑射是完全不会的。
之所以能连战连捷,所向披靡,在于队伍中有个核心叫李世民。
后者总是能精准的找出对手的破绽所在,并在最关键的时候为骑兵指明攻击方向。而战士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了:骑着马不断挥刀砍人。
于是就在两军相隔不到二十步,裴行俨这边以雁形阵向右侧迂回,并展开一轮齐射时,就见对面的黑色队伍中忽地一箭射出,直奔他面门。而骑兵队也顺势转右,一头扎了过来。
“变鹤翼……”
前者的惊呼被那支羽箭打断,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到了马侧才堪堪避了过去。刚回过头,眼前就看到一柄长刀狠狠的劈了过来。
“铿!”
马槊尖头与刀刃相交,迸出一道火花。
裴行俨仓促间抓过马槊格挡的左臂一阵发麻,差点脱手,急忙丢下右手长弓,向前压下。
随着刺耳的兵器摩擦,两马相错而过。只听后方呼喝惨叫声渐次响起,伴随战马嘶鸣与倒地声。待两军交错而过,勒马回转时,瞬间心就凉了半截。
他这边一次就少了近三十骑,反观对方,只有两人落马。
毕竟刚刚他们才进行了一轮齐射,士兵们手里拿的都是弓弩。面对对方忽然撞过来的骑兵和长刀,根本来不及换兵器。许多士兵都是被对方砍断了长弓而落马的。
便在此时,他却又眼角抽搐的看到刚刚交战的泥泞中爬起两个黑甲士兵来,几刀砍翻了己方落马的伤兵,然后挑了两匹完好的战马爬了上去,打马回转本阵。
好吧,这一波三十比零。
“他娘的!起槊!变锋矢阵!”裴行俨咬牙怒喝。
他宁愿相信刚刚是被对方抓住机会,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五倍于敌的骑兵却被对方正面凿穿的事实。
“驾!”
双方重整阵型,一边是密集如林的马槊,一边是寒锋凛冽的长刀。随着主将的一声号令,便针尖对麦芒一般向对方撞去。
蹄声滚滚,骑士呼喝。
未及邻近,便见对面极速射来三支羽箭。裴行俨下意识的横槊遮蔽面门,随着“砰”的一声爆响,一枚铁箭狠狠的打在留情结上,擦着他的耳侧飞过。
身侧两声痛呼,已有人应声落马。
他这边看的清晰,正是对方居中一员手持巨弓的小将射出的箭支。而如果没记错的话,刚刚那次交锋,也是随着对方的箭矢射出,这股骑兵才突然转向的。
“留下罢!”
裴行俨策马抵进,马槊一指,直取李世民。
便在这时,冲在前方的一名黑甲骑士却又是一刀劈落。前者下意识的挺槊一拨,却是没拨动。
“又是你!”
想到刚刚也是这种怪力差点打飞了他的兵器,裴行俨便心底一突,连忙后仰躺在了马背上。
“嗡!”
凛冽的刀光带起一股劲风扫过面门,风里带着一声有些讶异的轻咦。
来不及反应这声音听起来咋像女人,小裴马槊一挺,顺势倒扎向对方的后心。
他在张须陀帐下曾有万人敌的名号,马上功夫自是不赖。这一瞬间的反应全在电石火光之间完成,靠的就是那身经百战的经验。
然而都不等他回槊再次寻找李世民的身影,马槊上传来的触感以及那金铁交鸣的响声就让他有些怀疑人生。
“当~~”
说真的,特战队的这套盔甲,防护力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过分了。
因为护肩和金腹兽都是后加的,不太好往盔甲上固定,所以芮城的天才铁匠们推陈出新,干脆把护心镜、护肩以及金腹兽连在一起,套在盔甲外面。
而为了固定这个不太稳定的三角形,铁匠们又在与护心镜对称的后背位置上也加装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护心镜。
嗯,也可以叫护背镜。
此时,怀疑人生的不止裴行俨一个。
不知有多少八风营的老兵,在把马槊狠狠的捅在对方的盔甲上时都呆住了。
麻痹的,你们咋不把庙里的钟套身上呢?
这一波不用问,战损比上一波还惨。许多裴行俨手下的士兵,在连续捅了几下都没把明明连闪躲都不会的敌人给弄死后,当场心态就崩了。
便在这时,呼喝声响起,李世民却做了个让裴行俨想骂街的决定:就这么缠着他们打。
其实前者刚刚就发现了,无论是骑术还是阵型转换亦或是作战经验,双方都不在一个档次上。
特战队的优势在于装备和士兵的身体素质变态,一力降十会。但时间拖久了,尤其是这种高速奔袭运转,就算人没被拖垮,战马也垮了。
如果裴行俨见机的早,从一开始就远程拖着他们打,必然不是现在这种境地。但眼下再想拉开距离,却是难了。
战况越发焦灼,他这边不断的向甩开特战队的骑兵,却总在变阵的关键时刻被李世民打断,牛皮糖一般的纠缠上来。
“快点打进去啊……”
没了初时自信的小裴,此时只能寄希望于他爸爸赶快打下县城。然而就在他扭头看向西面战场时,却被突然破锣一般到处乱响的鸣金声搞的一脸懵逼。
原来就在他和李世民纠缠的时候,在前方攻城的老裴却是先败了。
他们这边是背水一战,但城内的隋军见到援军出现,也是士气大振,双方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偏偏柴孝和这边又带着一群溃兵往回跑,把老裴的后军搅的一团糟。
眼见卫玄以本部府兵为阵基,三千兵卒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雁翎阵向自己中军压来,裴仁基便赶忙吞回了此前不成功便成仁的话。
风紧,扯呼吧!
攻城的士兵如潮水一般退却,在守城隋军的欢呼与骂街声中绕向偃师北面,沿北邙山山脚向西突围。
裴行俨这边又被之前那个力气巨大的黑甲士兵追着砍了好几轮,两条手臂都哆嗦了,见状便呼喊着手下骑兵打马向南,往另一侧接应撤退的秦琼。
临退时,前者咬着后槽牙深情回望。
“那隋将!留下你的名号!”
“某乃河东勤王军先锋李世民!”
一个声音隐隐传来,不等落下,却见这货一脸悲愤的怒道:“没问你!某在问他!”说着,手臂却是指向刚刚听到号令勒停了战马的一道玄甲身影。
不止为何,本来还显得杀气四溢的黑骑士们,在这吼声喊出后却是诡异的一片安静。
外人分不清他们这“百胞胎”似的黑甲身影,但他们彼此朝夕相处,单看体型,也知道这货说的是谁。
“咔!”
最前方那道略显消瘦的身影忽地抬手掀开面罩,露出一张令小裴目瞪口呆的清丽面孔来,娇喝道:“俺叫霍云儿!想报仇的话,记住俺这张脸!”
“呜~”
裴行俨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一个在力气上力压自己的对手居然是个女人。这会儿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像哭。什么万人敌,什么勇士,瞬间都成了浮云。
而最惨的是,如果他不多嘴问这一句,其实并没人知道他在战场上被一个女人给揍了。
再没多余的狠话,后者打马便走,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伤心地。
后方一阵哄然大笑,又随着一声冷厉的“你们笑什么”戛然而止。
彼时的卫玄已率军临近东门城下,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就地结阵。
老裴看似退的狼狈,还选了一个狭长的地形跑路。但双方压根也没真正交手,不用想也知道,这货肯定留了后手。
“此番多亏贤侄!”
待到特战队来到城下,脸色有些苍白的老将军便自马上笑着拱手。
刚刚他可是看见了,如果不是李世民应对得当,单是裴行俨那五百骑兵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李世民这边出阵回礼,随口谦虚。然而双方在城下聊了半天,却始终不见有偃师守军出来接应,甚至于城头上的兵卒看起来都少了许多。
“不好!”
卫玄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喊过尧君素,指着西面道:“快去西门传令,莫叫那守将出城截杀!谨防敌军有诈!”
然而像是谶言一般,话音刚落,就听西面忽然爆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