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
“顶住!”
“放箭!快放箭!”
香山西坡山脚,不过数十丈宽的河岸上喊杀震天。
本是乘胜追击,在后面痛打落水狗的敌军士兵怎么也没想到,才翻了个小山包的功夫,这股溃兵却已然组织起了反击态势。
不等山坡上的自己人完全冲出树林,杨伯泉便下令放箭。距离边缘数丈的林间顿时成了死亡之地。无论敌我,尽数倒在羽箭纵横的血泊之下。
许多受伤的隋军士兵翻滚哭嚎,哀求林外的同袍住手。还有些试图冲击林边的阵形,刚一靠近,便被盾牌后的步槊手刺倒在阵前。
敌军这边虽说是居高临下,也看得到山脚下的河岸上有人在厮杀,但到底由于树林遮蔽,看不清具体情况。前方的士兵被射倒,后面的便渐次上前。
等冲到山脚视线开阔,待见到严阵以待的隋军时,再改路线便来不及不了。
不断有士兵吼叫着扑倒在林间,滚落山下。
杨伯泉在阵后奔走呼喊,并把溃散到两翼的士兵收拢,补充到军阵之中。而随着防守面的不断扩大,被阻在林中出不来的敌军便也越来越多。
大雨越下越大,渐成暴雨之势,更加阻隔了山中敌军的视线。
李大德这会儿彻底成了落汤鸡,连靴子里灌得都是水。待在后阵站了一会儿,被河岸上涨的水面没过脚底,便悚然一惊。再看面前的山坡,突地眼晕,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声惊雷打响,随着电光闪过,某个名词也陡然划过心头。
此地不宜久留!
“你们几个,别哭了,快跟我走!”
转身冲那几个还在雨中抽噎的宫女吼了一声,李大德急忙跑向右翼集结起来的侦察队,甩着扔就发麻的手臂勉强上了战马,带着队伍在阵后冲过。
“哎,那个谁!你过来!”
可怜人家杨伯泉都做了自我介绍,某杠精还是没记住。但前者自知是在叫他,待跑过近前,便听李大德吼道:“雨势太大,搞不好这山体会有滑坡,不能在这儿硬顶!你组织一下,随我向北撤退!”
“可是,现在撤退,贼兵定会衔尾追来啊!”杨伯泉顶着雨幕回应。
李大德只想了片刻,便道:“只退半里!一个营一个营的交叉向北延伸!把他们堵在这片河岸上!”
“喏!”
杨伯泉不懂什么叫交替掩护,但想来一次只退一营,影响应该不大,便转身去安排。
而此时,身后的侦查队员已然在催促着一众宫女上马。
最先划着木排跑向对岸的几人,此时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看不清了。再去掉之前跟那名女官一起跑掉的,还围在侯巧文身边的不过十二人。
冯月娥等几个女兵倒是还好,但人手有限,面对几个浑身血腥气的男兵邀请,宫女们明显迟疑起来。
“事急从权,别磨磨蹭蹭的!先活下来再说吧!”
李大德没好气的吼了一声,随后却是在侯巧文身前停下,自马上向她伸出手来。
嗯,绝不是想趁机揩油。
就像他说的,事情紧急,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咳咳,不是,快上马!
侯巧文只迟疑数息,便拉住他的手臂,踩着马镫坐到了他身前。
右翼已经有数百士兵在杨伯泉的指挥下向这边跑来。李大德不再迟疑,双腿一震,率先向北面退去。
战场开始前移,右翼的士兵一退,便有敌兵自林中冲出,开始冲击着回缩的军阵。
一场大雨,造成的视界缩小不亚于夜晚,战斗也是越来越乱。
乱的不止香山。
随着郝孝德传檄四方,越来越多的势力收到了河洛被义军攻破的消息。
先是离得最近的孟海公衔尾杀进轘辕关,刚追丢了郝孝德,又遇到正回师救援洛阳的来护儿。莫名的追着骁果军砍了一阵,又被反应过来的来护儿追着砍。
已经攻入荥阳的杨义臣终于得知了自己这一手围魏救赵偏得有多离谱。正欲南下绕过嵩山,救援河洛,偏在这会儿收到了杨广命他即刻回京接任礼部尚书的圣旨,好悬没气得中风。
虎牢关的战事,因为对手的偃旗息鼓而突然停滞。还不等裴仁基父子喘一口气,却在这会儿接到了来自黄河对岸的橄榄枝。
因为王世充的突然撤离,临清关宣告失守。
率领河北大军攻入河内的李密,第一件事便是给裴仁基写了一封言词恳切的信,邀他前后夹击孟津关,接应他杀进洛阳。
相比起低阶小吏出身且优柔寡断的翟让,裴仁基对于四世三公的李密倾向性简直不要太明显。
于是乎,就在荥阳的翟让与王伯当等人苦苦挣扎,就快抗不住杨义臣的进攻时,老裴同志突然玩了一手移花接木,把虎牢关反手丢给了瓦岗,自己则带领本部兵马突然杀出关城。
大雨使得原本填平的护城河再次被冲开,也挡住了哨兵的视线。
当关城西门的吊桥落下,裴行俨带领五百亲卫骑兵杀出时,骁果军的士兵还各自在帐篷中守着火盆躲雨呢,根本毫无防备。
“喝!”
秦琼脖子上还围着条麻布,此刻被雨水湿透,隐隐又有血迹渗出。
在他身后,几名骑兵之间以绳索拖着一根尺许粗的原木,在泥水中划出长长的拖痕。待到临近前方营门,便挥刀砍断。
骑兵分开两翼,有跟随的步兵上前抱起原木,向寨门撞去。
营内锣声响起,不等哨塔上的士兵示警扩散,便有弩箭自雨幕中射出。
军营开始喧哗。
还以为又是上官催促攻城的骁果军士兵才走出帐篷,寨门便被撞开,两股骑兵汇合涌入,自营门杀了进去。
这一次裴仁基全军出动,关城内除了被蒙在鼓里的程咬金和樊虎,便是李成也跟了出来。
一群“护士”拎着担架、药箱,随着最后一营士兵冲进了骁果军的营地。眼见营中乱做一团,雨幕中到处都在厮杀。李成手搭凉棚的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却是把担架一扔,向南侧跑去。
“喂!你去哪?”
身侧用黑巾把自己半张脸都蒙住的段雄一把扯住他,刚喊了一声,便被前者回身抽了一巴掌。
“你小点声!”
李成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转身揽过他的肩膀,急促道:“看见那边马厩了没?趁着两边眼花,咱们先去抢了战马,然后出营向西面跑!”
“啊?”
段雄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忍不住喜道:“怪不得你要跟着出来,原来早就打算好了!”
“少废话!就说干不干吧!”
李成翻了个白眼,心说老子哪有这种急智。倒多亏了那几个昨晚来偷“消毒液”的家伙,半是交情半是贿赂的把什么都说了。
这会儿关内的程咬金和樊虎还在那摩拳擦掌的准备接应,却不知人家裴仁基压根儿就没打算回去。
“干!当然得干!老子都要被憋死在这儿了!既然有机会,当然走他娘的!”
段雄笑着擂了他一拳,随即便转身招呼手下的士兵,喊道:“都听好了!咱们现在去抢马……”
话没说完,便又被李成抽了一巴掌,骂道:“你特么小点声!”
实际上这会儿军营大乱,喊杀声混着瓢泼大雨吵成一锅粥,根本就听不清数丈之外的动静。便是段雄扯开嗓子大喊,能听到的人也不多。
右骁卫的士兵一个传一个,很快便自边缘捡了兵器刀剑,直奔南面马厩。
骁果军已经在溃散了。
再精锐的军队,当士气不再,军心涣散又无人支援时,溃散便是注定的结果。
没人注意到战场边缘那支抢了战马脱营而出的队伍,因为彼时大家都在做着同样的事。甚至于为了抢马,还有彼此间起了内讧的。
“不要理会溃兵!先取辎重战马!”
为了忽悠老程两人,裴仁基这次出来连辎重都没带,士兵们只有一日口粮。暗道早知道要来这手,之前就不该让秦琼去烧对方的粮草。
就在这边喊杀震天,无数溃兵向西南溃散时,一支楼船舰队正自西面洛水与黄河的交汇处穿过,径往洛阳而去。
双方彼时相距不过数里,却因雨幕隔绝,谁也没发现对方。
“传令,加快速度!午时之前,必须赶到洛阳城下!”
王世充冒着大雨站立船头,还不许手下给他遮伞,这会儿被冻的嘴唇都发白了。